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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湛从剔红和合如意图漆盘里拿起喜称,轻轻挑开卫蘅头上的盖头。
卫蘅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微微地眯了眯,她有些害羞地抬头飞速看了一眼陆湛,他冷着一张脸,倒不像是当新郎倌,即使去参加丧礼这副表情都使得。
卫蘅心里虽说已经做好了陆湛大概会给她脸色看的准备,但是绝没有想到在此时,在那么多亲戚的面前,他也会是这副神情,连虚应敷衍也不肯。
卫蘅的心一沉,她到底还是乐观了。
陆湛要去前头宴席敬酒,在新房停留的时间不久,屋子里前来观礼的女眷刚才多少已经察觉到了洞房里微妙的气氛,也没有做过多停留。
卫蘅抬头打量了一下新房,布置华丽典雅,但是却显得太过空旷,叫人生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少奶奶要不要先换身衣裳?”一个穿着琥珀色团花褙子,头发梳得油亮整洁的妈妈上前道。
卫蘅打量了这位妈妈一眼。
谢妈妈赶紧道:“瞧奴婢这张嘴,还没给少奶奶自我介绍,奴婢姓谢。”
“谢妈妈。”卫蘅点了点头,心里寻思着,这位谢妈妈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说话这样随意,想来是个极得脸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房里派来的。
“青雀、云燕,你们还不来拜见新奶奶。”谢妈妈看着屋子里立着的两个丫头道。
青雀和云燕赶紧上前给卫蘅磕了头。
谢妈妈道:“她们两个是老祖宗特地派来伺候少奶奶的。”
老祖宗给的丫头,自然格外有脸面。
念珠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青雀和云燕各得了一个,谢妈妈的那一个格外又要大一些,分量都不轻。不过这三人得了荷包,脸上都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若不是拿惯了,就是都很有规矩。
卫蘅轻轻站起身,念珠儿和木鱼儿赶紧跟着进了净室去伺候,等她换了一身赤色薄绫裙出来时,南窗炕上的嵌螺钿紫檀小几上已经摆了饭菜。
因着是洞房花烛夜,上的菜都很清淡,卫蘅细嚼慢咽地用了一碗碧梗粥,并一个酥萝卜糕和一个翡翠豆糕才算是止了饿。这几年,卫蘅早就练就了,再心烦再难过,也得先吃饱肚子才有精力去应对。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卫蘅偶尔发出动静儿。
谢妈妈和青雀、云燕三个人都忍不住很有技巧地偷看卫蘅这位新奶奶。
说实话,前头那位三少奶奶已经是少有的美人了,跨院里的兰氏也是稀罕的美人,可是比起眼前这位来,又逊色了许多。
谢妈妈不由得有些担忧起两位小少爷的前景了,心里思忖着,怨不得大夫人会让自己留在新少奶奶身边伺候,她必须得替两位小少爷多看着点儿。
不同于云燕,青雀以前见过卫蘅一面,那时候她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有一次何夫人带着这位新奶奶上门,她在院子里看见过,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姑娘了。
饭菜撤下去之后,过了许久,也不见陆湛回来,卫蘅也实在累了,便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念珠儿留下就行了。”
青雀和云燕望了一眼谢妈妈,谢妈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三个人才一起退下,木鱼儿也退了出去。
卫蘅对念珠儿道:“你留意着点儿,我歪一下。”
念珠儿点了点头,替卫蘅调整了一下引枕,扶她躺下。卫蘅刚合上眼睛不久,谢妈妈就重新走了进来,“少奶奶,两位哥儿缠着不肯放三爷走,三爷就在东跨院歇下了,让奴婢来说一声,请你也早些歇着。”
卫蘅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谢妈妈,若不是念珠儿碰了碰她,她都还回不过神来,陆湛给她脸色扇的这巴掌,可是够狠的。
夜里,卫蘅睁着眼睛,忍不住自嘲地想,她这辈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两次洞房花烛夜都过得这样凄惨。算起来,上辈子那一次的洞房花烛还算是过得正常的。
此时,卫蘅也不由怀疑,或许根本就不是陆湛想娶她,她真是盲目乐观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物是人非,陆湛前面已经有了一任妻子,还有两个嫡子,官场又春风得意,心底哪里还会有旧日情怀。
卫蘅在大床上滚了几圈,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其实这些年她已经甚少流泪,只有去年再见父母和回京时才大哭了几场。卫蘅一直都知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在五月温暖的夜里,只要一想到陆湛,卫蘅鼻头就会酸,眼泪像不值钱似地洇湿了软枕。
早晨卫蘅睁开眼坐起来,想了想老太太教她的话,嫁进来就得心宽才能过好日子。
念珠儿和木鱼儿,还有檀香儿都走了进来伺候卫蘅起床,三个人脸色都不好,想来昨天晚上她们也没怎么睡着。
念珠儿替卫蘅梳头的时候,檀香儿就道:“姑娘。”
木鱼儿道:“该改口啦,你以为这儿还是何家呢?”
何家的规矩轻,齐国公府可不一样,檀香儿吐了吐舌头,重新开口道:“少奶奶,今天早晨奴婢起来去厨房烧水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那位谢妈妈是前头少奶奶的人。”
谢妈妈的地位也是尴尬,前头的少奶奶去了,她自己又不想回杨家,但是两位小少爷的屋里有奶娘,她又插不进去,谁都知道伺候小少爷的活儿轻松又有前途。至于在卫蘅这儿,她身份就更是尴尬了,偏偏楚夫人却把她指了过来。
卫蘅“唔”了一声,“这几日我这儿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们替我先熟悉熟悉府里吧。”卫蘅让念珠儿开了匣子给木鱼儿和檀香儿一人装了一荷包的铜钱。
卫蘅梳妆好时,天才微微亮,就着小菜用了一碗粥,就叫人把早饭撤了下去。
谢妈妈此时也领着青雀和云燕进来了,垂手立在一旁道:“少奶奶,三爷和两位哥儿过来了。”
因着卫蘅今日是第一次见陆湛两个嫡子,所以她起身去了外间正堂的罗汉榻上坐下。
陆湛穿着一袭竹青暗忍冬纹袍子先走了进来,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新婚的任何痕迹了。
卫蘅站起身,看着陆湛走到罗汉榻的左侧坐下,她才重新坐下。
两个奶娘,一个牵着快三岁的朗哥儿,一个抱着才满周岁的曦哥儿也走了进来。
牵着朗哥儿那个奶娘,微微摇了摇手,朗哥儿就上前给卫蘅跪下,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母亲。”
曦哥儿还不会说话,由奶娘抱着给卫蘅行了个礼。
卫蘅给了两个哥儿一人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那金锞子是特制的,有打成花生的,也有打成小兔子的。
朗哥儿行了礼之后,就往陆湛那边一站,挨到了他的腿边,好奇地抬头打量着卫蘅。
陆湛轻轻摸了摸朗哥儿的头,对奶娘道:“带他们回去吧。”
等他们都回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卫蘅和陆湛两人,身边伺候的人也早就知趣地退到门外去了。
卫蘅侧过头去看陆湛,从那次在松江府的码头看见过他之后,卫蘅已经快两年没见过他了。
这一看,却看得卫蘅心头一紧。可以说,卫蘅真正的性子这几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上辈子她是三十几岁死的,对人对事的看法,基本都已经定型,想要有所长进却是不易。
但是陆湛不同,卫蘅每见他一次,总能看到他的变化,渐渐的成熟,渐渐的深沉,渐渐的波澜不惊。这个男人已经是一个父亲了,肩上挑着整个家族的重担,至于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大约只能算作他闲时生活的一个点缀而已了。
卫蘅先还以为,陆湛是还恨她,所以昨晚才故意不进新房的,这会儿卫蘅看着陆湛脸上的平静才知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当年陆湛转过身就娶了杨顺,夫妻恩爱,三载就生了两子。在杭州时,陆湛也就只刺了她一句,并没有为难她,早已是放下。至于,如今陆家缘何会向自己提亲,原因卫蘅都觉得不重要了,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扰罢了。
卫蘅想起缘觉大师送她的八个字,“法无定法,了犹未了。”她以为她和陆湛的缘分早已了断,结果实则未了,可是法无定法,当初的种种,她已经错过了年轻时陆湛心中最温柔的那片时光了。
陆湛也在看卫蘅,“令真去了之后,两个孩子是老祖宗在养,他们年纪还小,不宜来回搬动,我的意思是依旧让老祖宗养着。”
卫蘅心里酸酸的,可是又不由松了口气,陆湛肯跟她解释一下这番安排,那就是不会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的意思。
“这样很好。”卫蘅点了点头。
“走吧,时辰也不早了。”陆湛站起身,丝毫不提昨夜未归的事情。
卫蘅跟着陆湛一前一后地到了宣瑞堂,老夫人的上房。家中的长辈都到齐了,卫蘅先给齐国公和木老夫人磕了头,又给陆湛的父亲和母亲都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