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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县县令由于擅改政令被免职的消息, 在始皇帝有意识的推动下,传遍秦朝各郡县。某些自诩聪明,没有用代田法的地方长官, 顿时慌了。
这本来和会稽郡无关。
毕竟这块儿是长江下游江南一带, 不需要代田法种旱地, 至于那些骆越稻, 是用来种在南北方丘陵、山区之地,增加耕地的,会稽多平原, 更不需要拔掉原来的稻种,改种骆越稻了。
然而,谁叫会稽郡是项梁和项羽经营的地界,那里的郡守与项梁私交颇深呢。
得到消息后, 会稽郡郡守殷通急冲冲去找项梁,彼时对方正在为一个大户人家主持丧事,游刃有余,这户人家的家属皆是敬仰地看着他。殷通过去的时候, 正撞上项梁中场休息,对方一瞧见他步履匆忙,便揶揄道“郡守这是后面有恶犬在追?”
“项公,出事了。”
项梁惊讶道“出事?”
殷通将项梁拉到僻静之地,表情肃穆,将一卷竹简送到项梁手中。项梁翻阅之后, 笑了“代田法之事与我们何干?会稽本就不需要实行新法, 就是派人巡查, 也查不到会稽来。”
殷通揉了揉眉心, “怕只怕, 会稽郡与东海郡相隔不足千里,陛下必是要往东海游玩的,你说他若是一时兴起,来会稽视察,一问那些农人……我纵容你在吴县做的事情,可比即墨县县令做的事情严重多了。他顶多是撤职,我们都得被诛九族。”
项梁笑了笑,心说如今项氏族人四处分散,诛也诛不完,他死了,还有千千万万项家人反秦,何况,他侄儿如今远离了会稽,一旦此地出事,他方便逃亡。
不过,这些话项梁可不会说出口,只是道“郡守安心,那即墨县县令出事,是他思虑不周。既然做了此事,就该时刻注意陛下车队,居然在陛下入了即墨才收到消息,此为一错;做完犯法之事后就一概不管,既不找好退路,也不找人串联掩盖,‘蠢’才是他被捉住的原因,此为二错。”
殷通听着听着,便情不自禁地点头,“项公说得对。”
项梁唇畔一直带笑,压根不把这当回事,“你且等我帮他们办完这一场丧礼……”这可是刷名望的利器,丢不得。“之后我自会去处理此事。”
殷通附和“本该如此。”
丧事举办完后,项梁独自一人前往田边,那些农人一见到他就带着笑脸迎上来,“项里典!”
里典是殷通任命给他的,这一次灵渠力役缺人,始皇帝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以财物代替徭役,也不许请人代替,原本他和侄儿项籍都得去服役,幸好秦律规定,里典、伍老二种官职可以免除徭役,殷通就用了点手段,直接让他顶了某一里的里典,方才得以留在吴县。
面对那些热情的农人,项梁依旧面带微笑,语气也十分亲切“田里的稻长势如何?今年收成能好吗?”
农人连声“好的,非常好!今年是丰年,粮食大丰收喽!”
另外一名农人接着话尾“多亏了有项里典在,劝说郡守瞒住上面,才没让我们去用那什么代田法,这不是在毁庄稼吗!”
其余人也愤愤道“是啊,一亩水田只种一半,粮食怎么多得起来,朝廷是想毁了我们的稻吧?没钱交税,我们就要抵押自己去做劳役了,他们真该去卖东西!”
“多亏了项里典心善……”
“要是没有项里典我们就……”
被称赞的话语包围,项梁有些飘飘然了。
既然秦不要这些黔首的民心,就由他笑纳了吧。吴县民心已在他股掌之中,等到起事之日,就是他们追随他之时。
他也没做什么大事,比如此次代田法之事,本来和会稽的稻田无关,他只不过是联合郡守骗了这些傻子,告诉他们,朝廷要让他们的稻田也用上代田法,引起民心惶惶,他再假装是自己劝阻了郡守,如此一来,自然能让黔首感恩戴德。
项梁倒还记得自己是来做正事的,离他最近的农人手被牵起,项梁嗓音温和“有件事,我需得告知你们,你们做好准备,若是陛下亲自来吴县,或者陛下派人来吴县。你们可要把没有用代田法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千万不要和那些官吏交谈,问你们什么,你们就缩着肩膀看他们,表现得特别害怕,就是不敢说话,他们也不会多想。”
那被拉住手的农人低头去看,那双属于贵人的手一点都不嫌弃他手掌的粗糙,眼中湿润了。
别的农人忙道“我们一定不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说,也去跟其他人说一声,如果有外面的官来,一句话也不多说,不给项里典找麻烦。”
项梁心满意足转身离开,那些农人看着他的背影,感动连连,“项里典真是一个把我们放进心里的好官,他念着我们呢!”
“他一点也不嫌弃我们,怪不得是县里有名的贤者。”
“项里典已经替咱们做了那么多事,咱们这边也要做好自己的事,快去跟其他人说项里典让咱们做的事,别让项里典为我们头疼了!”
“走走!”
而他们交口称赞的项里典过了个拐角,拿出一张帕子,满脸嫌恶地去擦自己的手,几乎搓下一层皮后,帕子被随手丢在草丛里。
“真好骗。”项梁发出感慨。
这样,就算收尾了,哪怕有一些错漏,当大多数人咬死了他和郡守没说过朝廷要让会稽的稻田行代田法,少数那几个只会被来巡查的官吏认为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误会了朝廷。
项梁喃喃“阿籍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不知道在灵渠那边过得如何?”
一想到侄儿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平日里也是好吃好喝养着,第一次离家就是去服役,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项梁忽然就萌生了去灵渠探望他的想法。
项籍当然没有受什么苦。
吴县服役队伍里有几个比他大一些,到了服役年龄的玩伴和他一同出发,几个小伙伴路上谈天说地,倒也缓解了赶路的苦闷。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更是被小伙伴们捧着——
“阿籍,真羡慕你力气那么大,服役的时候肯定会很轻松吧!”
“我也好想有阿籍的力气啊。”
“阿籍那是天生的,你要是想有,得重新回娘胎里再生一回才行!”
少年项籍被簇拥着走向正在动工的灵渠,他极为喜欢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笑容就没有从脸上落下来过。
“我的力气肯定是最大的!没人能比得过我!”项籍得意,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你们要是累了,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们搬泥土,不过,你们不可以再叫我阿籍了!”
“啊?那我们应该叫你什么?”
项籍骄傲得像大公鸡,高昂起了脑袋,“要叫我老大!或者大兄!头儿也行,我是你们的领头……”
话还没说完,施工的场面已经近在眼前。
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一手一个银白色布条缠绕的筐子,轻轻松松举着两筐泥土,脚步轻快,就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重重的土块,而是轻飘飘的云朵。
吴县来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女人目不斜视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项籍的一个小伙伴结结巴巴,“阿、阿籍,她比你力气大诶!”
项籍“……”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男人从他们身前走过,身材壮实,十根手指,每一根都缠绕了银白色布条,另一端系在筐子上,他就这么拖着十个盛满了泥土石块的筐子走远了,呼吸都没有急促一下。
小伙伴瞪大眼睛,“阿籍,这个人也比你力气大!”
被小伙伴们奇异的目光包围,项籍一下子难堪到爆红了脸,粗声粗气地向说话的那个小伙伴发脾气“力气大就力气大,全天下那么多人,有一两个力气大的,很值得你一惊一乍吗!”吼完就甩开了其他人,径直往做工的场地里面跑。
他才不信,这里所有人力气都这么大!一定是巧合!
然后,项籍看到了——
举起巨石的少女。
好像玩杂耍抛小球,抛着三个沉甸甸装满泥沙的筐子的青年。
不需要蓄力,轻轻一提就将重物提起来的中年。
还有其他的人,举目皆是大力士。
项籍越看,脸色就从红润变得越灰白。他一向自傲于自己的力气,然而今天,什么傲慢都被打碎了。
在这里,他的力气一文不值。
他甚至都没有这些人力气大!比起他们,他就是一个柔弱的小孩子!
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前夸下的海口,谁力气比他大,他就认谁当老大……
项籍四处看了看,双目失神“一二三四五……”
这么多,他得给多少个人当弟弟啊!
难受得项籍低垂下了脑袋,打击过大,让他都没注意到别人的靠近。
“哎!小孩,你是新来服役的?怎么站在这里?”
项籍转头,目光从面前人洁白如玉的脸上,以及干瘦的身形上掠过,但是经历过之前数次教训,项籍并没有小瞧这人。
“我是来服役的。”项籍一反常态,乖乖地回答。
那人道“哦,我姓卢,是这里的司空啬夫。”
项籍心里代换了一下,哦,是管他们这些人的。
“你怎么站在这里?”那人又问了一遍。
项籍转了转眼珠,难得狡猾一次,运用起自己如今的年龄,“我、我被吓住了。”
那人语气果然更柔和了,“怎么被吓住了?”
“他们的力气都好大!是特意从全国各地找来的大力士吗?”
那人哈哈大笑,“不是他们力气大,是国师‘力气大’!”
“国师?”项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叔父说的骗子妖女吗?
卢生看这小孩呆呆傻傻的样子,还似乎不懂国师的神异,当时就觉得这怎么行!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师的厉害之处,让所有人都崇敬国师!于是一把揽住项籍的肩膀,目光灼灼,“来来来,小孩儿,你是边远地方来的吧,才没听过国师!咱们大秦的国师可厉害了!到这边来,我跟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