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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开诚布公
说的像是他痴缠上来。
陆景明盯着他看了会儿:“你不是才回来吗?家里好些事儿,都清楚了?”
温长洵听得一愣一愣的,温长玄却立马明白了。
陆景明也是个观人于微的,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愈发得意:“或者我跟你弟弟说?”
温长玄黑着脸,把人让进了雅座去。
温长洵提了步子本来想跟进去的,但临要进门,他一脚停住。
陆景明方才话里的意思,二哥显然听懂了,后者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虽然事关家中,可陆景明点了名要转达给大哥知道,那就该是他们长房的事。
“长乐一个人在下头,我怕他闯祸,二哥你陪陆家阿兄坐着,我去找长乐。”
温长玄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嗯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
温桃蹊是自打陆景明进了门,就浑身不自在。
她觉得二哥说的一点也不错,为什么就非要找上她呢?
她又不是个香饽饽,又实在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揪着她不放干什么?
陆景明却浑然不觉,笑的一脸坦然,在她右手边坐下:“三姑娘今日见我,话倒不太多,中听的,不中听的,全不说了?”
温桃蹊嘴角抽动,面上一时尴尬。
她今儿可没有惹他不痛快吧?说话带着刺儿来的?
温长玄在他正对面坐下去:“阿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要我们代为转达?”
陆景明挑眉侧目过去:“这么着急?”
“那倒不是,只是出来的久了,我母亲是要担心的。”他一面说,一面煞有其事的往窗外看了眼,“我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饭是绝不能在外头吃的,过会儿就要带她回家了。”
“我怎么记得——”陆景明反手摸索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目光在他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游移,“从前三姑娘跑出来玩儿,太太也是不大紧张过问的吧?”
她还没开口呢,温长玄就先说了声是:“我母亲一向是很放心的,在这歙州城中,谁还能冲撞了她吗?只是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心下不宁,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是以今日我们说要领她一起到茶庄来,母亲再三的交代过,万不可在外贪玩待的久了,要早些把她送回去。”
陆景明一味的笑着,懒得戳穿他。
他这会儿上来找人,其实真有正经事,只是一时听见他们兄弟说话,又看温长玄那个态度,还有温桃蹊如今只管躲在她哥哥身后,就是不露头,与先前那把张牙舞爪的模样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有趣,来了兴致,才玩笑两句而已。
这会儿盏中茶水凉过一回,他低头看了眼:“三姑娘知不知道你大哥上次到我家中,是为什么去的?”
他既是一本正经的,温桃蹊也就认真起来,起先点头,可细细的品着他话中意思,却又摇头:“我想着大哥是为了内宅里的事情去问你的,但听你这意思,他其实还为了别的?”
陆景明说是:“不过看样子,三姑娘是不知道了,既然如此,那还是等晚些时候泽川回城,我再登门拜访,亲自跟他说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把那凉透的一杯茶往旁边儿一推开,新取了一只茶盏来,又倒下一杯茶,拿了三根手指捏着小盏边缘处,往嘴边送去。
“阿兄专程上来寻我们兄妹,就为这句话?”
温长玄绷着脸:“所以阿兄想做什么呢?换做旁人,我必定以为,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想搅扰我们家宅不宁。但这个人是阿兄你,我不愿这样想——今日阿兄不如开诚布公的与我谈一谈,你,究竟想干什么。”
温桃蹊觉得这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藏在食几下的小手悄悄地扯了扯温长玄。
温长玄望过去,见她几不可见的摇头,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陆景明没看她也知道。
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先前虽有言辞冲动的时候,但也很少,之后几次再见她,她真就一次比一次稳重。
只是温长玄从来就不是个这样的人。
今儿他坐在这雅座里,温长玄要不问出这番话,他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愿意谈,这就很好。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的,你若是个心术不正的,我大哥这些年不会视你如手足。但我不大明白,阿兄几次三番找上我妹妹,是想做什么?头前一支桃花簪,今日言语间又含着打趣意思,分明冲着桃蹊而来。”
他略微顿了下:“阿兄也是为人兄长的,若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又怎么做呢?我这个人一向护短,最看重就是我这个妹妹。小的时候我也顽劣,胡闹过几年,如今大了,在外闯荡,知道支撑家业不容易,好些事,就多出些思量来。阿兄和这茶庄的掌柜林月泉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呢?”
陆景明的脸色这才变了。
而温长玄见他变了脸色,心下更是一沉:“看来我猜的不错,阿兄和这位林掌柜交情很深,虽然我们家里眼线这样的事情你或许不知,可林掌柜还是有别的事情,阿兄是知晓的——”
他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直勾勾的盯着陆景明,真正的目光如炬:“可是那些,你又从未与我大哥提起过,是这样吧?”
“你倒是直截了当。”
陆景明面色铁青,难得见他这样黑了脸,周身气息都透着一股阴沉。
“我数次见三姑娘,三姑娘对我防备甚深,可也从不曾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做什么,乃至于林月泉的事情,更是一次也无,便是泽川与我那般的交情,到我府上,提起此事,也是遮遮掩掩,把话说得十分含蓄委婉。”
陆景明说话的工夫,视线早就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她眼神是纯净的,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随和,连发梢都无不温柔。
陆景明莫名心头一动,忙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温桃蹊看的不明就里,但想想他的话,到底接了两句:“说话嘛,客客气气的总没什么错处,何况我们不是也没真拿住了,总不能质问你,我二哥性子同我大哥不同,和我这个闺阁女孩儿更不一样,说话直接惯了。”
他是直接惯了,一点情面也不留,把话说的这样满。
温长玄当然知道这话不客气,便是叫他爹知道,大约也不满意他此番做派。
可他觉得……
“诚然我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好听,又太直接,也许阿兄你不愿意说,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问了,坦坦荡荡的问了,阿兄若不理会,反倒显得你心虚,有意遮掩,可要理会,就势必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温长玄五指并拢,微微弯曲,放在面前的食几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景明:“但我还是问了——我以为阿兄是君子,自然就该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错了。”
陆景明声儿一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古来圣贤也未必做得到。你就没有秘密吗?还是三姑娘没有秘密?”
他说着又斜了眼风扫过温桃蹊:“三姑娘从前见我,都是自己不客气,今日见我,躲在你哥哥身后,与我不多说一句话,可怕在你哥哥面前,没少说我吧?不然我大约也听不到你二哥的这番话了——”
他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调,冷哼了一声:“坦坦荡荡?你们又是拿什么来要我坦坦荡荡的?”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没那个意思。”
“可你却做了这样的事。”陆景明眯着眼,声音寒凉,“我自问是不曾得罪三姑娘的,数次见面,也都是频频示好。三姑娘为人谨慎,总是怀揣着一颗防人之心,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他有些咄咄逼人,不似先前几次见面时的温和。
温长玄听来刺耳:“阿兄真是单纯示好吗?那为何阿兄到歙州几年,与我大哥相交几年,从没有对桃蹊示过什么好,偏偏今次林月泉初来乍到之时,就是阿兄你到我妹妹面前示好之际了呢?”
他与陆景明四目相对时,分毫不让:“你大可以说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天下事怕也没有这么巧的。桃蹊是正月里的生辰,阿兄是到府赴宴的,那时阿兄可曾高看桃蹊半分?不过两三个月过去,究竟是什么,让阿兄一反常态,亲近起来了呢?”
陆景明一时语塞。
温长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且他是个从不懂得谦逊藏拙为何物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拿住了,便是咄咄逼人,不把真话逼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陆景明这时才觉得,他是有些引火烧身了。
“我本无意挑拨你们兄妹感情。”他无奈的低叹,“不过上楼时听见你们说话,又见三姑娘今日这般做派,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才说了那番话。实则我根本就没想让你们带话给泽川,他为什么去找我,告不告诉你们兄妹,那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阿兄眼下是答非所问。”温长玄唇角上扬,眉心也挑一回,“看样子,阿兄最初的接近,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如今不好开口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被人说中了,反倒坦然起来。
陆景明把手上茶盏一落:“你说的不错,不过刨根究底,有趣儿吗?”
他反问了一声,又沉默须臾:“我总不会是存了心思要害三姑娘,不然泽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诚如你先前所言,在歙州城中,难道还有人敢冲撞了三姑娘不成?”
那便是难言之隐了。
且这个隐,与林月泉也的确有关。
温长玄心神微敛,果真没有再追问。
陆景明松了口气,却仍旧摇头:“我今儿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桃蹊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觉得失礼,稍稍别开脸,掩唇敛去那份儿笑意。
陆景明从没见过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小姑娘面对他的时候,浑身长满了刺,后来有所收敛,换了一副笑脸面对他,却从来皮笑肉不笑,都不是真心的,寒暄客气,假意亲切。
今日她冷不丁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别开脸的时候,被他看了个正着。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天地失色。
陆景明有些许走神。
温长玄点点面前食几:“阿兄如今觉不觉得,这些话说开了,心里不憋着那一口气,相处起来,反而松泛。”
所以她会放下戒备,真心实意的笑着?
“你……”陆景明一拧眉。
温长玄许是故意为之?
他或许是为了他妹妹,或许是为了两家人走动起来不那样尴尬,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带了些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陆景明深吸口气:“这样倒也好,说开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省的三姑娘总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每每防着我。”
温桃蹊的笑一僵:“我可从没觉得阿兄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莫名其妙来献殷勤,我一个闺阁女孩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既怕了你,怎么不防着你呢?”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阿兄。
她声儿甜甜的,又软,陆景明听多了别人叫他阿兄或兄长,可温桃蹊的声音就是再没那样好听,便是他家中弟妹也比不过。
他心中受用,面色便好看起来:“那是我的不是了,诚然也是我未曾与什么人献过殷勤的缘故,实在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就在三姑娘这里撞了一头的包,除了闭门羹,什么也没落着,还叫三姑娘深以我为惧,在你哥哥们面前不知把我说成何等凶神恶煞模样。”
温桃蹊又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事实上,对陆景明的戒备,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放下了,她不弄清楚他和林月泉到底是不是暗中勾结,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今日相谈甚欢,雅座中气氛也总算缓和下来,二哥把话说得过分不客气,她再不给人好脸色看,怕是要把陆景明给得罪狠了。
是以她也就附和着玩笑了几句,余下的一概不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