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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7号,又是一个夏天,又是雨夜。
小雨轻敲在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将玻璃蒙上白雾,顷刻又消散,映出楚子航平静的脸。
他站在自家的落地玻璃前,看那千万雨点,一滴一滴地碎在外面的青石板上,轻声问:“半年了……子川,爸爸,你们还好吗?”
他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总勾起他苦涩的回忆。
但同时他又喜欢雨天,因为这种苦涩,让他不会忘记那辆迈巴赫,那杆扭曲的长枪,那个被钉死在空中的男人,以及那个每每念起,就会叫他无声落泪的男孩。
啪。
麻将碰撞的脆响。
“糊了!哈哈!给钱给钱!”身后传来妈妈欢快的叫声,像枝头唱歌的黄鹂鸟。
“看你得意那劲,先前输钱的时候,那表情,可是丑的像吃了个苦瓜。”
楚子航回过身,看见麻将台上的珊珊阿姨,一边鄙夷地说着,一边从台下的收纳柜里掏出几张红钞,递给妈妈。
“是吗?我现在有那么得意忘形吗?好像是噢!哈哈!”妈妈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她穿着丝绸吊带睡衣,把身子都压到了麻将台上,朝四方伸直了手臂,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摇得快乐,从三位阿姨那里抓回大把大把的钞票。
待到她坐回座椅上的时候,三位阿姨像被洗劫了般难受,而妈妈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她看到三位闺蜜脸上的“痛苦面具”,翻了个白眼,“你们都赢了我好几个爱马仕包包的钱了,现在我好不容易回点血,开心也是应该的!”
“再来一盘!”
安妮阿姨豪气干云地推倒面前的麻将,举起一个高脚杯,仰天将里面的智美蓝帽啤酒灌进嘴里,烈性的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到锁骨上,有蔷薇的芳香。
她们几个姐妹早就玩疯了,彩妆化作一团,现在姿态放浪点也没关系,毕竟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至于楚子航?
几位阿姨从小就看着他长大,两三岁的时候把他泡在浓郁的胭脂味中,红唇印章在他的小脸上盖了个遍,那白嫩的小屁股掐了还想掐,现在根本不用见外。
“我去上学了。”楚子航说,“帮你们订了餐,鳗鱼饭两份,照烧牛肉饭两份,很快就到了,记得听门铃。”
“子航真贴心。”阿姨们都星星眼,楚子航总能记住她们喜欢吃什么。
楚子航走到沙发旁,拿起空调遥控器,将16℃调成27℃,又打开加湿器。
“子航啊,在学校里有喜欢的女生吗?”
珊珊阿姨摸回一张骨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实际上偷偷竖起了耳朵。
“没有。”
楚子航走到门前,在鞋柜旁的小凳子坐下,换上黑色的Subtle马丁雨靴,那雨靴套在他的脚上,凌厉得像一对军靴。
珊珊阿姨眼前一亮,潇洒地甩出一张牌,喊了一声,“砰!”
进而她又回头,对着楚子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阿姨的女儿今年也读高一,从三江初中靠进了你们的仕兰中学高中部。我跟你说,她画画超好的!给我画了好几张画像呢,就摆在我的床头。她人也漂亮,你们两个要不要找个机会坐下来杯咖啡?”
“有机会的话。”
楚子航不置可否地回答,从凳子站起,整了整衣领,背起了“爸爸”从伦敦给他买的Hermers包,伸手摸向挂在一旁的黑伞。
珊珊阿姨撇了撇嘴,她看出了楚子航对乱点鸳鸯谱无感,这让她有些沮丧。
因为像楚子航这样优秀的男生,实属人间极品,跟他那个跑了没影的亲生老爸,简直是两个极端,过了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
珊珊阿姨伸手到桌上,在牌条上摸了个麻将,没掀面,用手指在面下摩挲,像她这样的老手,凭手感就知道是什么牌。
忽然她的脸上又腾起了亮光,不是因为摸到了好牌,反而那是一张臭牌,但是她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过了楚子航这个村,还有下个店!差点算漏了,还一个金龟婿!
“对了,你弟弟子川呢?把他推荐给我女儿也行呀!你妈妈之前给我看过他的班级合照,那帅的呀,鹤立鸡群!跟我女儿是天作之合!”
珊珊阿姨得意于自己的英明神武、滴水不漏,嘴角不由得露出了老阿姨的奸笑。
楚子航的身形却是顿住了,像被一杆天降的长枪钉死在地。
他抬头,透过门顶上的花窗,望向昏黑坠摇的雨天。
良久,他低下头,旋开了门把手。
“他转学了,去了外省。”
“糊!我又赢了!给钱给钱!”
妈妈喜上眉梢,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叉腰大笑,伸出左手在面前狂摆,一副收租婆的酸爽模样。
“外省?哪个省呀?上海?北京?”
珊珊阿姨一边在桌上匀动双手“洗牌”,麻将哗哗地响,一边不依不饶地问。
楚子航动了动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骗妈妈的时候,也是这套简单的说辞,说那个男人被老板调去外省开车了,所以子川也转学了,毕竟那个男人才是子川的法定扶养人。
那时妈妈根本没起疑,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女人,只是蜷缩在沙发上,用羊绒毯盖住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荧幕上的宫斗剧,用勺子搅拌着手中的热牛奶,抿了一口后,有些埋怨地说:“也不跟我说一下,我这个做妈妈的好歹也有知情权……”
楚子航拉开了门,凄冷的雨丝吹开了他的刘海,露出那双低垂的眼眸。
他不打算回答阿姨的问题,他装聋作哑,这是他为数不多不讲礼貌的时候,但其实很讲礼貌,只是在座的各位没人懂。
“儿子,上学啦?”
这时候妈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她们玩得天昏地暗,全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楚子航按下伞柄末端的按钮,黑色的伞膜沿着铝杆自动推开。
他撑着黑伞站在雨中,回过头,“妈妈,睡前记得喝一杯热牛奶。我早先嘱咐了佟姨,她会放在你床头的。”
“知道啦知道啦!”
妈妈既是开心又是无奈,开心的是命好的女人总有人给她热牛奶,先是丈夫,再是两个儿子。
无奈的是,楚子航在这件事上,总是啰嗦得像个老头子。要他在家,他就会亲自督促她喝下去,要是他有事要出去,他就絮絮叨叨的,絮絮叨叨的,像是有一份沉甸甸的遗志压在他的肩上,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