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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莺儿原以为自己当晚就要侍寝的,毕竟教习嬷嬷当日下午便来给她上了一课:如何伺候皇帝。
她自吃完晚膳便开始忐忑的等待,一直到外头富察贵人殿中的灯火都熄了,延禧宫落下一把重重的大锁,她才从外头的人嘴里听见皇上今夜去了翊坤宫华妃娘娘处。
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烫了脚,分食了今日最后一块红糖米糕,掩了炭盆里的火,暖烘烘的捧着一个汤婆子上炕了。
栽进软乎乎的被褥里时,余莺儿舒服的喟叹一声,做主子就是好呀!
一个宫女提上来的小小更衣,又没承宠,一连三日都没见皇上去瞧一瞧,后宫众人自然而然的将余莺儿抛在脑后,无人理会。
晌午时尚衣局送了冬季的衣衫鞋袜过来,兔毛镶的兜帽看起来云朵一样绵软,眼见着外头天刚放晴,一连憋了三日的余莺儿开始撺掇道:“小海棠呀,咱们出去走走吧。”
余莺儿开始在心里暗骂,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从前想舒舒服服的睡懒觉想是都不敢想的好事,现下她竟然想去外头走走了。罢了又沮丧的想,没法子呀,她位份低又没承宠,尚不需要每日里去景仁宫皇后娘娘处请安,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身上实在是难受得紧。
“这些新衣服需要熏一熏的,前儿奴婢在内务府请了熏香,眼下还没发呢。”海棠将衣衫抖抖都挂了起来,嘴里嗫嚅道,言下之意便是不好出去。
余莺儿突然想起来,皇上喜好欢宜香,六宫独赐了翊坤宫欢宜香以示娇宠,于是宫中众人都以熏香讨好皇上,若是谁出门不给衣服熏香的话,背后指不定有人说她不敬呢!
“无妨,咱们就在后院走一走,不会有人瞧见的。”说罢自顾自的套上了那件滚兔毛领子的斗篷,便是不熏香又有什么的,反正皇上也瞧不见。
延禧宫与宁寿宫之间有一个不大的花园,虽说不如御花园那般争奇斗艳,但是也是假山流水,绿树红花环绕,只是眼下正值隆冬,只剩几株梅花孤零零的开着。
这也无妨,在余莺儿眼中百花挣艳与枯枝败叶没什么区别,她只是一个俗人罢了,只觉得夏天有夏天的好,冬天有冬天的妙。
“海棠,让你带棉手套,可带了?”,余莺儿瞧着满地无一个脚印的干净雪地,突然玩心大起。
“小主放心,带了。”说罢从套袖里掏出两双褐色的手套,二人相视一笑。
余莺儿觉得她现在穿的宽袍大袖远不如做奴才时的宫装顺手方便,连海棠那么个小小的人儿都团出三个雪球了,她才将将立起一个不伦不类的雪人身子,并且鞋袜好似扫了些雪进去,有些湿了。
“打我刚入宫那年见着大雪,便想着堆雪人了,只是张姑姑不许我们喧闹,是以从来都没实现过。”,余莺儿费力的将花盆底鞋从雪地里抽出来,话语中有些失落,但周身气氛全是兴奋。
“奴婢七岁的时候就进宫啦,小时候额娘也不许我们玩雪的。”
年纪小时欲望就小,即便是背井离乡的愁绪,在玩乐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京城天寒,往后你年年都能玩赏这雪堆。”
正在将雪团拍打得更严实些的余莺儿一时不察身后有人,直叫那浑厚的男声吓得手下一使劲儿,将将成形的雪球呼啦一下便散了一地。
“婢妾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顾不上收敛裙摆上的积雪,主仆二人顺着墙根跪成一排。
“起吧。”,一行明黄的轿辇随即离开。
原准备着要说些什么吉祥话的余莺儿,眼瞧着皇上与她擦身而过,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转身见着一地的乱雪,也没了刚才那种兴致。
“你还想玩吗?”,余莺儿转头询问海棠。
海棠瞧瞧她,摇了摇头。
“那咱们回去吧,好冷。”
说罢主仆两个便逃似的转身往延禧宫而去。
二人下晌在宁寿宫旁边的花园遇上皇上的轿辇一事,一时间传遍了后宫,往后一连好几日都听闻有人在那儿喧闹玩耍,但是余莺儿主仆再没去过。
因为当天下午皇帝便传了余莺儿侍驾,接下来两个月,余莺儿绞尽脑汁的将自己会的那些技艺一一展示一遍后,她成了正七品的选侍,封号妙音娘子。
哦,这得感谢她的父亲,教她唱了几年昆曲。
后宫中谁也没预料到,这小小的宫娥真能招了皇帝的眼,惹得皇上一连三日都传了这“妙音娘子”伺候,虽然敬事房档案上没记,但也正是因为没记才让众人更加眼热。
好在,三月里的大选就要到了,到时候新人一进来,哪里还有这奴才的位置?
“皇上竟日日传那奴才伺候,倒是本宫小瞧她了。”,华妃捻着手上描金画银的茶盏阴恻恻的说到,:“颂芝,去,从库里挑匹缎子送去延禧宫妙音娘子处。”。
“娘娘不必同那起子奴才置气,左右不过是皇上新鲜几日罢了,咱们娘娘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呢。”,颂芝给下首的宫女打了个眼色,自己则上前给华妃添了一盏茶,宽慰道。
“怕是皇上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别忘了,这个月便开始大选了。”,华妃放了茶盏,落寞的嘀咕了几句。
颂芝一时也有些失语,于是转身对着宫娥怒道:“你这惫懒的蹄子,没听见娘娘吩咐么?还不快去办事!”。
延禧宫偏殿里此时格外热闹,皇上的晋位赏赐将将送到,后头便跟了皇后娘娘的赏、华妃娘娘的赏,连钟粹宫曹贵人也送了一份过来。余莺儿颇有些受宠若惊,一下午都洋溢着快活的笑意。
皇上可真是个好主子,伺候好皇上便是伺候好了自己的衣食父母,余莺儿喜滋滋的想着,还得不断学习讨好皇上的技能才是。
“小主,内务府送的熏香到了,咱们这次得了双份呢!”,海棠喜滋滋的禀报完,转身将一匹绛紫色的缎子收进了箱笼里。
余莺儿目光追随着海棠手中的布匹,这个绛紫的缎子,是谁送的?这样老气横秋的颜色,除了宫中年长的姑姑,是没有人会穿的。
许是她的眼光太直白,连那厢收拢的海棠都为难道:“这是华妃娘娘赏的缎子,虽是颜色老气些,却是上好的织花锦缎。”,皇后娘娘还知道小主年纪小,赏了一匹时兴的粉色宫缎呢。
这话说得比余莺儿的眼光更直白,一时间主仆二人相顾无言。
当夜,凤鸾春恩车从延禧宫门口路过,接走了余莺儿。
这是她第一次搭上凤鸾春恩车,自下晌接到通秉今日是她侍寝,海棠那小丫头便忙前忙后的为她沐浴,待到海棠端着香炉上前来要为她熏香时,余莺儿拒绝了,只让海棠在她身上挂了个梅花熏过的荷包。
那熏香,余莺儿一回想起那熏香便觉得嗓子有些呛咳。想来也是,她一个区区末等的选侍,连答应都不是;一无家世背景,二无钱财买路,便是内务府再有心,也只用得上最次等的沉水香罢了。
连她闻着都不觉得是好东西,皇上还能喜欢吗?
当夜余莺儿被赤条条的送进了承恩殿,后半夜又被赤条条的送回了延禧宫。次日一大早跟随而来的还有一封圣喻,着封余选侍为正七品的答应。
“小主,富察贵人来了。”,海棠接过余莺儿手里擦脸的巾子道。
“本宫瞧着你昨日忙碌,便没来扰你。”,富察贵人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这语气有些酸气,眼下许是阖宫的嫔妃都有些酸气,余莺儿心里有些无奈。
“富察贵人万福。”,余莺儿打帘出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万福礼。
“起吧,无须多礼。如今阖宫都给你送了贺礼,今儿本宫也给你添一份儿。”,只见富察贵人一招手,后头端着托盘的宫女便上前两步,揭了上头的红布,显出一盏巴掌大的红珊瑚来。
“恭喜余小主,这是我家贵人给小主的贺礼,海南红珊瑚。”
“谢富察贵人赏。”,余莺儿干巴巴的道谢,她能感觉到,这位富察贵人虽然在笑,但是心头并不开怀,甚至还隐隐有些怒气。
她自是知道什么原因,不过是这些日子皇上召见她的次数多了些,大家心中都不爽利罢了。
“收拾收拾吧,你也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语气里挟着点儿幸灾乐祸。
余莺儿从未去过景仁宫,待到走进去了不由得心下计较,为何皇后娘娘的宫殿还不如延禧宫疏朗开阔?那挤挤挨挨的牡丹一盆靠一盆的在回廊下摆开,华贵倒是华贵,就是瞧得人有些眼晕。
待到人都到齐了,余莺儿第一个跪在下首。祖制,新人承宠后须得向正宫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敬重。
“臣妾答应余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余莺儿学着教习嬷嬷教的规矩,有条不紊的给上首的皇后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