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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山洞陷入了完全的静寂中,龙誉不知洞外是否风雪依旧,沙耶娜每日喂她吃下少许的干粮和水,不再与她再说一句话。
昼夜轮转,日子已以至第七日晨。
龙誉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整整七日,她对于沙耶娜递到嘴边来的干粮瞧也未瞧,沙耶娜便撬开她的牙关将干粮塞进她嘴里,再往她嘴里灌些水,七日里她未曾闭过眼,倒影着火光的眸子猩红得可怖。
她不知道她该想些什么,只觉自己的心混沌得无法思考,她不知道烛渊究竟有多在乎她,她也不知道小哥哥究竟是不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她无法接受的是身体里有一半血是苗疆人的沙耶娜如何对和蔼可亲的苗民下得了杀手,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无辜的笑脸惨死在刀光火海中,难道爱上一个人,真的会变得如此疯狂,变得如此残忍地杀害无辜的人吗?
若是她早知道他对她的一个笑颜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那她宁愿选择从没遇到过他,宁愿,从没对他动过情。
这样的事实,让她一腔为树顶村落以及台凯报仇的心尽皆冷了,沉了。
即便她能行动自如,她也无法对沙耶娜下手,因为她的命运已经太过可怜,可怜得她的心已经扭曲,对这样一个无法逃脱命运枷锁可怜又可恨的人,她不知报仇二字该要如何写,她手中的利刃又该如何指向她。
或许,让她就这么无法动弹是帮她做出的最好选择。
可,她心中的仇恨仍旧无法宣泄,不,是中原,给苗疆带来杀戮与不幸的,是中原人!是中原那些一直想要铲灭苗疆拔除五毒圣教的罪恶之人!而沙耶娜,就是中原人滔天*的孽果,一个可怜的存在。
若是没有中原人的贪婪,若是没有中原人的狭隘与无法容忍,苗疆就不会有杀戮,不会有刀光血影的悲哀,一切的一切,皆因中原而起!
她该恨的,该寻之报仇的,是中原,不是任何人!沙耶娜,究其实,只是个可怜的傀儡,她种下的一切大恶皆因中原白家的贪婪*而起。
她该恨的,是中原人!
龙誉灰败猩红的眸子慢慢聚起光亮,黄亮的火光在她重新变得澄澈的眼眸中烈烈燃烧。
突然,莫名的,她的心口,怦怦狂跳,仿佛在回应某人的呼唤一般。
眠蛊眠蛊,生生相惜,相互感应——
难道——
龙誉慢慢扭头,望向洞口的方向。
洞口的枯枝静寂地沉睡着,没有丝毫动静,晨日的白光依旧错落其中,心跳仍在加速,以致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
坐在龙誉身旁的沙耶娜察觉到她的变化,柔柔地微微一笑,美丽哀凉,慢慢站起身,未言一语,走到了洞口,将掩映在洞口的层层枯枝往外尽数推打开,凛冽如刀的寒风即刻无所遮拦地涌灌进山洞中,柴堆上的火猛地晃了晃,熄了。
晨日的白光使得被枯枝掩映的洞口突然豁亮起来,刺目的白光令龙誉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火堆骤熄,刺骨的寒风灌进脖间,显得异常冰冷。
原来,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洞口,已经不见了沙耶娜的身影。
猛烈的心跳渐渐趋于平静,带着温温暖暖的感觉。
龙誉双眼死死盯着敞亮的洞口,入眼尽是白茫茫,原本掩映着洞口的枯枝倒在厚厚的白雪中,使得许多积雪扑漫进了山洞,寒凉雪遇着山洞里残存的温暖,化作了些许雪水。
龙誉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紧张,抑或说是从未有过的期待,不再因眠蛊,心已再次加速。
是他吗,会是他吗?
正如沙耶娜所说,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重量,她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期待着想要见到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来找她了。
可是,她依旧动弹不得,想要自己亲自到洞外看看情况也没有办法。
那么,若真是他来了,沙耶娜,会如何?
龙誉的心又紧了一分,以那个白面小男人的脑子,应该早已知道沙耶娜对他的情意,抑或说或者早就知道了沙耶娜是中原派到圣山的细作,若真是如此,他又会怎么做?
龙誉依旧死死盯着洞口,她发现,自她遇到那个白面小男人后,她想的问题是越来越多了,她从前的无忧无虑,不知在何时离她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誉耳里除了风声还是风声,直到她双眼看着洞口看到干涩得生疼,她听到有人踩着白雪向她所在的山洞洞口走来,伴随着响起悦耳的银铃声。
烛渊逆着晨光站在洞口,身上裹着一领狐毛大氅,寒风吹起他垂在身后的长发,缭乱在肩头,因着逆光,他的脸溺在暗光之中,让龙誉看不清楚,唯见他身体周围好似镀着一层浅浅柔柔的光,温柔了他整个人的存在。
龙誉觉得自己干涩生疼的眼睛有些火辣辣的疼,应是眼中有湿意的缘故,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她人生最美的一道风景,美得她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阿妹此时这么丑就不要笑了,一笑起来更丑了。”烛渊一向凉淡的声音带着嫌弃传入龙誉耳中,与此同时,他慢慢走近龙誉,龙誉看清了他的面容,那一双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墨色瞳眸难得没有一星笑意,有的只是如深幽寒潭般的冰寒。
“阿哥。”龙誉仿佛看不到烛渊眼中的冰寒一般,含着笑张嘴无声地吐了两个字,笑得眉眼弯弯。
此刻,她爱极了他眼里的冰寒,因为她看得出她知道,他是因为生气才会将他平日里那虚假的笑颜收起,而他的生气,是因为她,因为在乎她。
她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因为体内眠蛊所感应到的感觉不会欺骗她,这是她第一次读到他内心的情感,令她开心,或是说,令她感觉幸福。
烛渊看到龙誉猩红的双眸,再看到她的无声张唇,眼神寒了一分又一分,从怀里取出一支细颈小陶瓶,将两粒黑色的药丸倒到手心里,动作毫不温柔的塞进了龙誉嘴里,而后就蹲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她。
龙誉微微往后昂头,让自己眼里的湿意尽数倒回去,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原本瘫麻的四肢有了感觉,不禁试着动动五指,再试着抬起手臂。
忽然,她张开还残留着瘫麻之感的双手扑到了烛渊身上,将双臂环在他的脖子后,烛渊因着她这突然一扑,重心不稳往后跌坐在地,龙誉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烛渊微微蹙眉,“臭,又脏,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我就是一辈子不洗澡,阿哥你也得闻!”龙誉像个无赖一般将脸窝在烛渊冰凉凉的颈窝里,难得地觉得鼻子有些酸,那还没有完全倒回眼里去的湿意又有了冒出来的迹象,只见她还故意将脸在烛渊的颈窝里蹭了又蹭,发现自己不但身体能动竟是声音也有了,虽然有些沙哑,却还是笑着继续哼声道,“我就是脏,也一辈子赖着阿哥!”
“我以为阿哥不会来的。”龙誉幽幽说着,将烛渊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眼里的湿意再也无法控制,汩汩冒出,湿了烛渊的颈窝,龙誉不仅没有抬头,反而将脸在他颈窝里埋得更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伴着感伤,又伴着开心。
在这山洞里的七天时间,她从没有坚信过他一定会来找她,她虽知道他在乎她,却不知道这份在乎在他心里究竟能占几分重量,并非她不相信他,而是她觉得若是把她和他的仇恨摆在一起,她或许根本不及他心中的仇恨更重要,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在乎何时有变,更随着这七日时间一天天缩短,洞口依旧如常,她就愈来愈觉得他不会出现。
她甚至觉得,他所表露出的对她的情感,不过是要假意,不过是想要取得眠蛊的力量而已。
可就在刚才,他出现在洞口的那一瞬间,她那仿佛一瞬间停止了心跳的心,感受到的是他内心无可掩饰的紧张与慌乱,与他平静外表完全不一样的惊慌,只是这些紧张担忧与慌乱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全部归于平静,只因她的安然无恙。
这是她体内眠蛊所感应到他的内心情感,他这样的人,能给她这样的情感,她觉得够了。
“阿妹,让我想想,我发现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烛渊仿佛没有听到龙誉的话一般,任由她紧紧搂着自己,感受到她滴落在他颈窝的湿意也不在意,只坐在冰冷的地上神情严肃地说着他自己发现的问题,“自从遇到阿妹,我就总是需要找你,初见你时是我去找你,第一次让你下山采药时也是我找你,放你离开圣山后我还是去找了你,你去中原久久未归,依然还是我去找你,这次你突然失踪,还是要我亲自来找你,阿妹,你说,你还要我找你多少次才够呢?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阿妹这么折腾我。”
收到独空给他写的信时,他便知道她出事了,而且是她一个人应对不来的事情,他第一次慌乱了,不同于她去中原的那一次,而是没来由的慌乱,令他都震惊自己的反应。
她在他心里,已经占了不可失去,谁人都无法替代的位置,无眠蛊无关,只与他的心有关。
“阿哥这是嫌我给你惹的事多吗?”龙誉将自己眼里的湿意在烛渊的大氅上抹干净,将头靠在烛渊肩头,对着他的颈窝开心地笑着吐气,“我要阿哥找我一辈子。”
烛渊冰寒的眉眼瞬时在一汪温柔中化开,他依旧没有接龙誉的话,而是将紧贴在他身前的龙誉轻轻推开,抬手解开系在自己脖子下方的大氅的系带,而后拿住大氅的顶端,手腕微微转了转方向,将大氅披到了龙誉肩上,再亲自为她将系带系上。
龙誉眼中已没有湿意,但是两眼依旧猩红得很,此刻她低头看着烛渊正在替她系系带的双手,笑问道:“阿哥不是嫌我脏吗,怎么还舍得把自己的披风给我披?”
“阿妹不是要粘着我脏我臭我一辈子么,可这让我适应还需要一个过程,不过是提前感受一下而已。”烛渊将系带系好,回答得一本正经,好似在回答什么异常严肃的问题一般。
龙誉再一次笑着扑到了烛渊身上,笑吟吟道,“好阿哥!”
或许他没有甜言蜜语,或许他不会将任何感情都表现在脸上,可她知道,他将他心底所在乎的情感化作了一举一动,却还不忘贱言贱语将他的温柔掩盖下去,这是个别扭的阿哥。
而她,正好喜爱他这份可爱的别扭。
“我以为我来到会看到一具丑陋的尸体。”烛渊将双手撑在地面上,以撑住龙誉的重量,没有抬手回搂她。
“若是阿哥会看到尸体,那阿哥自己早就也是尸体一具了。”龙誉也不在意烛渊的双手放在哪儿,贴着他的身体搂着他的脖子微微昂头看他,笑得有些得意,“阿哥是不是太紧张我,以致于忘了眠蛊是生生相惜的吗,我若死了,阿哥肯定也会到地下去找我的。”
烛渊沉着脸不说话,他的确是太过紧张慌乱了,因为那场大雪困了他整整两天两夜,可尽管如此,他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可龙誉却不依不挠了,在他身上扭了又扭,笑意里的得意更甚,向他的脸凑得更近,笑着问道,“阿哥,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烛渊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龙誉消瘦的脸颊和血丝满布的眼睛,心底有种名为疼惜的感觉。
“阿哥,你知道吗,这七天每过一天,我就更伤心一分。”龙誉将头抵到了烛渊下巴下的脖子上,不再不依不挠地胡闹,原本得意高兴的声音里变得低沉。
“红雪带着我走了一半路之后不见了,我在大雪里迷路了。”烛渊终是抬起了一只手,放到了龙誉的头上,轻轻抚着她毛糙的长发。
龙誉听到烛渊的“迷路”二字,惊得她立刻抬头,一抬头就撞上了烛渊的下巴,疼得她眼角有隐隐的湿意,也撞得烛渊的下巴麻得疼。
“阿哥,我要玩七十二变!”迷路迷路,他这么迟迟没有出现竟是因为迷路!她这么黯然伤神的几日居然是因为他的迷路!说什么她也接受不了!她要用她学到的七十二变蹂躏他!
烛渊的脸立刻黑了,拧眉看着一脸怒意疼疼的龙誉,阿妹,你开玩笑的吧?
洞外的茫茫雪地中,红雪在欢快地跑着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