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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此刻安静异常,之前的酒杯碰撞之声以及那些鲜衣蛾发,那些舞衣翩仙,那些公式化的笑容与虚与委蛇,都化作没有看萧亦悦,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心地了这一刻的寂静无声。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萧亦悦站在阶梯之上,高仰起头,一身素雅淡妆却掩不住她天生的好贵和威严。即便她此刻容颜已毁,那双黑亮而清透的眸子微一流动,便流光溢彩,压下了这满殿的光华缭乱。
苏贺嘴角微微一勾,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雪白的宣纸。白玉的手指执起狼毫笔,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奋笔疾书起来。他没有看萧亦悦,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心底深处。
萧亦悦看着他,目光里缓缓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略一回头,有些挑衅的看了凌汐涵一眼。
凌汐涵没有看她,她手执白玉杯向下凝望。看见苏贺执笔后岳子靖也开始挥洒笔墨,神情坚定而认真。她眸光微晃,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而大殿上那些才子,一看这两人已经开始提笔写诗了,也不落人后。虽然长公主的容貌让他们大失所望,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那身份摆在那儿,娶回去也可光耀门楣。所以之前有些看到萧亦悦毁容有所动摇的男子,思索到这一层后,也纷纷开始专注的写诗。
他们都是世家名门之后,纵然平时有些骄横之气,从小受的教育礼仪却没有丝毫落下。自古才子爱佳人,所以要他们写赞美女子容貌的诗,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不一会儿,才子们纷纷停下笔,一脸的从容自信。
萧亦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凌汐涵却已经吩咐宫女将每个人写的诗收了上来。
“母后,既然是儿臣出的题,那么是否该儿臣自己阅卷?”
凌汐涵刚拿起一张纸卷,闻言怔了怔。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人人都察觉到皇后和长公主似乎有些争锋相对,很多大臣默然了。想起这些年宫中流传的流言,皇后和长公主早就面和心不合。长公主对皇后也冷淡得很,而皇后,则是更喜爱永安和昭阳两位公主。对这位皇室的长公主,并不是很上心。
这样一想,那些老臣心思就开始转动起来,有些后悔让自家的儿子去争什么驸马。且不说长公主早就失宠,就连那容貌也是丑如阎罗。一个失宠的公主,一个毁了容的丑女人。娶回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那些老臣开始坐立不安了,甚至恨不得长公主将自家的儿子给无视得透顶才好。
凌汐涵冷眼扫过整个大殿,漆黑的眸子若看不见底的深潭,在那深潭之底,闪过讥诮的冷光。
“好。”
萧亦悦有些意外向来强势的母后今天居然那么好说话,她皱了皱眉,然后走上去,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卷纸。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她嘴角露出笑意来,“本宫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大殿里某个男子低下了头,神色却微微一松。
萧亦悦冷睨了他一眼,将那张纸随意的丢在一旁,又拿起第二张。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呵呵…”萧亦悦轻轻笑起来,“李公子你看,本宫笑起来,真的犹如仙女么?”她面向众人,笑得灿烂。那满脸的红疹子也随之裂开来,灯火辉煌之下,惨不忍睹。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被点到的李公子,则是脸色苍白,低着头不敢看萧亦悦,颤颤巍巍道:“公主仙姿,臣才学鄙陋,不能形之一分…”
“哼!”萧亦悦一把将那卷纸捏紧,眼眸闪出冷光。旋即抽出另一张,淡淡的念着。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萧霆轩微微蹙眉,凌汐涵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萧亦悦念完后又轻轻一笑,看着殿中垂眸有些发抖的那个男子,眼底闪过讥讽。
“刘公子的确好学问,将本宫描绘得这般妖娆多姿。呵呵…本宫尚且不知,本宫何时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魅惑天下?”
‘扑通’一声。
殿内有人跪下了,随之响起男子的求饶声。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萧亦悦没有理会他,再次念着另一张卷纸。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嗯,这倒是兄容得中庸些…”她嘴角含笑,话音又一转。
“只是…周大人应该是京外武官吧,周公子何时进得京城,见过本宫?”她好奇的眨眨眼,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皮与疑惑,仿若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儿。可那位被点到的周公子,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大倾国明文规定,京外武官无天子诏令不得私自回京,否者以反叛之罪论处。所以,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萧亦悦,而且还是毁容后的萧亦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诗写得太过口不对心。说他对长公主有意,才会将她美化至此吧。可这帝后面前,满朝文武在座,岂非胡诌?天然去雕饰?难道长公主自出生便这摸样?这样形容,岂非侮辱长公主?可若他只是象征性的写了那么一首诗,在长公主的及笄之礼以及选举驸马的宴会之上,岂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长公主的脸?
一番思索下来,周公子已经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那边周大人也是脸色一沉,刚要站起来,却见萧亦悦将那纸卷随意一放,素手又捻起另一张卷纸来,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周家父子不觉一愣,心中也松了口气。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呵呵…这个更是胡言乱语。自大倾开国以来,无论是皇祖父还是父皇,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哪里来的什么六宫粉黛?”她眸光轻轻一转,瞥到大殿中某个低着头面色仓皇的男子身上,带着几分逼视之意。
“郑公子是否昨夜没睡好,所以下笔之时有所差错?”
那郑公子原本听到萧亦悦将他写得诗念出来,早已心惊胆战,下意识的就想要跪到地上请罪。却不想萧亦悦竟然话音一转这般说辞,竟是给他解了围。他先是一愣,而后急急道:“对对对,公主明鉴,微臣…”
他话还未说完,凌汐涵就已经冷淡打断他。
“长公主寿宴,心思恍惚不知所谓,无视天家威严。”她面容一冷,淡淡的吩咐。
“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所有大臣倒抽了一口冷气,五十大板,打在一个文弱书生身上,虽不致死,只怕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了。那郑公子早已脸色发白,郑大人也是脸色一变,却没有求情。这个时候,如果他求情,只会更惹怒皇后而已。
萧亦悦也是一怔,她频频发难,不过是讨厌母后为她安排这些个自持甚高却内里肤浅庸俗又好色贪欢的公子哥儿,却没有处罚这些人之意。因此在一愣之后,她便对着凌汐涵道:“母后…”
凌汐涵淡淡抬头,“他既是惹你不喜,就该受罚。”她目光掠过去,已经有侍卫来拉那郑公子下去了。
萧亦悦此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了,她咬了咬唇,道:“母后,今天是儿臣的寿宴,不宜见血光。”
凌汐涵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抬手,侍卫会意的放开那郑公子。郑公子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必受罚无疑,此刻见侍卫下去了,心里提着的大石才缓缓落下。他看向萧亦悦,突然有些鄙视之前自己对她的厌弃了。他低着头,默默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闷头喝酒,连父母投过来的关切目光都不曾注意。
“还有这许多,慢慢看吧,反正不着急。今天一天,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凌汐涵将酒杯凑到唇边,语气平静得有些淡漠。
萧亦悦轻哼一声,“不用看了,我已经选出最好的了。”她于层层叠叠的卷纸中抽出一张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内容。
“闲吟芍药诗,怅望久颦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
苏贺抬头,目光穿过万重剪影万重明辉,缓缓落在萧亦悦脸上。然后勾唇,缓缓一笑。笑意清浅,却仿若融聚了万千月光之华,刹那间风华绝代。
岳子靖一怔,想着自己方才写得那首诗。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他自小便于萧亦悦相识,可谓青梅竹马。她的容貌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摸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本来面目。
峨眉皓齿,肤若凝脂,绰约多姿,倾城绝色。
萧亦悦手中那张卷纸,笔锋浑厚,大气沉稳,犹如巍巍大山,细腻处犹如缓缓流水。见字如见人,可见写出这字的男子,不但情歌沉稳内敛,却也细致温柔。
那笔迹,是苏贺的。曾经,他看到过。
苏贺那首诗与其说是形容美人,倒不如说是形容芍药。若单论题材来开,苏贺显然逊他一筹。但是…他看向上方,萧亦悦手中拿着那张纸卷,虽然在对皇后说话,可那眼神却是直直看向苏贺。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幸福。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萧亦悦喜欢苏贺。可他仍旧自欺欺人的想着,苏贺年龄太大了,那样沉敛在官场多年,从万千阴谋中闯过来并登上高位的男子,心思难测岂是常人能够看透?
悦儿那般率真纯粹,会得到他的真心独宠吗?
所以,他告诉自己,他还是有机会的。可是今天,他看着苏贺写的那首诗,嘴角却缓缓露出苦笑来。
他想起多年前,桃花烂漫,那少女一袭鹅黄衣衫,手执一只桃花站在树前。桃花妖娆娇艳,却不若少女凝脂翠霞,眸光流水,粉黛如朱。
“桃花夭夭,灼灼其人。”他看着少女,脸上略带羞红的吟道。
萧亦悦一怔,而后浅浅一笑,霎时如暗夜里昙花绽放,压下了满眼的桃花纷飞。
“桃花妖娆,却不若芍药艳丽多姿。”她将手中的桃花递给他,“我不喜欢。”
芍药,她喜欢芍药。很多年前她就告诉过他的。
岳子靖怔怔的站着,眼眸痴缠而痛苦的看着萧亦悦。他知道他输了,第一回合,她便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凌汐涵也是一怔,随后淡淡道:“久闻苏相才华横溢,点句成诗。却不想,为公主所赋之诗却那般平凡普通。”她微微一笑,摇曳着酒杯,语气里淡淡默然,亦淡淡压迫与寒意。
“难道苏相爷是昨晚没睡好,以至于神思错乱?或者,苏相根本无意于公主?”
“母后。”萧亦悦大叫了一声。
凌汐涵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眸冷凝而沉静的看着苏贺。
苏贺不避不退,上前一步,先是给凌汐涵行礼,然后才说道:“非也。”
“哦?”凌汐涵向后靠了靠,眼波流淌着迷醉的光泽。即便年近四十,她仍旧风华鼎盛。
“那么苏相是看到公主与往昔变更的容颜,一时之间措辞乏善可陈?”她换了个慵懒的姿势,随意的摇晃着酒杯,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与无奈。
“可惜公主昨夜不知吃了什么食物,竟然过敏至脸上发红疹。原本只是一些小问题,却不想,公主体质太过特殊,本宫和皇上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令其回复旧时摸样。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
群臣再次倒抽一口气。
人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精通医理,甚至超过了早已辞爵云游四海的老安亲王。如果连他们都没有办法治好长公主脸上的红疹,那么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令长公主恢复容貌了。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太后。
可惜,那个曾艳冠天下的女子,早已在二十年前逝去了。只留下史书上,对她诸多评价惋惜。
萧亦悦原本对这件事很生气的,可是看见在场之人的表情,她忽而明白了母后的用意。侧眸看向凌汐涵,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复杂之色。
苏贺眼里划过一抹痛惜,而后又浅浅笑道:“娘娘可否容微臣问长公主几个问题?”
凌汐涵挑眉,放下了酒杯,不答。萧亦悦却已回过头来,“可以。”她眼眸晶亮,泛着喜悦。
苏贺语气温和,眼神柔悦。
“公主以此为题,是为何?”
萧亦悦抿唇,道:“形如稿纸,百年消散。本宫想看一看,你们的真心,是否薄如纸?”
底下很多自负才子的少年闻言齐齐低头,羞愧不已。
苏贺又道:“微臣所赋之诗平平无奇,公主何以为以之为最?”
萧亦悦扬唇,目光却是看向凌汐涵。
“母后,您知道儿臣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凌汐涵眼睫微微低垂,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听得身边萧霆轩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叹息,如烟如风。
罢草紫泥诏,起吟红药诗。
词头封送后,花口拆开时。
坐对钩帘久,行观步履迟。
两三丛烂熳,十二叶参差。
背日房微敛,当阶朵旋欹。
钗葶抽碧股,粉蕊扑黄丝。
动荡情无限,低斜力不支。
周回看未足,比谕语难为。
勾漏丹砂里,僬侥火焰旗。
彤云剩根蒂,绛帻欠缨緌。
况有晴风度,仍兼宿露垂。
疑香薰罨画,似泪著胭脂。
有意留连我,无言怨思谁。
应愁明日落,如恨隔年期。
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
等量无胜者,唯眼与心知。
凌汐涵怔住,萧亦悦也怔住。她没想到,一向对万事漠不关心。不,应该是说,万事掌握在手中雍容高贵高高在上,在她心中一直对她不太关心的父皇,竟然也如此了解她。
底下的百官也沉默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静而清浅。
此刻,无声胜有声。
凌汐涵呆呆的看着他,脑海中一直坚持的那根弦轰然断裂。她微微闭了闭眸子,眉宇只见笼罩着一层疲惫之色。
萧霆轩却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她温柔浅笑,拉着她的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涵儿,咱们已经老了。”
凌汐涵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亦悦看着她,目光含着期待。
“母后…”
其他几个儿女也看着她,“母后…”
凌汐涵手指微微颤抖,仍旧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忠义王凌泓站了起来,目光也有着请求。
一声叹息,自席间传来,扫去了这一刻的沉寂。
“娘娘可记得多年前对臣妇说过的一段话?”
凌汐涵望过去,那女子已很高贵雍容,岁月的流逝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仍旧绝色倾城。只那双眼睛多了属于一个中年妇女的沉练,却仍旧平静如水。
陆安彤!逸亲王妃,也是她昔日的闺中密友。
陆安彤站起来,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凌汐涵浑身一震,陆安彤眼眸缓缓流转,语气带着几分感叹。
“娘娘也曾年轻过,当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眸光深深,直直看尽凌汐涵的眼,带着千言万语传进她的心。
凌汐涵怔怔的看着她,脑海思绪渐渐散乱开来。
萧亦悦却突然提起裙摆走下去,拉着苏贺就跪了下来。
“母后,我和苏相两情相悦,请您成全。”
凌汐涵再次一震,底下百官虽然震惊于长公主的大胆热情,却并没有生出任何鄙夷排斥的心理。经过刚才长公主与苏相那短短几句对话,他们早已明白,原来长公主爱慕的人居然是苏相。那个天纵英才,那个短短九年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素衣男子。那个眉目宛然,时刻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那个二十有四,却至今未娶的风华男子。
原来,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他心有所属。那人,居然是长公主。
只是看眼前的场景,皇后似乎不同意长公主嫁给苏贺,才会有了今日这场宴会。
良久,凌汐涵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底早已恢复清明。
“苏贺。”她低低唤了一声。
苏贺抬眸,右手紧紧抓着萧亦悦的手,眼眸坚定。
凌汐涵忽而一笑,“你当真爱慕悦儿?”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苏贺执起萧亦悦的手,含笑的眸子温柔深情的看着萧亦悦,缓缓落下震惊整个大殿的誓言。
“此生,非卿不娶。”
“贺—”萧亦悦眼眸一亮,明亮的眸子聚集了水润的光泽,含情脉脉的与他对视。
苏贺含笑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容颜,“无论她变成什么摸样,此生,我只认定她一人。”
凌汐涵看着他,忽而轻轻笑起来。她缓缓起身,走到二人面前。然后出乎意料的,亲自动手将他们两人扶起来。
“母后?”萧亦悦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温柔慈爱的母后,记忆之中,她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见到母后这般温柔的摸样了。
“别高兴得太早。”凌汐涵与其淡淡,她转头看向苏贺。
“公主的考验你是通过了,可是本宫的考验指数,你依旧为零。”
“母后!”萧亦悦皱眉,不满的叫出声。
苏贺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娘娘吩咐,微臣但死不辞。”
凌汐涵笑得淡然而华贵,微微转身。
“你若死了,悦儿只怕得恨本宫一辈子了。”她淡淡拂了拂衣袖,低眸垂眼,声音无波。
“本宫只有一道题。”她偏头,眼眸带着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看向苏贺。
“你若回答得令本宫满意,本宫就将长公主赐婚于你,如何?”
苏贺紧了紧萧亦悦的手,“娘娘宽容为怀,微臣感激不尽。”
“先别忙着道谢。”凌汐涵缓缓往回走,“若你回答得令本宫觉得差强人意。你赔上的,回是你的身家性命。”她优雅的坐下来,语气漫不经心。
“你可敢赌?”她眼眸流光华彩,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母后。”萧亦悦忍不住上前一步,眼里带着一丝怒意。
苏贺再次拉住了她,迎上凌汐涵的眸光,嘴角微微上扬。
“臣—谨遵娘娘懿旨。”
“贺?”萧亦悦豁然转头,眼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苏贺对着她温和一笑,“你既肯将终身托付于我,我岂能让皇后娘娘心中忐忑不安?”
凌汐涵眼眸一闪,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三天后,所有文武百官在校场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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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凌汐涵早早的就离开了。萧亦悦仍旧对凌汐涵的*不满,萧霆轩负手走过来,看着凌汐涵远去的背影,轻轻的叹气。
萧亦悦回首,“父皇?”
萧霆轩挥退了宫人,慢慢踱步在银装素裹的御花园里。
“悦儿,你伤了她的心。”
萧亦悦抿唇,低低道:“父皇你偏心。”她抬头,酷似凌汐涵的面容上流露出委屈和倔强。
“明明是她对我横加指责欲拆散我和苏贺,父皇你怎么——”
萧霆轩凤目半阖,萧亦悦不说话了。父女俩静静的走着,没人说话。
良久,萧霆轩停了下来,对着远方一座宫殿的角隅,眼神悠远绵长。
“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发烧,浑身滚烫,睡了一天一夜。”
萧亦悦低下头,抿唇。那天,母后一直守在发病的三妹身边。
“她抱着你,在你床边守了一晚上。”
萧亦悦愕然抬头,“父皇?”
萧霆轩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
“乐乐是早产,自小身体羸弱。”他低头,眼神惆怅而叹息。
“八皇叔说,她可能活不过十岁。”
萧亦悦瞪大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萧霆轩闭了闭眼,声音低柔带着若有似无的忧伤。
“乐乐…她长得肖似我的母亲,你的皇祖母。”
萧亦悦呼吸一滞,皇祖母和皇祖父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她从小听到大,现在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你自小就聪明且心智成熟,从不让我和你娘操心。再加上乐乐的病…”萧霆轩低下头,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哀伤。
“乐乐十岁生日那晚,她再次发病。我们都以为她撑不下去了…那一次,她躺了七天七夜…后来,她醒了。”
萧亦悦眼神迷茫呆滞,恍惚间忆起三年前,母后抱着昏迷七天后醒过来的三妹,一脸的激动和喜悦。甚至,她看见素来刚强的母后居然流下了泪水。母后整整照顾了三妹一个月,甚至,忘记了她十二岁的生日。
萧霆轩抬头望天,“你和苏贺的事,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萧亦悦一愣,却见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如果你娘真的反对你们在一起,早就在最开始加以阻止了。”
萧亦悦怔怔的看着这一刻笑得如此温暖却令她有些陌生的父皇,“那为什么…”
“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萧霆轩轻轻一叹,“悦儿,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安好幸福。你母亲,她虽然有时候*了些。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拉着萧亦悦在亭子里坐下,父女俩已经有好多年不曾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话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娘,与苏贺还有一段不浅的渊源。”
萧亦悦讶异的看着他,“什么渊源?”
萧霆轩笑了笑,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缓缓讲述二十年前的往事。
萧亦悦沉默了,“也就是说,苏父之死,其实间接的与母后有关。”
“嗯。”萧霆轩轻轻应了一声,眼神有些黯淡。
“我认识苏贺的时候,他才只有五岁。”
萧亦悦低着头不说话,萧霆轩继续道:“悦儿,苏贺其实并非你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至少我知道。”萧亦悦抬头,目光清亮如水。
“他爱我,我也爱他。”
萧霆轩哑然,而后失笑。
“是,我不否认这一点。”
萧亦悦扬眉,“那不就得了?”她站起来,迎面吹着风雪。她身姿挺立,如寒雪之中屹立不倒的寒梅,灼灼生辉。
“父皇,或许在你和母后眼里,苏贺心思难测,不可靠近。可是—”她回过头来,目光直直的与萧霆轩对视,带着莫可名状的坚定与执着。
“他却将唯一的温暖留给了我。父皇,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我有心,我能感受得到谁对我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在世人眼里苏贺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爱我、宠我、疼我、惜我。懂我!”
萧霆轩微微一震,萧亦悦却微微一笑。
“当年母后与皇祖母惊才绝艳,倾倒多少天下男儿?她们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洒脱不拘泥与小节,更不喜宫中繁华。可是,她们却为何独独为了您和皇祖父,甘愿折去双翼,留在这深宫高墙之中?”
萧霆轩默然,深深看向萧亦悦。良久,他才微微一笑。
“悦儿,你长大了。”
萧亦悦含笑不语,萧霆轩负手走到她身边,低低开口。
“即便知道你聪慧玲珑,然在父母眼里,仍旧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日后所嫁非人。今日,她为你举办寿宴,选举驸马,其实最大的目的,还是消散你心中因担心我们反对而一直偷掖着不敢说出的事实公布于众。也让彻底打消朝中那些想要攀上皇家而对你生出不轨心思之人的念头。”
萧霆轩眼睫微颤,这一点,她确实从未想过。
“她命人在你食物中下药,也是想要试探一番苏贺,他到底值不值得你付出。”
萧亦悦眼底含了泪光。
“今天过后,她终于放心了。有一个人,会用毕生的生命来代替她补偿对你缺失十几年的母爱和关怀。”
萧亦悦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母后…”
萧霆轩摇摇头,“悦儿,你小时候,从不叫这两个字的。”
萧亦悦浑身一震,忽而跑出了亭外,直直奔向龙琰宫的方向。
萧霆轩站在原地,微微含笑。
……
当晚,自帝后成婚以来,天圣帝萧霆轩第一次被妻子赶出了房门。屋内,烛光朦胧,冰雪映着窗纸拉出两道同样婉约柔美的影子。隐约听得见低低的抽泣声和苍凉而欣慰的感叹声。
那一晚,母女关系逐渐黯淡的皇后和长公主在殿里抱头痛哭。
那一晚,天圣帝一直站在门前,负手而立,遥望深夜雪舞。
那一晚,名动朝堂的苏相坐在书房里,垂眸凝视着画中倾城女子。旁边,一只历经岁月却仍旧芳华灼灼的芍药静静安躺,衬着女子唇边淡淡笑容,亦发绝代无双。
那一晚,多少人对夜沉思,多少人失魂落魄。
直至三天后,那一场决定性的考验来临。
偌大个校场,风声鹤鹤,雪花飘舞。场内站着一个人,青衣黑发,玉姿颜容。场外,无数百官默然伫立。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萧亦悦站在角落里,仍旧戴着面纱,眼神静然而清透,含着淡淡的笑意。
三个时辰后,大门吱呀开启。
所有人豁然抬头。
一缕白光自那缝隙中传出来,那个男子,青衣如竹,颜容无双,脸上带着微微的苍白。嘴角却露出淡淡暖意。那暖意若春风拂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似被他脸上的笑容融化。
冬天走了,春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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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今晚第一卷会完结,但没想到还是不能写完。亲们,真的很抱歉。还差一千多字,明天一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