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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日落西山时分,午间急雨,到了此时,晚霞娇腻腻地如同女子双颊上的那抹胭脂粉,赫然染红了半边天际。而秦妙却没有那番好心情来欣赏这雨后晚霞。
她一直在等,等谢玘归来。直到那抹晚霞失了旖旎,被暗夜所遮蔽,谢玘还没归来。
“夫人,先吃饭吧。”李嬷嬷关切地问她。
今儿从听雨斋回来后,就觉着自家姑娘有些反常。现如今晚膳都热了好几回了,要换作往常,姑爷也不是没有晚下值的时候,可也没这般枯坐苦等的。
秦妙仍端着手里的青色茶盏,似有似无地拨弄这茶盖,而视线却死死地盯着院门。
“且让厨房等着,他快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清冷,冷到一院的暑气都敛去了温度。
而话音刚落不久,昏暗中隐隐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门口灯笼下的影子里一点点走到光亮处。
秦妙的手不由地拽紧了茶盏,又在须臾间看似轻松地放在了桌前。
“回来了?”
“嗯。”
谢玘望着秦妙,缓缓走到廊下。夏夜屋里闷热,膳桌都被秦妙置于了廊下。伴着晚间的清风,有一缕碎发在她耳边荡漾,揪起谢玘心头一阵的怅然。
他本能地想上前为她挽发,但行未动,就见秦妙薄唇微启,正盈盈一笑地看着自己:“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刚刚让厨房去热,你就来了。要不……先陪我喝点酒吧。”
只见她嫣然一笑沒入屋里,随即拎了一小盅酒。下人们早已被退下,眼下屋里唯有秦妙和谢玘。
亲手为他斟了一杯,歪头一笑:“这是上次在街上闲逛时新得的,人称'秋露白'。尝尝?”
从进门到现在,谢玘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一直就跟随着秦妙,片刻未曾错过,即便是她去了屋里,也仍然怔怔地看着那消失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眼杯中酒,仰头便是一口闷,清冽的液体如丝如棉地滑入喉咙,润到心底。只是下一刻的滋味,却有些酸涩。
“你在外面,有人了?”秦妙等了大半日,该有的耐心早早磨没了。她不习惯藏着掖着,既然想问,不如开门见山。
而谢玘显然没料到话题就这般毫无预兆地被提起,以至于秋露白的滋味让人不太好受。
“不算是。”
她知道谢玘寡言少语,对于这话的长短,她不在乎。可,不算是,乍一听算是直面否认了。可细细品来,却存了余量。就如同池塘之水混了些许泥沙,舀上来问你是不是清水,你也说不出个不字。
秦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没等谢玘就自己干了。
“我信你。”
空杯里的酒还等着人来斟,而斟酒的人却先吐了这一句。
“你就没别的想问的?”
对面的人并无反应,只是又给自己倒了酒。
“她……我以前救过她,后来为了善后,便替她赎了身,安置在紫薇巷。近日那些歹人又来骚扰,故而……”
见对面的女子迟迟不动,谢玘便自行拿了酒壶,为自己倒得满满的。
“紫薇巷是住不下去了,所以只能暂时安置到府里。”一杯下肚,今日在路上徘徊许久,犹豫许久的话,借着酒胆终于说了出口。
“以什么身份?”
“客人。”
“好,我来安排。”
“……”
谢玘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自己为了能不让场面过于难堪,在门外逗留许久都迟迟不进门。不曾想,居然几句话,几杯酒,一桩难事就此解决了。
是夜,谢玘依然歇在朝露院。纱帐落下,烛火温婉,映衬得满室温馨。这样好的气氛,总适合做点什么。
他侧身躺着,凝视着同样侧身的枕边人。往常他都是抱着她说说话后,二人才入睡。而今日……
女子面朝里侧,将整个人深深裹在被子里。一头青丝平铺在鸳鸯枕上,只是枕上的鸳鸯眼下被压得乱了形,失去了一分鲜活。
次日一早,谢玘去当值时,秦妙还没醒。等秦妙洗漱完后,就吩咐紫萱派人将雨酥阁收拾出来。紫萱不明所以,只知道过几天会有客人来住,是以颇为费心地着人里外打扫。又按照府里小姐的规制配了院里的人。
而秦妙这头吩咐完,便没再上过心。她是当家主母,该做的她都做了,还想如何。更何况,自有别的事儿让她上心。
那便是,秦朗来平阳了。
“二哥!”一阵香风自铺子门口旋风般地奔向站在柜台上的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闻声放下手中的物件,弯起笑眼看着从暮光中飞奔过来的小人儿。
“二哥,你什么时候到的?”小脑袋从光影中探出来,歪着头正问他。
“我说是谁呢。哎呀呀,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侯夫人您呐。”秦朗一脸坏笑,故意不去回应她的问题,只装模作样地要给秦家阿暖作揖。
秦妙呢,自然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得意地顶着脖子:“哼。看在你亡羊补牢的份上,给你个机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废话,都给本夫人上着。”
“嘿,你个丫头片子,一上来就伸手要东西。整一个侯府都没把你这一身铜臭味给洗刷干净呐。”
秦朗拉着她左瞅瞅右瞅瞅,时不时啧啧啧。
阿暖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再臭也没你臭。”
青梅竹马许久未见,自然是有很多贴己话要说。虽说秦朗是见不得阿暖出嫁才早早去了蜀地,一晃几个月过去,倒是收获颇丰。
秦妙看着桌上花花绿绿的缎子,瞬时来了精神。
“阿暖,这些都是我一路采买的。你眼力好,帮我掌掌眼。”秦朗拉着秦妙一个个看过去。
蜀地也是桑蚕重地,出的缎子统称为“蜀锦”。然同江南一样,蜀地各处都有自己的风格,蜀锦的品相也是各有千秋。
秦妙虽说女红不佳,那是从小疏于练习之故。而论秦家上下谁的眼光最刁,非秦妙莫属。
“哎呀呀,朗哥哥,这几匹缎子手感可真好。宛如西子拂面,细腻润滑。最适合做姑娘家的襦裙。不过再过些时日得入秋了,襦裙春衫倒是不应景,改做贴身衬袄一定很舒服。只是有点可惜了……”
秦妙一件一件细细地品过来,将品相好的都挑了出来,再根据用处简单分了类。一旁的掌柜点头如捣蒜般,将一应细节都记录下来。这不,京城的清风铺不久就要上新,看看是不是能从二少爷这次的新料子上头做做文章。
这厢掌柜还在琢磨着自个儿的事情,秦妙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从一众华彩纷呈的蜀锦底下撩出来几块碎片子。
“二哥,这也是你这次买的?”她将手里的碎片子理了理,摊开在秦朗面前。
只见秦朗一看,脸色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那个……一个朋友送的。”说完,脸还红了红。
“哦~~”秦妙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
“这绣样我可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胆的撞色,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唔……”她若有所思地在屋里左右踱步,颇有喃喃自语的意味,“若是绣于华服之上,怕是更能衬出富贵之意。”
一旁的秦朗不自然地回了一句“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秦妙又送了他一记白眼,外加四个字“目有朽木”。
其实秦妙手中的碎片子是秦朗无意间得到的苗绣。至于这如何地“无意间”,秦朗表示非常偶然,偶然到不值得侯夫人一听。但秦妙坚持,希望他下次能专程去问问那位绣娘,可否愿意上平阳或下杭州。这样非比寻常的绣法,秦妙恨不得都能囊括到清风铺的门下。
事后,秦朗一再承诺,下次定去拜访相请。秦妙才心满意足地打算回府。
只不过,刚出店门,就碰到了她最近极其不待见的人。
此人乃美人公子,谢玘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