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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和古氏,一人拉了卫蘅一只手,三个人眼眶都有些湿了。亲人久别重逢,以前的种种好像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彼此的好。
木夫人看着已经长成人的卫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黄金埋土、白璧蒙尘,都是教人惋惜、遗憾的事情,越是美好,就越教人痛心。以前木夫人多少还觉得老太太那样对何氏,有些过了,毕竟卫蘅是何氏的女儿,做母亲的难道还嫁不得女儿?可是如今,木夫人看着卫蘅,才能体会到老太太那种捶胸顿足的遗憾和痛心,就像亲眼看着月碎日破一般。
而蒋氏和古氏看着卫蘅时,其实心里都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哪知道卫蘅却美得越发剔透,晶莹得一点儿杂质都看不见,哪里像是嫁过一回的人,根本就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原本两人已经将见着卫蘅时要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可这会儿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看看卫蘅,再看看她们自己,都被衬成半老徐娘了。
木夫人拉了卫蘅的手道:“回来了就好。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可你要记得,咱们家的人都是心疼你的,都只盼着你好。”
卫蘅忍不住眼圈一红,又开始掉金豆子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伯母。”
木夫人这样说了,蒋氏和古氏自然只有附和的。二老爷如今已经位列九卿,入阁眼看着也不是不可能,聪明人都知道,在卫蘅的事情上绝对不能多嘴,不仅不能多嘴,还得处处哄着、捧着这位受了委屈归家的小姑子。
晚上,因为卫蘅回来,所以靖宁侯府的所有主子都聚在了瑞云堂吃饭,就连卸了兵权除了盔甲的老侯爷都从外头赶了回来。
卫峻和何氏也被开恩放了出来,卫峻明日就要去衙门上折子销假,自然不能久跪。
老侯爷问起卫蘅的事情,卫杨最先开口道:“我已经把何致揍了个半死,连我卫杨的妹妹也敢欺负。”
老侯爷笑道:“干得好。”
而卫蘅的大伯父则皱了皱眉头问卫峻道:“那最后何家的人,你怎么处置的?”
卫峻简略地说了一下。
卫峤叹息着摇了摇头。
卫峻道:“也不是心慈手软,但是小舅子就这么一根独苗,总得等他另外娶了人,生出小的来……”后面的话卫峻没说完。
卫峤知道卫峻是顾忌何氏,也没多说,只道:“派人看着杭州那边了吧?”
卫峻点了点头,“自然。”
屏风的另一侧不知道女眷那边说了什么,都笑得捧腹,卫峻听了,不由一笑,连素来只爱板着脸的卫峤听了,眉间都柔和了许多。
老侯爷大着嗓门儿道:“把屏风拆了吧,都是一家人还穷讲究什么。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下头人赶紧扯下了屏风,老太太指着卫蘅道:“这猴儿给我们讲西洋毛子的笑话哩,出了几趟门,见识就是比咱们多一些,按我说,以后我们家的姑娘,也不能只养在家里,趁着年轻的时候,跟着她老子和老子娘多出去看看才是。”
一顿家宴吃得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的。
晚上,卫蘅和老太太一块儿睡,卫蘅在灯下为老太太找着发丝里的银发,以前只能偶尔找到一根,拔了就行,如今却是拔不光了,卫蘅心里难受,搂了老太太的手臂,将下巴搁在老太太的臂弯上。
老太太道:“别怕,这一回,祖母给你找,咱们一定擦亮了眼睛。”
卫蘅嘟着嘴道:“老祖宗,我不想嫁人了,你这是怕养不起我吗?”
老太太戳了戳卫蘅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膝下但凡有个孩子,祖母就能做主不让你再嫁。别人百年之后都有孝子贤孙年年烧香供饭,祖母可不能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过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人肯定也会知道的。不行的话,老祖宗就替我做主,从旁支家的孤儿里过继一个到我膝下不就成了。”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卫蘅身上,“胡说八道,谁知道是不是姓何的作孽太多,才害得你没孩子的。行了,你的亲事包在祖母身上。”
卫蘅没想到何氏和老太太都是这个腔调,不由头疼,“老祖宗这是烦我了吧,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啊?”
老太太不理会卫蘅,她知道这丫头能说会道,又最会撒娇,这件事上她可不能由着珠珠儿的性子,卫蘅如今年轻心里还没有那种感触,等她到了中年,看见别的姐妹膝下儿女成群时,她就知道那种难受的滋味儿了。
次日一大早,卫萱便回了娘家,范用也跟了来。
这几年里,卫蘅和卫萱也经常通信,只是照例是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卫萱知道卫蘅和离归京的事情后,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不,昨日才得了卫蘅到京的消息,今日就回了娘家。
都是至亲,卫蘅在老太太的瑞云堂见卫萱时,范用也没有回避。
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东西,也可以让一个人转变良多。
卫萱生了孩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比起做姑娘的时候倒还好看了一些,琼鼻贝齿,肤光如玉,一看就是过得极畅心如意的,听说范用现在身边连个姨娘都没纳。
卫蘅叫了一声,“二姐姐”,又侧头对着范用唤了一声,“二姐夫。”
卫蘅唤人的时候难免扫了一眼范用,可这一眼扫过去,心里可就惊讶了,她上辈子和范用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也没见过他还有现在的这副模样。
卫蘅忍不住又打量了范用一眼。以前范用既瘦弱又有些苍白,典型的文弱书生,虽然是永平侯世子,可自己又实在没什么能力,撑不起来,因此就显得不上不下,在京城的公子哥儿的圈子里就有些尴尬。
再看如今的范用,一张脸仿佛成了古铜色,英气勃勃,眼睛又亮又大,瞧着就是个立得住、靠得稳的男人了。
这叫卫蘅如何能不惊讶。
当然在卫蘅惊讶的同时,范用和卫萱看着她时也一般的惊讶。
范用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卫蘅身上的时间就像定格在了四年前,依然干净清新得仿佛露珠洗涤过的鲜花,好似清泉流经其上的白石。
不过说不同也实在是不同了。卫蘅以前的美,美在娇憨妍丽,但如今的美,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种美像是有光从卫蘅的身体里透出一般。美得像透过薄如纸、青如洗的柴窑细瓷灯罩里的烛光,像烟雨朦胧中的巫山十二峰,像乳白轻雾背后透出来的第一缕朝阳之光。
卫蘅的美终于刻入了她的骨头里,带着不经意,带着懒散,带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默然。
反正,范用和卫萱看卫蘅,都不像是一个无奈和离的女子。叫人无数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
等卫蘅和卫萱两姐妹独处时,卫萱笑看着卫蘅道:“你刚才盯着你姐夫看什么呢?”
卫蘅被卫萱如今的直接给闹了个大红脸,过得畅心的女人就是这一点儿不好,连委婉都不会了,卫蘅感叹,“二姐夫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而且,卫蘅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她感受那般深刻的。而不管什么困境,到了卫萱手里,她就是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卫萱笑了笑,“他就是自己对自己没信心,略微鼓励一下就好了,他也知道他肩头的重担的。”
卫蘅点了点头,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人就越想不到,上辈子卫蘅对范用可没想过要鼓励,她的态度就是,你没本事没关系,我养着你就行了,结果却真养出了个废柴来。
卫蘅想着,她们三姐妹里至少还有一个嫁得好的,老太太总算也能安慰一点儿。
“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样了?”卫蘅道,她去了一趟琉球,如今又跟着爹娘一路游山玩水,很久都没收到卫芳的消息了。
“挺好的,听说也怀上了,说不定明年她和她相公还会入京。”卫萱道。
卫蘅笑弯了眼,“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咱们总算又聚齐了。”
“嗯。”卫萱笑了笑,“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呢?”姐妹之间,许多事情就好说了许多,不必拐弯抹角。
卫蘅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自由,无拘无束,可是这种话,老祖宗和我爹娘都不信。致表哥他们虽然以前骗了我,可这些年对我也是照顾有加,尤其是小舅舅。如果不是小舅母闹着要休妻,我也不会和离的。”
卫萱叹息了一声,卫蘅就是这个性子,伤了痛了,到最后就只记别人的好,别人的坏通通都一笔勾销二楼。
“你的性子还是没变。”卫萱捏了捏卫蘅的手心。
“不过我不想再嫁人了,但是祖母和我娘都不同意,二姐姐有时候也替我说说话吧。”卫蘅求卫萱道,如今卫萱不管是在卫家,还是在木家,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卫萱道:“你呀,就是还没长大。老祖宗和二婶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还多,不会害你的。你虽然跌过一跤,可没道理就再不敢走路了对吧?你瞧大姐姐,如今不就过得很好么。”
卫蘅觉得真没法儿跟这些没和离过的女人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