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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苏味道收到了一封请柬,他颇为自得,拿起请柬细细把玩起来,虽然只是一张模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请柬,他却来来回回观摩了不下十次,才放了下来。 可没过一会子功夫,他却又再次把这请柬拿了起来……
这请柬本身自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帖者,乃是凤栖楼的头牌,慕云飞慕大家。不过,单凭这一点,苏味道虽然官居阁老,也不能不感觉荣耀异常。
唐周的阁老,和明清时候的阁老不一样。这时候的阁老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官位,而不像后世那样,作为内阁宰相的尊称。唐朝有六位中书舍人,其中资历最老的一位,通常被任命为阁老。阁老,其实就是中书舍人小组的组长,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由阁老进行分配;事情悬而未决,由阁老主持开会讨论。
所以说,阁老其实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这个职位本身固然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它素来被誉为“入相之阶”。给事中和中书舍人作为门下省和中书省两个相对应的职位,被合称为“给舍”。这给舍的职位,到了宋朝之后,更加显得重要,大多数宰相都会有当过给舍的经验。而唐朝虽然这给舍之位尚未变得那样重要,但这却也足以成为人人艳羡的职位。
一般而言,酒桌之上,如果两个官员职位相当,当过给舍的会更加受到礼遇,而谈论时事的时候,一般人也会更加愿意听取有给舍资历的人的论述。无他,给舍乃是大唐朝政里最显赫的两个部门——门下省和中书省的中坚力量,而且这两个职位也是走向相位的重要筹码。
当然,苏味道并不只是一个阁老那么简单。众所周知,他还有另外一个虽然并不十分光彩,却极为显赫的身份——北门学士。
这北门学士,说白了就是皇帝武则天的私人顾问团,是由皇帝在朝臣中选择那些自己亲信之人组成的,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私下里帮皇帝出主意,或者帮皇帝起草那些并不经过中书门下的制书。这种制书的存在,地球人都知道,但说白了,它却是违法的。
这样,问题就来了,苏味道这个阁老的主要职责,就是制书,而且是起草那种凤阁(中书省)商议过的、合法的制书,而同时,他又是北门学士,又要帮助皇帝起草那些违法的、皇帝私人下达的制书。他作为阁老的时候,入宫的时候走的是皇城的大门南门,他作为北门学士的时候,走的又是皇城的后门北门。
一个人,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这要是落在一般人身上,是怎样也圆不过来的,但在苏味道这里,却不是问题。苏味道这位当代大文豪可不是一个具有文胆之人,他处断事情的原则总结起来就几个字:“模棱以持两端。”不管大事小事,都不明确表态,模棱两可这个著名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也亏了苏阁老这样的性情,才能正门后门两面奔波而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苏味道伸手轻轻地撸了一下自己下巴长长的髯须,心情变得异常的美妙。他前几天已经得了皇帝武则天的暗示,将会在最近命他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仍为阁老,也就是说,在他四十九岁这年的春天,他终于要入主政事堂,成为大周皇朝名正言顺的宰相了。人生乐事,莫过于封侯拜相,而他苏味道能在五十岁这道坎到来的前一年完成这个人所难及的心愿,也算是足以告慰平生了!
人哪,就是这样,没有一个知足的时候,当不了官的时候想当官,当上了官的时候又想当大官,当上了最大的官儿的时候,又难免想找点其他的刺激——比如艳遇。凤栖楼慕大家的艳名,整个神都府无有不知的,奈何她是清倌人,不是谁想亲近就能亲近的。这几年以来,不知有多少名门公子、功勋贵胄宁愿一掷千金,只为求见一番却不可得,更不要说一亲芳泽了。
苏味道凭着自己身份地位,倒是有幸见过慕大家几次,但那也仅仅是纯粹见过几次而已,就算言语上的交流,也寥寥可数,更不要谈进一步的接触了。虽然苏味道对于进一步的交往兴趣很大,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况且,他也知道,凤栖楼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若是没有强悍的势力作为后盾,想要保住慕云飞这样一个无数人垂涎的大美人的清白,在贵人云集的神都城,不啻痴人说梦。
只可远观,难以近亵,遇见这样的美人儿,几乎是所有人的不幸,但苏味道却忽然现自己从这不幸的深渊中走了出来,步入了万幸的康庄大道。美人垂青,在苏味道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啊!
“备车,去凤栖楼!”素来低调的苏味道这次高调地喊出了自己的心声。话音刚刚落下,后面侍候着的小厮立即应了一声,然后便传来了那小厮离去的脚步声。
苏味道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立即舒服得呻吟起来。心情上的畅快和身体上畅快在这一瞬间相遇,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回到了那个意气风的年岁,他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苏味道眉头一皱,他知道小厮备马不会有这样的神,应该是有其他的事情生了。而此时的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其他的事情。
事实恰如苏味道所料,跑进来的是府里的守阍,带着点气喘,那守阍禀报道:“老爷,临淄王在门外求见!”
“临淄王?”苏味道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长得颇为俊朗,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冲的年轻人,喃喃地道了声:“他来了?”
由不得苏味道不惊讶,虽然他和武隆基之间至今尚无直接的交流,但作为朝中重臣,苏味道对于武隆基可算是熟悉得很,他一向不觉得自己和武隆基之间会有任何的交集。他们二人为人处世的信条,几乎是全然相反的。再者,武隆基只不过是皇嗣武旦的第三子而已,且非嫡子,即使苏味道和他能谈得来,也断然不会和他相交,因为这种交往除了风险以外,不会带来任何的东西。
“皇嗣家的这位三大王最近还真是不甘寂寞得很,听说他时常往太平公主府里跑,只不过太平公主似乎对他并不十分热情。而且,好像又有风声,说他最近和新进宫的那位张六郎的什么亲戚生了冲突,差点还酿成一场斗殴。嘿嘿,真不知这少年是太过鲁莽以至目中无人,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后者的话,此人小小年纪,心机倒是深沉得很,若非他的身份实在没有结交的价值,我倒是愿意见他一见的!只可惜——就算他身为堂堂的皇孙,也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母!纵使他惊才艳艳又如何,一个无法上位的皇家子弟越是聪明,就越容易夭折!”
苏味道一边轻轻地拂着自己的髯须,一边在大堂里轻轻地踱步。想到这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向那守阍道:“你去告诉临淄王,就说我有事外出,不再府上!”
那守阍有点愕然,他大概是没有想到苏味道这样性格的人,会拒绝一位郡王的来访。随即,他点了点头,默然地出门去了。
守阍一去,方才奉命去准备马车的小厮恰好回来,向苏味道禀报道:“老爷,马车准备好了!”
苏味道却挥挥手,道:“你现在立即去把马车赶到后门,咱们从那边出去!”
“后门?!”小厮有些惊讶。要知道,苏府虽然谈不上一等一的豪宅,却也占地好几十亩,这正门和后门之间,赶马车过去也是很要花点功夫的。况且,后门去凤栖楼并不顺道。
“休要啰唣,让你去,你就去!”
小厮这才悻悻地去了,好一阵,终于来回话说已经办成,苏味道这才悠悠然随他从后面出了自己家的府邸。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出后门前的那一刻,正门那边正生着一件有点意思的事情。
武隆基一脸笑意:“不知苏阁老——”
守阍一边掏银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家老爷说他有事出门了!”
武隆基脸色微微一变,守阍手中那锭亮晶晶的敲丝便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连忙伸手将之又按回到守阍的手中:“你们老爷真是这么说的?既然是这样,只怪本王无缘得见,于太保无涉,这点小心意,太保受之无愧!”
守阍脸上绽出笑意,讪讪地说道:“既然是大王厚意,小人便愧领了!”说话之间,语气从从容圆通,哪有一丝方才那蠢笨的样子。
有时候,交易这东西,是不需要明码标价,更不值得讨价还价的。就好比眼前的两个人,他们始终没有一丝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交易的样子,但他们却的的确确完成了一笔交易。守阍先出的货物,他看起来像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事实上却透露出去一个真实的信息:苏味道不是不在,只是不愿见你而已!
而武隆基也表现出了和他年纪不相符的伶俐,尽管对方是先送货上门,而且声称要给予免费优惠,他还是照价给钱,尽管心情不好,却绝不拖泥带水。
交易完成,武隆基挤出一丝笑容,很平易近人地向守阍拱拱手,转身跳上自己的马车。
刚刚进入车篷,武隆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恚懑,紧握铁拳锤着的大腿,嘴里恨声说道:“好你个苏味道苏模棱,在本王面前,还敢两面三刀,当面人背后鬼!嘿嘿,很好,很好,咱们走着瞧,总有一日,我让你家破人亡!”
武隆基在这里狠,同样坐在马车上的苏味道却全然体会不到他的心境。他只是一路不住扒开帘子向外望去,心下不住地嘀咕:“怎么还没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