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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容哲修是在自己的床上喊着“娘”醒来的。乍见是自己的房间,当下愣住,还以为自己此前都在做梦。发了疯似的,容哲修撒腿就往外冲。
把守在外面的明恒也给惊着了,抬步紧随其后,生怕容哲修再闹出什么事来。
这一大早的,世子爷又抽的什么风?
花厅外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把正在吃早饭的林慕白和容盈都惊着了。再看容哲修这副狼狈的样子,如意第一个笑出声来,“世子爷,敢情你这是梦游呢?赤着脚就跑出来,也不怕凉着?”嘴上这样说,回头却让人赶紧去拿容哲修的衣服和鞋袜过来。
容哲修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惯面色淡然的林慕白,一时间忘了反应。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落在容哲修这异样的神情上,五月知情识趣的让所有人都退下。空荡荡的花厅让这一家三口安安静静的相处,有那么一瞬,竟是恍如隔世。
“修儿!”林慕白淡淡浅笑,“过来。”
容哲修缩了缩脚,低眉望着微微拱起的脚背,脚趾挠着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底下人送了衣裳和鞋袜过来,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便会意的将东西交到了林慕白手里,安然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最好谁都别打扰。
“你过来!”林慕白又喊了一声,“来!”
容哲修慎慎的走过去,木讷的站在林慕白跟前,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还是不敢开口。年幼的孩子,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不敢确定。没有母亲的生活,他适应了六年,而现在母亲突然出现了,就在他跟前,他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小心翼翼的怕美梦苏醒。
林慕白不紧不慢的为他穿衣服,“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虽说到了夏日,可晨起贪凉还是容易着凉。”说着轻叹了一声,为他系好衣扣。
“我做了一个梦。”容哲修愣愣的开口,“我梦见我娘了,她就长得你这样。我——”他又开始紧张,眼神快速落在一言不发的容盈身上,“爹——”
“终于看到我了?”容盈凉飕飕的开口,“要不然,我还以为自己是空气呢!”
“爹!”容哲修小声的喊了一声,臭小子固然是聪慧的,他自己不敢肯定的事,所以打算拉他爹下水。
容盈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看他,“怎么,昨儿个发生的事,都忘干净了?这记性还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语罢,他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使团估计这两日就到,最快明天,最慢后日。若无十分必要,别轻易出门。当然,如果你想出去,记得多带点人,否则我不介意日夜陪着你。”
她浅笑,“哪那么娇弱,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出了差池,只怕这次议和会出问题。”
容盈点了头,她已想到。
临到门前,容盈不放心的看了容哲修一眼,想了想又垂头离开。
容哲修坐在凳子上,看着林慕白为他套上华云锦靴,眸色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
林慕白轻叹一声,“昨儿个跟你说的,都忘了?若你不习惯唤我一声娘,我不介意你继续叫我小白。”
闻言,容哲修张了张嘴,可都六年没叫过娘,这“娘”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睡了一觉,反而害羞了,怎么都大方不起来。
“娘!”容哲修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一笑,“好了,赶紧吃饭。”面上却有些莫名的凝重,她想着还是等孩子吃过饭再说,免得影响他的心情。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等着容哲修吃饱喝足,爬上林慕白的膝头坐着,林慕白才轻柔的抱住他,低低的开口,“修儿,虽然我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跟你母子相认,但是除了私底下你必须得保持最初的态度,明白吗?”
容哲修愕然回眸看她,“为什么?爹为了娘亲疯了六年,为什么亲人在眼前,我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能认?就因为娘说的那个身份吗?”
林慕白点了头,“有些身份是不该存留在世上的,就好比我已经死过了一回,如今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个重生的人,不再是过去的白馥。我本不想再卷入从前的纷争之中,可现在看来,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隐忍下去。”
“可是娘,你想做什么?”容哲修瞪着明亮的眸子看她。
林慕白温柔的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保护你和你爹,尽我最大的能力,把前朝遗留给你们的伤害,降到最低。娘不怕吃苦也不怕死,可你和你爹就是娘的命,只要你们周全,我什么都不在乎。”
“修儿不想再失去娘。”容哲修圈红了眼眶,伏在林慕白的怀里,舍不得放手。
“娘也舍不得修儿。”林慕白笑了笑,“所以为了活着,就得学会保护自己的所有。别怕,不会有事的。还有就是——除了这个门,你还是世子,我还是林慕白。此刻的世子爷,还在生着林侧妃的气,所以——娘知道修儿最聪明,所以修儿懂的。”
容哲修抬起头,眼底却狠了不少,“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杀了。”音落,他骤然翻下林慕白的膝头,发疯似的冲出门,没有回头。
林慕白觉得心好疼,那是她的儿子,骨肉血亲。可是至亲在眼前,她想认不敢认,难得认了又得装作陌生人。怪只怪,冤孽难消。
今日照样得为苏婉施针,所以林慕白还是得出门的。
如意悄悄出了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蔷薇陪着林慕白,守在门外。
苏婉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一些,但仍旧显得很倦怠,精神恹恹的。林慕白为她探了脉,这副身子骨也亏得她能撑到现在。只不过这一次的苏婉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似乎心里有什么事。
“怎么了?”施完针,林慕白不解的问了问。
苏婉摇头,只是将眼皮子垂下,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慕白也无意窥探,便也不再追问。岂料等着蔷薇送了药进来,苏婉喝完药,却开始写起字来。
她说:我不开心。
林慕白挑眉看她,“人活一世,开心不开心都是一种生活历练,没必要太计较。”
苏婉摇头,瞧着林慕白好半天,似乎是在审视林慕白。良久又写道:如果你不爱一个人,你会为他生儿育女吗?
这话问的林慕白低头嗤笑,“人世间多少女子都是盲婚哑嫁,无所谓爱不爱的。”
那你呢?苏婉问。
“我?”林慕白轻笑一声,“宁可碾落成泥去,不愿金丝笼中囚。”她瞧了一眼苏婉犹豫的表情,“怎么,是你爹逼着你为齐王生儿育女?”
苏婉愕然盯着林慕白,眼底微惊,随即敛了眸放下了手中的笔杆,抬步欲往外走。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人将就着也是一生,只是临了却悔之晚矣。苏婉,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这样。”
深吸一口气,苏婉走向桌案,提笔写下一行字:我不打算将就。
林慕白点了头,“只要问心无愧就是。”
苏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挽唇浅笑。
等着苏婉离开,如意也该回来了。
如意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一样东西,林慕白意料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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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有些烦闷,昨儿个从这儿回去,刚到府门口就被苏府的人叫住,还给了一封父亲的书信。打开来,上头的意思是说:苏离已有身孕,她也该想办法留住齐王容景甫才对。
所谓的想办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
这高门宅院里,女人要想往上爬,最直接最稳定的办法就是母凭子贵。当年的宋贵妃,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可苏婉压根不想与容景甫在一起,她巴不得容景甫永远都别来自己的院子。那些个侧妃宝林的争宠夺爱,离她远点才好。
然则一封家书,却让苏婉陷入了犹豫的境地。
苏厚德是什么人,苏婉比谁都清楚。
苏婉的母亲是苏家的正房,苏离的母亲则为妾室。正房虽好,可到底是不得宠的,所以直到苏离大了一些,苏婉的母亲才有了身孕,生下来苏婉。
虽说是正房,但苏婉的母亲于氏跟苏婉一样的恬淡不争,是故大权早已旁落。这苏府的一切,早就是苏离母亲华氏当家。
后来,母亲突发疾病去世,华氏扶正。
苏婉年幼,便被接到华氏手底下养着,跟苏离一道成长。
也不知为何,苏离虽然性情乖张,对于苏婉却格外的照顾。每每受了华氏欺辱,苏离总要跳出来替苏婉挡灾。那段时日,两姐妹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同吃同住也算是关系极好。
苏婉感激苏离,故而在苏离拒婚之后,默不作声的替嫁齐王府,走近容景甫身边。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苏离怀了容景甫的孩子,那苏婉算什么?
苏婉坐在花园凉亭里,双手托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玉弦道,“主子,你盯着这茶壶盖看了老半天了,看出什么没?”
闻言,苏婉朝着玉弦翻个白眼,心道:烦着呢,别吵吵!
可她这厢想平静,别人未必能成全她。这齐王府里,可不止她一个女人,难道出来晒晒太阳,这不又遇见了新得宠的袁宝林。
袁姿,人如其名,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眉目精致,身段出挑,又是个教坊出身,深得容景甫的喜欢。若说容景甫对于飞舞是钟爱,那么对于袁姿,算是溺爱。
教坊出身能得宝林的位份,可见其手腕之高。
当然,袁姿早就觊觎侧妃之位。
在这齐王府里,就两位侧妃,一个是飞舞,一个便是眼前的苏婉。
飞舞尚且罢了,因为容景甫对于飞舞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而眼前的苏婉,什么都没做,连宠幸都没有,却占着侧妃的位置。
袁姿看苏婉,就好像看到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样,浑身都难受。
“主子,赶紧走吧!”玉弦眼尖,一眼就看见耀武扬威走过来的袁姿。
苏婉一愣,随即起身,拔腿就走。
“苏侧妃这是躲着妾身吗?”袁姿笑得凉凉的,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婉说不出话,自然不便逗留。
可袁姿手一挥,底下人便拦住了苏婉的去路。款款作细步,袁姿不紧不慢的上前,“这就是苏侧妃的不是了,妾身虽然长得好看,让苏侧妃无地自容,可也犯不着如此躲着。再怎么说,苏侧妃也是侧妃呢!”
玉弦行了礼,皮笑肉不笑,“原来袁宝林知道咱家主子是侧妃呢?奴婢还以为,袁宝林初来乍到,不知情呢!”
“放肆!”袁姿冷喝,“我跟你家主子说话,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儿吗?”
苏婉转身,眸色冷戾。
玉弦虽然是奴才,可玉弦伴着苏婉长大,跟着苏婉没少吃苦头。如果这些年不是玉弦陪着,苏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来。
袁姿笑了笑,“怎么,苏侧妃生气了?不过是个奴才,犯得着这么护着吗?”语罢,一双狐媚的眼睛直接落在了玉弦身上。
见状,玉弦身上一哆嗦,总觉得教这袁宝林瞧一眼,自己都得褪一层皮。可主子不能说话,玉弦自然不能退缩。褪一层皮就褪一层皮吧,横竖不能让主子吃亏就是。
玉弦想着,自己皮糙肉厚,什么都不怕。
一个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这么一想,玉弦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畏起来。
苏婉掉头就走,玉弦急急跟上。
“也不说两句吗?”袁姿不依不饶,“这齐王府里,怎么多了个哑巴呢?”
苏婉心头一钝,难道她知道?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嗓子是因为苏离和容景甫的事情,才被毒哑的,所以——容景甫不可能告诉袁姿。否则凭着袁姿这个大嘴巴,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这么一想,苏婉又放下心来。
玉弦虽然吃的多,但是脑回路很短,当下反应过来,“咱家主子受了风寒嗓子暂时不能说话,袁宝林要是有什么话,请尽快说,主子还等着回去吃药呢!”
“呦,嗓子不能说话?”袁姿朗笑两声,“这风寒也是挑人的,咱们得伺候殿下,所以哪敢染上风寒。只有那些个无所事事的,才会动不动的风寒侵体,格外娇弱。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听得这话,玉弦浑身上下的刺都立了起来,若不是知道苏婉在齐王府的日子不好过,玉弦真的会拎着自己的鞋拔子丢袁姿一脸的鞋印。深吸一口气,玉弦瞧着苏婉不为所动的表情,挤了一堆笑脸朝着袁姿笑道,“袁宝林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说完了?主子,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药凉了,可是会影响药效。”
苏婉点了头。
哪知这袁姿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逮着苏婉死活不放。
“这么着急走,到底是吃风寒的药,还是吃保胎药,谁知道呢!”袁姿那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苏婉的肚子。
玉弦一惊,快速挡在苏婉跟前,阻隔了袁姿的视线,“你看什么?”
“看看你们家主子的肚子,是不是大起来了。这伤寒可大可小,何况你们家主子不是有了身孕吗?这有了身孕的人,可不能随便吃药。”袁姿笑盈盈的上前,突然一把推向玉弦。
哪知玉弦平素就吃得多,身子虽然不是很胖,可实打实的壮实。
袁姿这狠命一推只是把玉弦推得晃了晃,却把她自己给震倒在地,一屁股落地,当下就疼得嗷出声来。她没能推动玉弦,可这嚎叫声却把玉弦惊出一身冷汗来。
玉弦身子一抖,一下子站在了苏婉身后,“主子,我没动。”
苏婉又不是眼瞎,当然瞧得真切。这约莫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婉扯了玉弦一把,抬腿就走。这跳梁小丑般的闹剧,也真是够了。她还没打算跟这样白痴的人,在这里磨磨唧唧。
可哪知道,这袁姿竟是不依不饶,“你竟然推我!贱丫头!”
这么一喊,苏婉自然又被拦了下来。回眸望着被人胡乱从地上搀起的袁姿,苏婉只觉得眉心直突突,这女人还没完没了了?敢情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摊上袁姿这样的蠢蛋?
轻叹一声,苏婉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花园。
玉弦是个实诚君子,当下愣住,“奴婢没有推你,是袁宝林你自己摔着了!”
可这话刚说完,玉弦的脸色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眼泪花当时便出来了,愣是瞧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袁姿没反应过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一句话都听不清。
苏婉快速拽着玉弦,可还是晚了一步,玉弦的脸色迅速红起一片,紧接着便只剩下鲜红的五指印,可见袁姿下手之狠。
怒目直视,苏婉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袁宝林。
玉弦红了眼睛,“主子,奴婢没事,咱赶紧回去。”
苏婉深吸一口气,拽着玉弦就想走。
哪知这袁姿打人还打上瘾了,“推了我就想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是如此,以后岂非人人都要欺负到我头上?”说着,快步上前,快速挥手。
苏婉强烈怀疑,这袁姿脑袋被门磕了,打人耳光这种事,也会上瘾吗?
这一记耳光下去,玉弦身子一哆嗦,险些没出息的跪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生疼的面颊,忘了有多疼,只顾着去看被打翻在地的袁姿,颇为同情的撇撇嘴。
苏婉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看样子打人耳光这种事真心不适合她。不过看着袁姿从方才的气焰嚣张,一下子软瘫在地,一脸的懵逼模样,苏婉又觉得心里真痛快。对付这种人,打耳光还真是浑身舒坦。
拽着玉弦,苏婉一言不发的离开。
袁姿愣愣的坐在那里,直到身边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而后将她搀起,她才跟着回过神来。下一刻,若号丧一般干嚎起来,惹得身边的奴才,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主子,我没事!”进了门,玉弦快速松开苏婉的手。
苏婉不依,直接将她摁在凳子上,挑了她的下颚细细看着。袁姿下手还真够狠的,脸颊肿起来老高,看得苏婉是一阵阵的揪心。
可这头刚坐下,屁股还没热乎呢,外头就咋呼开了。
苏婉两手一推,直接把院门给堵上,挪了一点杂物,又抵上几根长棍。闹吧闹吧,她压根不想理睬这些个争名夺利,争宠夺爱的。
玉弦蹙眉望着苏婉,“主子,这样会不会惹祸?”
两手一摊,苏婉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后打量了一下自身,大抵的意思是: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怕惹祸?
玉弦一想,倒也是的。
干脆也不管了,任凭外头的人叫嚣着,就算袁宝林再怎么得宠,可苏婉那侧妃的位份摆着呢!难不成她还能冲进来?苏婉的身后,到底也是御史中丞府在撑腰,再怎么不得宠,面子上的事情不是一个教坊出来的宝林,能轻易遮蔽的。
玉弦煮了鸡蛋在脸上揉着,半边脸肿得老高,扯着含糊不清的嗓音,“主子,若是殿下追究其来,奴婢去挡,主子只管别做声就是。”想了想又顾自低估,“所幸主子也作不出声来。”
苏婉朝着她白了一眼。
“主子,奴婢是认真的。”玉弦撇撇嘴,“到时候殿下肯定会找上门,主子今日打的可是他的心头好。不过她还不如舞侧妃来得大体,这般心狠手辣,不愧是教坊养的。”
因为把院内院外的门都合得紧紧的,是故夜里也吃不上饭了,好在玉弦平素都藏着一些好吃的。一小碟南瓜饼从玉弦的柜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苏婉跟前。
南瓜饼早就冷透了,二人干脆取了火折子,在院子里架起火来,慢慢叉烤着南瓜饼。
“主子,咱会不会饿死?”玉弦问。
苏婉摸了摸南瓜饼,烫得厉害,如玉般的指尖不慎被烫红。将指尖含在嘴里一小会,疼痛稍缓,她便将叉棍上的南瓜饼递给玉弦,试图堵上她的嘴。
玉弦乍见可以吃了,哪里还顾得上嘀咕,赶紧往自己嘴里塞。
因为没有经验,南瓜饼被烤得有些焦,不过外焦里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刚咬了一口,苏婉被烫得从地上噌的站起来,张着嘴巴,直挥手快扇。
倒是玉弦吃得飞快,可见真的是饿着了!
下一刻,玉弦嘴里的南瓜饼吧嗒一声落地,紧跟着便朝着苏婉跪了下去。
苏婉快速凝上玉弦的眼睛,在玉弦的瞳仁里,她看到自己身后的黑影。深吸一口气,苏婉眨了眨眼睛,脑子快速旋转,这下子该如何处置?
不慌不忙的低头吃着手中的南瓜饼,不慌不忙的嚼完最后一口南瓜饼,再不慌不忙的转身,朝着那抹身影敛襟、屈膝。
“进来!”容景甫抬步就往屋里去了。
苏婉默默跟在其后,临走前下意识的看了玉弦一眼,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进得屋内,关上房门,苏婉一脸的无畏,半垂着眉眼不去看容景甫一眼。她站在烛光里,安静得就像空气,毫无存在感。这一身的墨发素衣,看似平淡无奇,可烛光里的这么一站,有些毫无违和的清丽素雅。
事实上,容景甫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苏婉。
倔强,清冷。
在他这里,永远都说不上三句话。如今,更不用说了。
容景甫想了想,她进门好几年了,两个人对话最多是:参见殿下。
除此之外便是云中城以后。
“你怎么回事?”容景甫问。方才在外头,他已经看到了被棍子抵住的院门,不管外头有多少人叫嚣,她都闭门不出,充耳不闻。
没奈何,他只好跳进墙来。
毕竟苏婉如今是个哑巴,事情闹大了,难免会落在苏厚德的耳朵里,到时候不太好收拾。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苏婉只是别过头去,一动不动。
“袁宝林的脸被打肿了,是你下的手?”容景甫冷了音色。
苏婉早就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冷笑两声上前写了两个字:是我。
“为何?”容景甫问。
他竟然也会问为何?这话不是该去问他的袁宝林吗?怎么反过来问她?
提笔又是两个字:该打。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耐心跟你耗,我说过,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我——”
她又是提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天的事情,是她动手在先?”容景甫蹙眉。
苏婉冷笑两声:有区别吗?
是没什么区别,反正不管是谁先动手的,错的都是苏婉。可不知怎么的,瞧着她一脸的大无畏模样,容景甫越看越不顺眼,“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婉直接跪在地上,俯首磕头。
要态度吗?这个就是态度。不是要毕恭毕敬吗?这就是毕恭毕敬。
容景甫箭步上前,陡然掐起苏婉的下颚,“早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脾气这么倔?”
苏婉说不出话,只是盯着容景甫。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拿你怎样吗?苏婉,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对于苏家而言,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跟你商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容景甫咬牙切齿。
苏婉狠狠掸落他的手,快速起身写了一行字:死囚还有砍头饭,在殿下杀我之前,还不允我吃饱吗?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激愤。
容景甫冷笑两声,“砍头饭?你爹教你的可不是这个。”
苏婉想起了家里来的那封信,只要进了齐王府,想必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何况,苏府的马车来到齐王府门前,怎能不惹人怀疑。下一刻,眉睫陡然扬起,苏婉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容景甫,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慎慎的敛了眉目。
“想到了?明白了?”容景甫对于苏婉的狼狈,可谓嗤之以鼻,徐徐坐了下来,“你爹不会不知道,送这样一封信来,能避开我的耳目。可他还敢让苏家的人来报信,这么大张旗鼓的,到底是想让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婉别过头去,看似微凉无望,实则正在心中想着对策。
“你说你爹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警告我?”容景甫突然拍案而起,“别忘了,我才是二皇子,是天之骄子。他就算是你爹,那也是为人臣子。君臣之别,岂能僭越!”
苏婉身子一颤,不由的攥紧了袖口,要紧了下唇。她不知道容景甫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出去。这个房间里的氛围实在太压抑,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可她不敢激怒眼前的容景甫,甚至有些分不清,容景甫到底是为了袁姿来的,还是为了她爹那封信?
约莫兼而有之,借着袁姿的事情,来破坏当初的协议?
想了想,苏婉快速提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答应过我的。
容景甫眯起危险的眸子,望着略显局促却极力保持镇静的苏婉,“我是说过,给你一隅之安。可是苏婉,现在是你爹在逼我。御史中丞府,如今风头正旺,你说我到底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苏婉,你不是很聪明吗?不如你来替我决定如何?”
苏婉摇了摇头:我不会答应我爹,更不会介入你和姐姐之间,我会信守承诺。
她刻意提及苏离,只是为了保全自身。
容景甫突然就闹不明白了,这齐王府里多少女人,一个个都眼巴巴的往自己床上爬,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贞洁烈女?不逢迎不讨好倒也罢了,还一股脑的把他往外赶,巴不得把他当个肉包子一样丢出去,而后再也别回头。
“不答应?你就不怕你爹,以后都不再管你?不怕这齐王府,将来容不下你?”容景甫嗤笑。哪个女子舍得下这份荣华富贵?谁家女子舍得下娘家的帮扶?便是苏离,怕也不能。纵然没有情爱,可为了心中可笑的虚荣,不是该坚持下去吗?
苏离仿佛犹豫了很久,终于在纸上写出一句话来。
下一刻,容景甫赫然怒目,厉声直喝,“苏婉!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