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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凶手有何看法?”元修问暮青。
当初在大将军府她拼骨验尸,即刻便知凶手是谁,今日之案是否也已心中有数?
暮青却没答,只转身下了楼,“先让我把疑点审明白再说。”
此案线索多,疑点也多。
柴刀、针线、血字、旧军靴皆是凶手留下的线索,现在线索已明,她要审审疑点。
暮青来到人头桌旁,问:“朝中议和使团的护卫长何在?”
“本将在此,不知英睿将军有何事问?”刘淮等朝官身后出来一名青年将领,白面粉唇,比起西北军中的汉子,此人一身娇贵公子气。
朝中议和使团到边关,护卫军隶属龙武卫,乃京中直属,分左右两卫戍卫盛京。京中繁华安逸已久,军中将领多是士族公子,暮青一见此人,心中疑惑便明了些,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昨夜丑时,你在何处?”
“歇息。”那青年将领拢着袖,明知圣驾在此,这般玩忽职守之事竟依旧敢答,轻慢之态令暮青皱眉。
步惜欢早撂了茶盏,歪在椅子里看戏,金盆炭丝银红,他漫不经心伸手烤火,似没听见这话。
元修却沉声斥道:“朝中命你季延为议和使团护卫长,你夜里不思值守之事,竟去歇息?如此何必出京,留在京中过你那镇国公府小公爷的舒坦日子就是!”
“纪严?军纪严明,名字是不错,只是这般视军纪为儿戏,不如改叫纪松。”暮青对季延的身份毫不惊讶,圣驾在此,玩忽职守还敢说得这般轻巧的人,必定家世不俗。
“咳!”元修咳了声,季延是他儿时玩伴,多年未见。镇国公府一脉单传,这人儿时便娇惯得紧,这回在议和使团的护卫军中见到他,他还以为他在军中,那身娇惯之气能改改,没想到还是这般,竟玩忽职守误了朝中二品大员的性命!这般儿戏,他本气恼,被暮青这一搅,反倒气不起来了。
季延却闹了个红脸,道:“伯仲叔季之季!绵延后嗣之延!”
暮青冷然一笑,“如此不成人,何谈后嗣?”
“你!你你你……”季延自小娇惯,从未被人苛责过,乍一闻此话气得指着暮青,指尖直颤,颤了几颤,忽一拔腰间佩剑,“小爷宰了你!”
长剑龙吟,鸣音盘旋,直冲屋梁,剑光赛雪寒人眼。
“你想宰谁!”元修一按季延的肩,不过两分掌力,那剑啪一声便落了地。
“元大哥你别拦我,我要跟她决斗!”季延手中剑落地,人却直往前钻。
“决斗?”呼延昊在二楼凭栏下望,左耳鹰环闪着寒光,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那女人母狼似的,草原那夜不知杀了多少狄部勇士,连他都在她手上吃过数次亏,就凭那剑都握不稳的三脚猫功夫,跟她决斗?简直不知死活!他的弯刀在入客栈时解了,即便佩戴在身,这等蠢货他都懒得拔刀。
季延恼怒抬头,脑门青筋直跳,“此乃我大兴人之间的事,与狄王何干?”
呼延昊一笑,目光狠嗜,牙齿森白,“很快就会与本王有关了。”
此话似有深意,季延只以为他说的是两国议和之事,懒得与他辩,回头看向暮青,不依不饶。
“季延。”这时,步惜欢懒散开了口,他没抬头,只专心烤着火,那炭丝银红,将男子清俊修长的手指镀一层暖粉,那手指却在翻覆时隐有明光夺人,“你也老大不小了,镇国公府一脉单传,指着你光耀门楣,你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也该收收了,别成日跟个孩子似的,论稳重还不如你那小妹。”
季延轻忽值守,有错在先,又君前失仪,挑衅有功之臣在后,步惜欢却一句未提,所言颇似君臣之间谈聊家常,却叫季延一下变了脸色。方才那轻慢之态忽改,白着脸跪了下来,道:“陛下说的是,臣知错!”
“嗯。”步惜欢淡淡应了声,不知喜怒。
“李大人之事,臣轻忽值守,甘愿领罚!”季延又道。
“嗯,既如此,你这议和使团护卫长之职且先领着,回朝后那左龙武卫卫将军之职就暂卸了,在家中思过,养养性子再说吧。”步惜欢就着火盆搓了搓手,漫不经心道。
季延眉头暗皱,但想起小妹之事,终究还是牙一咬,道:“臣……遵旨谢恩!”
“起吧。”步惜欢懒洋洋将手收了回来,意态微倦,不再提此事,“你既对李本有愧,凶手之事理当尽些心,英睿问,你便答,早些叫凶手伏法才好。”
“是。”季延低着头,起身时将剑拾起入了鞘。
一场闹剧便这么过去了,事情又说回案子上,元修却深看了步惜欢一眼。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知道镇国公府一脉单传,季延有个小妹,爱护如命,他出京时才五岁,今年应是刚及笄。以镇国公府的门第,求亲之人应是不少,圣上这些年多有荒唐传闻,当年虐杀宫妃之事更是天下皆知,今日当着季延的面儿提起他小妹来,季延怎会不忧?京中如今只怕没人愿将女儿送入宫中。
圣上这番话看似是君臣之间闲聊家常,实则捏了季延的命门痛处。这季延年少时便纨绔轻狂,能叫他听一言便变色,圣上也是好手段!
不过三两句话,不仅让季延不敢再闹,还顺道卸了季延之职。左龙武卫的卫将军是何职?戍卫京畿的肥差,盛京不知多少人盯着,此职一空,可想而知回朝后,京中那些门阀世家会因争抢此职生出多少乱子来。
元修目如深渊,心中凛然,在边关这些日子,他已见识了圣上三言两语拨动乾坤之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家中欲谋天下江山,他怎会坐以待毙拱手相让?
他此次回朝本是为了劝朝中主战清剿五胡,如今看来,家中所谋之事也必须要劝了。
只是要如何劝?劝过之后又如何?
家中若罢手,圣上是否会放过元家?
家中若不罢手,他又该如何做?
元修心中一团乱麻,暮青声音传来时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听她问季延道:“昨夜丑时,值守客栈后院的是哪些人?”
季延拉长着脸看了暮青一眼,这回没再多言,挑帘便出了大堂,片刻后带了十人进来,道:“这些人就是。”
暮青看向那十人,见个个低着头,便道:“都抬起头来。”
那十人不敢有违,只是抬头时并不敢真与暮青对视,人人眼神有些闪躲。
暮青将这些护卫的神态看在眼里,问:“昨夜丑时,你们在后院?”
“呃……”那十人支支吾吾,半晌才有人点头,“在、在……”
其余人闻言也都跟着点头。
这些人方才在外头,并未听见暮青对李本死亡时间的推断,这一答话,大堂里的人都知是在说谎。这客栈后院很小,李本被割头后,尸身被从后窗抛到后院,这些护卫若当时在后院值守,为何没看见?
“你们当时真在后院?不说实话小爷一剑挑了你们!”季延正有怒无处发泄,听见手下人说谎,一怒之下便踹了那答话的护卫。
那十人忙都跪了下来,那挨了一脚的护卫捂着肚子,额上冷汗涔涔,支吾道:“不、不在,当时……换、换岗!”
“换岗?”暮青挑眉,“那你们换岗时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没、没有……”
“没有?一个人就算割了头去也有百来斤重,从二楼抛下,那么大的声响你们竟没听到?”
那护卫闻言,这才知道人是从后窗被抛下的,顿时脸色惨白,但还是不想承认,狡辩道:“呃……许是昨夜风大!”
“嗯,我也觉得是风大。”暮青忽然点头,那护卫刚松了口气,便听她道,“风大把你的脑子都吹成一团浆糊了,撒谎都如此拙劣。”
“……”
“就算风大,你们都没听见声响,那你来告诉我,换一班岗要多少时辰?你知道凶手把人扔下来后,在后院干了什么事吗?他把人从后窗拖到树下,面朝西北摆成跪伏的姿势,还堆了一只雪人。”
那护卫脸色煞白如纸。
“你们换岗的时辰真够长的,还不打算说实话!”暮青忽然厉喝一声,转头对季延道,“我觉得这个时候,你的剑可以拔。”
季延刷一声把剑拔了出来,拔出来后才反应过来竟听了暮青的话,顿觉尴尬,挑人也不是,不挑也不是。
那护卫却被那剑吟之声惊着,哆哆嗦嗦说了实话,“将军饶命!末将、末将们……见昨夜雪大天寒,便、便躲在客栈厨房里喝酒,后来……后来喝醉睡、睡着了。”
“什么?”刘淮等人哗然。
季延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夜里歇息之事他们都知道,京中士族子弟本就娇惯,镇国公给他谋了这议和使团护卫长之职,就是想在使团回朝后论功行赏,好把他那卫将军之职再升一升。他本人这趟出来也多半是觉得边关好玩,一路以护卫长的身份游山玩水来的。反正有真正的护卫军在,谁也没真指望季延护卫使节团的安危,但哪里知道什么样的武将带什么样的兵,这些护卫竟然也躲懒!
暮青看了眼刘淮等人,恶意地道:“嗯,他是说了实话,但是没都说。昨夜醉酒睡着了的恐怕不止他们,还有跟他们换岗的那些。不然尸体怎么会在天明时分才被发现?”
冬日夜寒,换岗多是一个时辰一岗。昨夜若真有人换岗,尸体早就被发现了。
刘淮等人瞠目互望,只觉后背忽然之间就冒起了一层冷汗。
昨天夜里,客栈里根本就无人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