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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天浩似乎有些防备,同时带着隐隐的期待:“……你……还好吗?”
“还行。”鹿庆东舒展了一下胳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五指缓慢握拢,又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张开,百感交集:“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一天。”
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充满感激:“谢谢!”
天浩微笑着伸出右手:“欢迎回来,詹建华准尉。”
巫行交给天浩的那颗干缩人头内部,有一枚成熟的孢子。文明时代全新的生物置换法则使生命跨越时空延续的构想成为现实。
鹿庆东……现在应该叫做詹建华。他低头看着胸前,看着双腿和双手,很快在左臂外侧找到一条十公分左右的伤痕。刀口很新鲜,用针线缝合的疤痕缝隙渗出少许血丝,中间鼓起一团乒乓球大小的圆丘。
“你把我植入了这个……”他感觉后面的话不太合适,考虑片刻,笑道:“植入了这具身体?”
“还习惯吗?感觉怎么样?”天浩对这名与自己同一时代的复活者有着浓厚兴趣:“我为你选择的植入对象很年轻,你会喜欢的。”
“谢谢!”詹建华再次道谢。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这是寄生细胞尚未对中枢神经完全控制的迹象,只要稍事休息就能得到缓解。
看着天浩身上的棉布外衣,詹建华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怎么,你是鹿族人?”
他很快更正自己的口误:“我的意思是,你的寄生对象是鹿族人?”
天浩点点头:“这里是蒙香寨,我是这里的头领。呵呵,你运气不错,想必你已经有所感觉,你是牡鹿族长的儿子,第一顺位继承人。”
詹建华嘴唇微张,惊讶的神情浮现在脸上。从沉睡状态苏醒,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程度不足,只能勉强开启部分思维意识。天浩的提醒对他非常重要,詹建华很快从宿主大脑空间找到关于身份的记忆,相互对应,然后重叠。
“……这么说,我是王子?”神情恍惚的他脸上带着微笑,欣欣然,惊讶很快转化为惊喜。
“我需要你的帮助。”天浩加快说话速度,神情变得有些焦急:“我寄生这具身体的时候没有选择好……不,应该这么说才对:蒙香寨的头领触怒了牡鹿族长,他犯了死罪,可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的休眠仓当时损坏严重,无法选择更好的宿主。”
詹建华很有耐心听完这段话。他虚弱地笑道:“别急,慢慢说,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对天浩产生了有效的稳定作用。他不再急切,努力调整呼吸节奏。几秒钟后,沉着地点点头。
接下来,是天浩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和你一样,都是休眠者。
我的编号是甲A0001aq223甲95甲01……
我的寄生目标是一个逃难者,但他的身份的确是蒙香寨头领。就在北面的山坡上,我变成了他。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景中”。
我……呵呵,转换身份真的很不容易,直到现在我仍然很难适应大脑里有两种思维模式。好吧,应该是“他”,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他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家伙。蒙香寨是个大寨,人口数量超过三千,然而景中只是一个普通蛮族头领,不是贵族,没有姓氏。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于是把目标对准了部族大王鹿庆元的妻子,也就是你现在这具身体的母亲。
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与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私通,这种事情在文明时代的肥皂剧里很常见。前者之所以看中后者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为了财富,要么为了权力。
真正是一对黑心的男女啊!你的母亲……请原谅,你应该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这具身体的母亲,她被说动了,萌生了干掉自己丈夫,给予小情人更多好处,直接将他提升为贵族的念头。小坏蛋与老巫婆的组合很成功,他们用毒药弄死了牡鹿族长鹿庆元,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被族长身边的亲卫发现,不得不仓皇逃出了牡鹿城。
蒙香寨是景中的地盘,他胡乱下达了一大堆命令,让不明就里的人们抵挡追兵,自己却带着寨子里的祭司悄悄逃往北面的牛族领地,想要奉上鹿族密藏的纺织技术,以求得庇护。
为什么要带上祭司?
因为毒杀族长鹿庆元的药是蒙香寨祭司所制。说起来,这个叫做“巫颂”的祭司与你颇有渊源,他以前是牛族的行巫者,听说师从于雷牛族磐石寨的某个祭司,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叛徒来到蒙香寨,得到鹿族巫者的认可,成为了这里的祭司。
这些野蛮人的私生活非常混乱,景中的母亲曾经与这名祭司有过那么一段亲密缘分,所以祭司对景中很关照,教会他很多东西,还帮着他出谋划策,二十多岁就成为了寨子头领。
储存你生命细胞的那枚孢子就是祭司送给景中的礼物。我搜索了景中的记忆,这才知道干缩人头的使用方法。蛮族的行巫者必须绝对遵守师长遗命,他们一代传一代,很幸运,我得到了这枚唤醒同伴的珍贵之物。
“你必须帮我解决目前的问题。”天浩凑到近处,紧张亢奋导致他的呼吸不那么顺畅,死死盯住詹建华的眼睛锁定了聚焦点:“我也不想这样,寄生的时候无法选择,我不知道这具身体背负了如此多的罪恶……还好,目前为止幸运之神站在我这边。你是牡鹿族的王子,你可以改变一切。”
詹建华觉得有些头疼。不是托词或接口,而是生理上真正的疼痛。幅度轻微,若有若无,就像高血压人群经常感受到的那种。如果是在文明时代,一、两片阿司匹林就能有效缓解,然而现在没有那种东西。
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他侧过身,左手食指按在颅侧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现在是哪一年?”
满面急迫的天浩连忙回答:“你指的是蛮历?”
詹建华笑了:“当然是蛮历。我们的时代距离现在太远了。以当时的历法计算,对现在来说毫无意义。”
“一八四零年。”天浩略想了一下:“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时间,这是宿主的记忆。”
“你醒来的时间比我晚太多了。”詹建华轻叹着摇摇头,微笑一直在他脸上持续,从未消失过:“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嗯……我指的的以前,你真正的名字。”
“我叫龙天浩。”
“军衔?”詹建华问得很快,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上校。”
“自动晋升后的军衔?”
“不,晋升以前。如果是晋升后,我应该是准将。”
一股说不出的压力骤然从詹建华心底升起。他不由得加重了按压太阳穴的手指力量,勉强挤出一丝笑:“没想到你的军衔这么高,我这个准尉还是晋升后得到的。如果是以前的时代,我得向你敬礼。现在嘛……很抱歉,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身体。”
“我理解。”天浩显然并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他显得比之前越发焦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得尽快帮我解决问题。”
“你指的是谋杀大王?”詹建华吐字发音清晰,但是说话速度很慢。
“是的!”天浩用力抹了一把脸,整个人显得有些困顿:“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根本不会寄生在这个人的体内。整个部落都在通缉我,我不想死,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先等等!”忽然,詹建华抬起右手,做个让天浩禁言的手势:“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你说我是牡鹿族的王子,你是合谋杀害王后,也就是我现在这具身体母亲的凶手……你是怎么接近这个人,然后把我的遗传孢子在他的体内寄生?”
“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天浩低下头,用力揪着头发,疲惫和无助使他看上去一下子变老了好几岁:“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这个人逃到山上,恰好成为了我的寄生对象。那种感觉很糟糕,感觉我是一个很小的细胞,一条在树叶和烂泥里蠕动的虫子,进入他的身体后我立刻昏迷,不知道睡了多久,好不容易才醒过来。”
“两天……也许是三天。我很害怕,这不是我们当初进入休眠仓的那个世界。我想逃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时候已经走不掉了。你带着大队人马围住山坡,在森林里搜寻。如果被抓住,结局就是死路一条。”
“我唯一的依仗,就是祭司给我的那颗干缩人头。”
“如果有个大人物站出来帮我说话就好了。哼!想想就觉得滑稽,如果我有一支突击步枪,我也许可以在这个世界成为皇帝。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做。”
“我决定冒一次险。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我主动走向那些正在搜寻我的人。我大声喊叫着要见你,也就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他是王子,我谎称知道一些他母亲的秘密,与王位继承人有关。他相信了,按照我的要求,把我带进这个房间,单独谈话。”
詹建华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天浩,脸上的神情有些困惑:“我没有在宿主的记忆里找到这些思维片段。”
“我把你打晕了。”天浩自嘲地笑笑,摊开双手:“再怎么说我也是军区比武格斗冠军,一个养尊处优的家伙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们用绳子把我绑住,我手里藏了一块小铁片。这就是我的计划:接近他,打晕,然后在他身上植入你的遗传孢子……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必须帮我,否则他们会杀了我。”
詹建华皱起眉头,不断眨着眼睛,他在努力思考,想要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出答案。
左臂上的伤口隐隐传来疼痛,缝合的手法很是拙劣,他忽然发现那些黑色的缝合线其实是头发。
右边眼角侧面传来一阵酸痛。用手指轻轻摸上去,有种皮肤泡肿起来的触感。这表明该部位受到重击,力量幅度相当大。
应该是真的……眼前这个人把我打晕了,然后给我做了一次简单手术。
詹建华对此并无怀疑。他对北方蛮族的了解程度很深,除了自己,这片土地上没人会用针线缝合伤口。
他有编号,这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作假。
我的确是牡鹿族的王子,宿主大脑里存在着同样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他故事里的其它相关信息?
通奸、谋杀、叛乱、逃亡……这些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短时间的大脑困顿会扰乱思维。人类的大脑其实很脆弱,它们惧怕震荡,尤其是来自外部的重击,将会导致大脑记忆出现变化和缺失,中枢神经也会受到影响。文明时代豪门故事里常见的“失忆”情节就是来源于此。当然,失忆的实际发生率没有那么高。
詹建华以前就遇到了类似情况。第一次和第二次寄生都是这样。遗传细胞对宿主的控制需要时间,短期内无法达到最佳效果。按照詹建华的个人经验,适应期至少需要十二小时。
眼前这个人……龙天浩准将,他应该没有撒谎。
至少他讲述的大部分内容是真的。
“让我再休息一会儿。”詹建华迅速做出决定,他温和地笑道:“不要急,现在我已经醒了,我是王子,我可以下令让外面的人暂时把你监禁起来。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事情办得更加稳妥。我现在对这具身体的掌控程度不足,很多事情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明天,或者后天,我应该……”
“我知道!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天浩急不可待打断了他的话:“大王就要来了。这还是你……是鹿庆东亲口告诉我的。”
詹建华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一件普通的谋杀案,居然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天浩脸上全是苦涩:“他很爱他的妻子。他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