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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牛rǔ般的白雾平缓地铺在海面上,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水波轻动之声,声音愈来愈清晰,三艘战船像幽灵一样破雾而出,渐渐露出黑sè船身的整个躯体。
许茂才站在船首,与手下的校官低声交代着什么。这一行三艘船领命沿海岸线往北追缉,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此处离澹州约摸还有十二里的距离,监察院那艘白帆的船只正停在澹州南的码头上。
有浓雾遮掩,这三艘战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监察院的船只,然而这样也为他们的搜寻带来了不可知的麻烦。此时水师的士兵们已经知道,夜里从大东山上逃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正是此行的目标,监察院提司范闲。他们不清楚上司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派到澹州南来,因为他们不知道燕小乙断定范闲脱困之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与这艘白帆船上的亲信取得联系。
范闲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亲兵衣物,将黑sè的夜行衣和装备都包裹住。他藏在战船的前舱房中,并不担心被船上的人发现。他的双眼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望去,微微眯着,心里在担心雾那边的那艘船。
三艘船在海上往北行驶,一直与海岸线保持着绝佳的距离,许茂才几次试图让船只离海岸近些,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追捕者们的疑心,所以范闲在这一个时辰里,竟是没有办法上岸。
范闲也想过单身逃脱,但他不放心留在澹州南的部属,启年小组还有一个小队留在船上,他很喜欢的洪常青还在负责那艘船上的事务,此时追捕的三艘水师战船围攻,如果自己跑了,那些下属的生死怎么办?
他不知道燕小乙是不是在这三艘船中,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而无奈的情绪,他总以为自己的运气好到极点,此时才发现,运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双刃剑。
如果自己不现身,监察院那艘船一定会成为水师的首要攻击目标,船上的人们没有谁能活下来。
如果这三艘战船全部被许茂才控制,范闲当然有更好的办法处理。问题在于秦易提督没有犯这种错误,三艘战船分别从三位裨将属下调出。
更关键的是,范闲不认为燕小乙会轻忽到这种地步,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逃脱后去寻找澹州南的监察院部属,又怎么会不跟着自己?
他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调理着呼吸,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燕小乙调兵强打澹州南,这是在用自己下属的xìng命逼自己现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又不方便不给胶州水师颜面来搜。
问题是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时在哪艘船上,如果知道就好了。
————————————————白雾愈浓,海风却愈劲,渐渐将浓如山云般的雾气刮拂的向两边散去,透过窗子,隐隐可以看见岸边的山崖和那些青树,而安静停泊在海边,有如处子般清美可爱的白sè帆船,那艘陪伴范闲许久的白sè帆船,也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范闲的心紧了紧,岸上的山崖青树对他的诱惑太大,如果舍了那艘船,直接登岸,就算燕小乙此时在船上,上岸追缉,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机会逃出去,混入人海,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对范闲的诱惑更大,那艘船上下属们的生死对范闲也很重要,归根结底,他两世为人,依然没有修练到陈萍萍那种境界——他必须登上那艘船,必须在水师叛军发起攻势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下属们。
三艘水师战船上渐渐响起绞索紧崩的声音,范闲的心头再紧,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准备了。而远方那艘白sè帆船上的人们,明显因为深在庆国内腹,又没有大人物需要保护,从而显得有些放松jǐng惕,没有察觉到海上的异动。
范闲的眼瞳微缩,指尖一弹,将许茂才招回舱中,低语数声,准备赌了。
…………三艘战船沿品字形,缓缓向监察院所在船只包围,还有一段距离时,许茂才所在的战船忽然间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cāo工出现了些许问题,船首的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
另两艘船上的叛军将领微微皱眉,心想许将军久疏战阵,竟然犯了这种错误,但看着没有惊动岸边的目标,便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这一瞬间的疏忽。
啪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某种重型器械扳动的声音,紧接着一片白雾的海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
数块棱角尖锐的棱石,从许茂才所在战船的投石机上激飞而出,巨大的重量挟着恐怖的速度,飞越水面上的天空,无视温柔的雾丝包裹,毫无预兆地向着离海边最近的那艘水师战船上砸了下去!
轰轰几声巨响!
一块棱石砸中那艘战船的侧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线之上,砸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一块棱石却是砸中了那艘战舰的主桅杆,只听得喀喇一声,粗大的主桅杆从中生生断开,露出尖锐高耸的木茬,大帆哗的一声倒了下来,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师官兵,而那些连着帆布的绞索在这一瞬间也变成了索魂的绳索,被桅杆带动着在船上横扫而过,嘶啦破空,掠过那些痴呆站立着的水师官兵,将他们的腰腹从中勒断……只能说这块石头的运气很好,只是一瞬间,便造成了那艘战船上的惨重死亡,无数血肉红水就那样喷溅了出来。
…………这是三艘准备偷袭的战船,所以当他们被自己人从内部偷袭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显得是那样的突然,来不及防备,似乎在这一刹那,呈品家形的三艘战船同时都停滞了下来,时间停顿了,只听得到巨石破空的恐怖响动。
“放箭!”许茂才铁青着脸,低声喝道。随着他的下令,无数火箭同时腾空,向着那只已经受了重创的战船shè去……火箭像雨点一样落在那艘已遭重创的战船上,那艘船上的将官此时不知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组织反击,更遑论救援,只是刹那间,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尤其是那几面罩在船上的帆布,更成了助燃的最大动力。
许茂才的面sè极为复杂,那艘战上都是他的同僚,如果不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偷袭。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能组织起全船的攻势,如果他不是在胶州水师经营二十年,如果不是这艘船上的官兵全数是他的亲信,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这样好的成果。
他皱眉望着岸边那艘白sè帆船,从那船上的异动中发现,监察院的人已经应该反应过来了,而他答应少爷做的事情也算是做到了。
他微握右拳,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这艘突然发动卑鄙偷袭的战船右侧,那座用于海上近攻的弩机忽然抠动了,一声闷响,整座战船微微一震,带着勾锚的弩箭快速的shè了过去,直接shè在了岸边的监察院战船上。
两艘船间,被这枝巨大的弩箭所牵拖着的绳索,连接了起来。
监察院上启年小组的人手,奋勇奔至船舷边,意图将这绳索砍断,却听着海雾中传来一声令箭,不由一怔,然后转身便跑,奇快无比地弃船,沿着背海一面的舷梯登岸,就像无数yīn影般,消失在了岸上的雾气之中,动作之迅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监察院强大的原因,所有的八大处官员密探,对于令箭声的反应已经根槙于内心深处,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只需要照办。
海上一艘船熊熊燃烧着,不时传来凄惨的呼号声。发动偷袭的船停在海上,与岸边的白sè帆船连在一起,白sè帆船上的人们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逃跑后,留下一座死船,而最后的那艘船………………加速!
许茂才眼瞳里闪过一抹惧sè,看着完好无损地那艘水师战船忽然加速,以奇快的速度,由左下方而突前,直接进入品家当头的那个海域,横亘在了自己这艘船与海岸线当中,并且能够看清楚那艘船上也已经做了发动攻势的准备。
先前许茂才已经一古脑将船上的棱石与火箭抛洒了出去,才换取了这样的战果,此时看着对方准备发动攻势,第一反应便是……“回舵!返……”
返桨那个词儿还没有说出口,许茂才的嘴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一阵风强行灌入了他的唇中,令他难以发声!
箭风!
…………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许茂才的髋骨上,强大的力量直接将他踢飞,撞到了船舷之上,震起几块碎木片。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侥幸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那记箭风!
当许茂才的身体刚刚被那一脚踹地微偏时,那记箭风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箭风有如山中穿松一般强劲,却没有太大的声音,一味的yīn幽。
嗖的一声轻响!
许茂才躺在碎木片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开始发呆,恐惧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一共五名水师官兵,身上带着秀气的小洞,还保持着生死最后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站着,然而已经没有了气息,血水顺着他们咽喉上,胸腹上,头颅上那些秀气的小洞往外拼命地流着。
一枝清秀的黑sè小箭,正钉在战船的正面木板上,箭羽高速颤动,发着嗡嗡的声音,血水染着箭羽,滴答一声,向下滴落了一滴血。
一滴血。
一地死人。
这是什么样的箭?
———————————————————收回踹在许茂才身上的那一脚,范闲知道自己赌输了,燕小乙果然在船上,但却不在许茂才拼命攻击的那艘火船上。他知道自己的踪迹已经落在了燕小乙的眼中,再行遮掩已经无用。
他双眼微眯,看着那艘依然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的官船撞去的战船,看着船首那个穿着黑sè轻甲,如天神一般执弓漠然的燕大总督,反手一掀,将监察院官服浅sè的那面套在身上。
他回头看了半边脸都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一只耳朵的许茂才一眼,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右脚,已经踩到了那只连接己船与白sè帆船的绳索之上。
身子一晃,伪装后的范闲,沿着雾中的绳索,向着那边滑去。他的身体微微弓着,就像一只狸猫般,无声地遁入白sè的雾气中。
嗤的一声!一枝箭没有shè向消失于雾中的范闲身体,而是shè向了系在战船右侧的弩机绳索,箭尖瞬息间将绳结绞成粉碎!
两船间的绳索无力垂入海中,然而却没有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燕小乙冷漠地收回长弓,看着脚下的船只以奇快的速度向着那艘监察院官船撞去。
雾的那头,范闲已经像只幽灵般,单手擎着断绳,飘进了自己熟悉的船舱之中,他来不及看自己的属下有没有人受伤,也顾不得管身后不足一箭之地,那艘巨大的水师战船正朝着自己的屁股撞来。
他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了舱中一个箱子上,啪的一声脆响,结实的坚硬木箱被他蕴藏着无穷霸道真气的一脚踹的木片四溅,银光四shè。
是的,银光四shè。
十三万两雪花银从裂开的箱子里倾泻了出来,就像是被破开腹部的熟烂了的石榴。
露出了那个狭长黑sè箱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