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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塔兰。】
艾丽莎跟着人群一同站在一扇金属门前,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是几个小时前,拉夫维奇三副在紧急会议上对她说的。
当时的场面可以用一片混乱来形容,好吧,似乎从很久以前,他们的会议就变得很混乱了。
大量摄入食料袋已经让很多人变得精神亢奋同时又智商底下,而剩余的一些人,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发疯的人则早已经预料到这艘船上的人即将大难临头而变得沉默寡言且悲伤厌世。
艾丽莎压根就不指望这群混蛋对现状有所帮助,她一直用尽全力勉强维持着太阳神号内部的正常运作。但是,当那个叫做萨姆的杀人狂从医疗室里逃出来,并且虐杀了十多名无辜船员之后,人们却把所有的错误都堆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像是三岁要糖的小孩子一般冲着天空大喊他们需要塔兰。
【“我希望你不要想太多,艾丽莎……你已经做的够好的了。但很显然如今我们的船上已经出了问题,我们需要把这种混乱地局势稳定下来。”】
那些人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们告诉艾丽这不是针对她,但就算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他们对她充满了谴责与埋怨。
哦,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就来找塔兰吧。
艾丽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默然地盯着面前斑驳的金属门,金属门上的铭牌上写着“太阳神号舰长塔兰·伊达”的字样。他们之前就已经按下了访客键,但塔兰压根就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如果不是塔兰的个人终端还在如常接收信息处理工务,恐怕会有人觉得塔兰早就已经死在了自己黑暗的舰长室内。
“塔兰舰长——我们都很清楚现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但现在是紧急事件,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
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出现了,艾丽莎瞥了他一眼,那是能源小组的主管罗伯特,当然,现在他已经是应急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了,而他一直都看她不顺眼,艾丽莎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个家伙才会像是一只讨要食物的小狗一样在塔兰的舱门前叫个不停?艾丽莎有些刻薄地想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负面,但她现在又累又焦躁,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汗。
通风系统的滤清组件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报废了(在报废之前它们已经超负荷运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太阳神号内部如今又臭又闷,艾丽莎感觉很难受,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了,而现在又遇到了这种事情。
更糟糕的是,她的那些“小预感”又开始在她的大脑深处尖叫。
这些日子以来艾丽莎几乎都要习惯于这种不安和惶恐的预感了,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她的不祥预感会变得这样激烈和尖锐。
有好几个瞬间,艾丽莎甚至想要直接逃跑——从这该死的金属舱门前逃得远远的。
但她的双脚却像是违背了她的意志,一直钉在原处一动不动。
“塔兰舰长,请出来,情况真的很危急——”
罗伯特又在拼命乱吠了。
艾丽莎忽然用手按住了太阳穴,她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她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像是东西在飞快地移动……
从天花板逐渐到墙壁上。
一阵停滞,然后又是那种细碎的声音。
艾丽莎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她的头忽然疼得要命,但那并非是真正的头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过度压迫。
她的预感……
艾丽莎极为不舒服地颤抖了起来。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大颗大颗的冷汗还是不停地往外面冒,很快就浸透了她的衣服。
沙沙——
沙沙沙沙——
那种声音逐渐地朝着门口靠过来。
艾丽莎缓慢地转过头,她观察着自己的周围,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对这种古怪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那声音实在是太恶心,太令人不安了。
艾丽莎甚至都找不出语言来形容它,好吧,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无数根手指,正在用指甲轻轻地抓挠着坚硬的磨砂金属表面,然后不断上下移动。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而罗伯特还有其他人依旧一无所知,他们慌张地看着塔兰的舱室门。
如果塔兰真的已经重病到完全无法爬起来的程度,那么艾丽莎依然会是船上权限最高的人,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发觉到了高层之间的裂痕。
以罗伯特为首的那帮人可不会希望看到艾丽莎依然保有她手中的权利。
“塔兰舰长——”
罗伯特还在呼唤。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细微的回应。
“嗤啦——”
已经许久都未曾开启的金属门被打开了,因为长期的未开启,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但金属门并没有完全滑开,而是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
塔兰惨白的脸缓缓地从金属门后探了出来,他身后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如果林希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曾经的安藤博士也曾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不过严格说起来塔兰如今的样子,恐怕比林希当初看到的安腾静雄更加糟糕。
“看在上帝的份上,塔兰舰长,你——”
就连对塔兰的重新出现最为积极的罗伯特也在看到塔兰之后吓了一跳,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这倒是没法责怪他,毕竟塔兰看上去确实很糟糕。
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完全脱落了,只剩下零星的几缕贴在头皮上。而他的皮肤更是白得如同死人一般,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色,肿胀,光滑到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任何弹性,更恶心的是,在他的皮肤表层,还有一层类似于油脂一般的东西,就那样油腻腻地覆盖着他的头骨和面颊。他的眼窝似乎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两个空洞,眼珠子变得又小又黑,没有任何光彩,就连他的嘴唇也变成了青色,下巴病态地朝前探伸,牙床看上去却已经有了萎缩的迹象。
那种强烈的,甚至会带来剧烈头痛的预感又一次出现了。
艾丽莎几乎是在看到塔兰的瞬间就差点尖叫出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需要休息。你们发来的问题我都看过了——一名因为重压而精神崩溃的佣兵竟然也值得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我,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让场面更加糟糕而已。终止警报,然后让其他佣兵全船搜索那个男人,他很快会出现的,除非他真的已经胆子大到逃出飞船。”
塔兰打量了一下外界的人群,然后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他的声音很冷淡。
萨姆在逃出医疗室后杀死的那些人,似乎完全没有引发塔兰任何的情绪波动。
艾丽莎注意到,他的牙齿果然已经掉光了。
“你,你说得对。”
罗伯特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在他这么说之后,许多人在他身后发出了虚伪地应和声。
在这群人的包围中,只有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的艾丽莎显得格格不入。
塔兰一定有什么问题!
艾丽莎的身体因为过度的紧绷而微微有些痉挛,她必须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这耗费了她的太多精力,以至于她满了半拍才感受到那股视线。
——从塔兰那儿传来的视线。
艾丽莎倏然抬起头,对上了他黑洞洞的眼睛。
那真的是人类的眼睛吗?
这个念头从艾丽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全身凉飕飕的。
偏偏塔兰却盯着艾丽莎,沙哑地开口道:“比起那名叫做萨姆的佣兵的问题,其实我更担心的是船上的那些流言,我真不敢相信这种引起船员对立的谣言竟然会流传开来……”
……
塔兰只在自己的舱室门口跟其他船员们草草说了几句话,便像是蜗牛蠕动着自己的眼柄那样缓慢地将苍白的身体缩回了自己黑暗的房间里。
但他的命令(当然,用塔兰自己的话来说,那些只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建议)却还是被人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下去。
全船戒严的警报被终止后,没多久,人们就在某个偏僻的走廊里找到了属于萨姆的带着血的衣物和鞋子,随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佣兵们用惊人的效率把全船上上下下扫荡了个遍。
他们的做事态度远比之前要认真,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做出这种恐怖事迹的人正是他们的同伴。
但无论他们怎么样搜寻他们始终没有办法找到萨姆本人——在水路系统的管道口倒是有一些新鲜的血迹,但也仅此而已。
倒是有人因此而提出这种猜测,萨姆大概已经随着水路系统一路逃到了飞船外面。
好吧,这反而是最有可行性的一种可能,但同样的,若真是这样的话,整件事瞬间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毕竟佣兵们在发现那些血迹之后,便迅速地清点了船上剩余的舱外活动服,他们发现活动服一件都没有少,同样的,用于舱外勘探用的氧气装置数量也完全符合记录数。
这意味着萨姆没有拿任何用于舱外活动的设备,他·赤身·裸··体地离开了太阳神号,还伴随着大量的失血。
这简直是疯子一般的行为,不过……也许这正是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原本就是一个疯子,而疯子就是会做如此疯狂的事情。
林希本应该很关心萨姆的下落,毕竟在这之前,萨姆可是被他活生生打晕的。
只可惜如今的林希实在是太过于焦头烂额,萨姆之后的动向,对他来说反倒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为什么会焦头烂额——
“塔兰把我分配到了勘探队里。我现在必须去参加勘探任务?他发疯了吗?”
林希至今还记得自己听见这个命令时诧异到极点的心情。
“现在全船的船员都会开始轮流进行户外勘探。”
艾丽莎在他对面饱含苦涩地说道。
“按照塔兰的话来说,这种方式可以减轻勘探队的负担……以免他们之间再出现一名发了疯的船员在船上乱砍乱杀。”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鬼话。”
林希骂了一句脏话。
看到他的模样,艾丽莎叹了一口气,她暗自决定瞒下塔兰在众人面前轻飘飘地说出来的那些话。
参加勘探任务也有助于解开勘探队员对林希的误解——
这种鬼话大概也只有塔兰能够说出来了,无论他现在是否还是人类,他骨子里的那种奸诈与阴险倒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艾丽莎倒是没法肯定勘探任务是不是真的会让那个针对林希的留言平息,但她可以肯定,林希一旦到了飞船外,他将会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中。
“我很抱歉。我抗议过,但是……”
艾丽莎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情都感到无比沮丧。
“哦,别说对不起,艾丽莎,我知道你为我做的。”
林希对上艾丽莎充满愧疚的脸,他心疼地俯身过去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相信,就算你反驳了他这一次,那家伙也一定会想办法再给我找些麻烦的。”
他说道,然后仔细地观察着艾丽莎的反应。
他可以看出来,自从那一天她与塔兰接触之后,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在急剧恶化。林希怀疑艾丽莎察觉到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无论林希怎么询问,艾丽莎始终不曾透露太多。
“我会尽量让一些信得过的人跟在你那个小队那里——这样一来,至少当那些疯子企图对你动手时,你身边会有帮手和目击证人在。”
艾丽莎人忍不住说道。
“这恐怕就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了。”
她说。
“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的了,艾丽莎,我真的很感谢你。”
林希强撑出一抹苦笑然后对着她说道。
送走了艾丽莎,林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查看了一番队员名单。从勘探任务本身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只不过那些莫名其妙对他报以极大恶意的勘探队员确实会是□□烦。
林希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如今的困境,于是干脆起身,披上衣服朝着自己的温室走去。
金属门缓缓滑开,温室内的照明设施开启之后,“一号”便出现在林希的视野中。
只不过以往对于他的到来总是如同小狗般欢欣鼓舞的星蝶如今却一动不动地挂在树枝上——
因为如今的“一号”只是一颗架在树枝之间的虫茧。
这就是让林希焦头烂额的第二件事情了,没错,“一号”竟然在蛹化。
那正是萨姆从治疗仪中逃跑杀人并且引发了全船警报的一天。
明明早上带着欧尼前来观察“一号”时,那只快活的外星昆虫看上去还毫无异样。
可是,当林希好不容易熬到警报解除回到温室时,看到的便是如今他眼前的这只巨大的虫茧。
一层厚厚的淡金色的茧壳将“一号”从头到尾完全地包裹了起来。
那种颜色跟“一号”之前用来制作巢穴的细丝的颜色完全一样。作为一只外星虫子,“一号”的虫茧看上去倒是与自己的地球同类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它的体积会更大一些。一些红色和黑色的斑点不均匀地遍布在虫茧的表面,在最开始的几个小时里,那些斑点还跟“一号”的翅膀一样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一些非常微弱的回应。但很快它们就固化在了粗糙茧壳的表面。
要知道,星蝶的这个过程可没有出现在安藤博士的笔记里,林希吓呆了,他连忙叫来了欧尼。谢天谢地,那个总是无比惧怕虫子的男人看到虫茧倒是挺冷静的,当然前提是要忽略掉他满身的冷汗和瑟瑟发抖(据说他在回去后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若是欧尼在进行了那一系列的检查之后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林希大概会对他报以更加真心的同情吧……可现实是,哪怕欧尼硬着头皮检查了一边又一边,他始终没有办法告诉灵犀任何有用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的茧壳厚得不可思议,而且会屏蔽掉所有的探测光束。也许等它完成了蛹化之后我们就可以知道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林希担忧的目光,欧尼总是说着这种大同小异的话。
对比起来的话,他说自己的噩梦时细节反而还更多一些。
【你一定不想知道我昨天梦见了什么……我梦见这颗虫茧里有一个人类的尸体,天呐,那可真可怕,这一定是因为那玩意的虫茧太巨大的缘故,我觉得它与那只虫子的体积完全不符……哦,对了,我梦到地那具尸体已经在里头变得软趴趴的,就是那种,一团浓稠的肉酱的感觉,而你的虫子就趴在那里吸吮那些营养物质……】
林希一想起昨天欧尼绘声绘色说的噩梦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哪怕知道那只是这个重度恐怖爱好者看多了无聊的故事而臆想出来的画面,可林希却莫名地觉得,自己仿佛能够随着欧尼的叙述看到那副可怖而邪恶的场景。
他感觉无比的恶心,但同样也难掩担心。
毕竟,在最开始的那一两天,林希多少还是可以从虫茧那里感受到一些微弱的动静,有的时候是一些轻哼,有的时候却是剧烈的震动,但很快,那些动静就都消失了。
虫茧变得安安静静的,仿佛一个死物。
星蝶并不是一种生命力异常旺盛的生物,恰恰相反,在很多过程中它们都会莫名其妙地开始丧失活性,就比如如今林希房间里那枚放在孵化器里的卵鞘。
明明“一号”在更加恶劣的情况下都顺利孵化了,它的兄弟姐妹们却像是快要睡死过去了,在这么多天里依然悄无声息并且渐渐开始失活。
如果……如果“一号”也是这样呢?
光是想到这点,林希就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仿佛有点喘不上气来。
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塔兰那家伙竟然还要让他去舱外进行勘探活动,这样一来,他究竟怎么才能挤出时间来照顾好“一号”?
一想到这里,林希心底对塔兰的厌恶瞬间又深了一层
“快点出来吧,‘一号’。”
林希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坐在这颗虫茧的面前跟“一号”说话,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一号”的茧壳上。
过了一会儿,林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欧尼之前开玩笑一般对他说的话不合时宜地开始在他脑海中回响。
【“你不用太担心,既然你能够拥有‘一号’,那么接下来就会有‘二号’,‘三号’……它们中间总有一只能存活下来……】
“等你出来以后,也许我应该给你取一个更加正式的名字?”
林希忍不住轻声对着尚在化蛹的“一号”说道。
“毕竟,如果你能够顺利化蛹地话,应该就是更加成熟的虫子了?”
说到这里,林希自己都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顺利出来……”
他补充道。
金色的星蝶虫茧在林希的轻抚下依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但是,林希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漆黑而混沌,充斥着粘稠蛋白质浓浆的液体中,两枚原本已经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球忽然之间闪烁了起来。
最开始还很微弱,但渐渐的,那两点红色的微光变得稳定起来。
淡绿色的神经网络沿着脊椎逐渐蔓延,然后是渐渐开始汇集并且成型的骨骼,肌肉,内脏,皮肤……还有翅膀和触须。
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一个古怪而可怖的生物就那样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林希……名字……我的……名字……】
祂在自己的茧壳之内快活地低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