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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三面都是镜子,其中正对门口的那面最亮。
司马谦迎面走进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好老。
胡子拉碴,嘴唇上方和下巴一圈黑乎乎的一片。额头竟然有两根抬头纹若隐若现。一双眼睛黑眼圈很大,憔悴中异常深沉。还有更糟心的,两只眼睛上都有一大粒明显的眼屎。
明明昨天才二十三岁青春的面庞,眼神还是放荡不羁。怎么突然就变成大叔风了,成熟沧桑得似乎跟油腻只有一线之隔。
爷青结?
脑子里竟然瞬间浮现出匆匆见过的那个女孩的一双眼睛。
眼睛很有特点,不是又大又圆,而是那种大而细长,眼角微微上翘。刚刚那样悲伤中似乎都带着温柔和笑意。
黝黑而柔顺的发丝自然地垂到胸前。
哪怕戴着口罩,也能看出是个青春漂亮的女孩子。鲜嫩美好得真像春天一样。
他甚至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味。
只是她的名字叫“春春”。不叫张若曦,他暗恋了六年的女生,一模一样的长发和细长眉眼,一模一样的茉莉淡香。
想到自己刚刚在女孩子面前这样一副邋遢而又疲乏的形象。
糟透了。
他对着镜子往后理了理头发。一根根在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
“我靠!”
他大声骂了一句,实在太震惊。竟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
才二十三岁啊,好不好?!
青春大好年华啊。
白发不属于中老年人的么?
对着镜子在头顶又左右拨弄两下。暗自庆幸,还好只有一根。
“艹!”
他暗暗咒骂了一句。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如此颓废油腻的形象。
但又立马释怀,自我解释为对父亲的安危极度担心和焦虑。古人不是常说,一夜白头吗?
一想到父亲,他完全没了心情伤春悲秋,继续为一根白头发而气恼,也没心思再去想关于女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心情又开始烦躁不安。
想想,该怎么办呢?该给谁打电话呢?
赵敏?
姑姑?
叔叔?
妈妈?
还是给谁?
他不知道再可以求谁帮忙。能打不能打的都打过电话。没有打的,也都转发了微信。
深深的无力感。
他很担心很担心这一夜会失去父亲。这个他又恨又爱又怕又敬的男人。
可是自己却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去为他做点事情,救回他。
这种沮丧和无力感觉,让他回想起当初好几次很想改邪归正,拼命学习却怎么也学不好的场景。
习惯性地去摸烟,随着电梯门口,大步跑到门口。拉下口罩,熟练地点上一根,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单手拿着手机,翻看微信。
司马谦年龄不大,烟龄却不小。在学校耍酷摆拍太久,随意抽个烟姿势都显得颇为潇洒风流,弹烟灰,吐烟圈尺度很大,还带着节奏感。
“哥,借个火。”
司马谦侧脸一看,身边站着个人。原来是刚刚帮忙开电梯,本来要回农村老家结婚的保安。
想来这个保安很负责任,怕是见到接连有生人进这栋楼,便在这边盯着。
司马谦索性掏出烟盒,熟练地递一根给小哥,还顺手给他点上。
保安小哥都是给人点烟,从没有被人点烟过。受宠若惊,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客气了。”司马谦心情不好,没有继续聊下去,继续看手机。
“哥,你还上去吗?不上去我就去关电梯了。”保安脸皮比较薄,抽烟也是最近半年的事。轻轻地夹着烟,小小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缕缕青烟。一看就是新手。
心里暗叹,黄鹤楼,贵还是有贵的道理。抽起来还真不一样。
“不上。”司马谦心不在焉地答道,依然在看手机。
赵敏刚刚发来消息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最近的医院。司马一禾失血过多,需要大量输血,医院的备用血浆不一定够用。问司马谦知不知道父亲的血型,这样也许能够提前收集血浆。
司马谦汗颜,他当然不知道父亲血型。其实也不知道父亲生日是哪天。
给妈妈打过去,瞬间接通。
“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妈妈极为迫切地问道。
司马谦简单地说了下当下的情况,已经送往医院,准备抢救,安慰妈妈别担心。当然只字未提赵敏,怕妈妈在家瞎想瞎担心。
“爸他什么血型?”
“A型啊。”黄珍脱口而出,立马意识到了输血问题,“是不是输血不好找?那可怎么办?”
“没事。我来想办法。你早点睡吧。”司马谦假装轻松地说,有些惊讶于母亲这样明显的手足无措。在他印象中,父母都是很有主张,很淡定的人
虽然母亲更年期情绪不稳定,有些暴躁偏执,但没见这么脆弱慌乱过。
“我哪能睡得着!你快给那边回过去吧。”黄珍有些伤感地说,“你爸……你爸他对你再凶,都是为你好。你不要记恨他。一定要想办法救他。算妈求你了。”
“知道。挂了。你得照顾好自己。瞎操心根本没用。顾好自己,不添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我顾不了两头。”司马谦揉了揉眉心,说话口气刻意放轻柔,依然很难改变简单直接。
听着儿子压着不耐烦说的关心话,黄珍愣住了,“好。”
明明在关心,说出来变了味道。这在别家算没教养,没礼貌的一番话,此时却像一颗定心丸,在黄珍听来却很感动。跟从前出口就怼相比,变化不是一点点。
这一瞬间,她意识到儿子真正地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闯祸的少年。
这给黄珍难过担忧的心情,带来稍许安慰。
“挂了。”
司马谦吸得太猛,被呛到,连连咳嗽起来。
“谦谦,你怎么了???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怎么回事。你快跟妈说实话!”
手机里传来黄珍惊慌失色的声音。这次,才是真慌了。儿子出事了,才是真的天塌了。
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司马谦掩着嘴尽量咳小声点。保安要过来拍他后辈,被他摆摆手制止住了。
要是从前,早就直接挂电话。老妈实在太啰嗦。一天到晚把自己当三岁小孩。
“我抽烟,呛到了。没事。我挂了?”司马谦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不行。视频!”说完黄珍挂了电话,发微信视频过来。
司马谦无奈地摁掉视频,继续打电话过去。他可不想老妈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估计又得担心加责备,罗里吧嗦说一堆废话。
“真是抽烟。没骗你。”司马谦一边说着,一边弹着烟灰。
“谦谦,你告诉我实话。我什么都能受得住。你,你不会……”黄珍艰难地说着,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怕一说就成了事实。
“没有!让你别瞎想了!我好得很。挂了。”司马谦没好气地抢白,“我要给那边回话了。”
“那好。少抽点烟……”
黄珍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还是比较习惯司马谦这种口气。刚刚儿子那样克制着说话,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司马谦盯着指间的半截烟头,想了想,扔在地上,踩息了。
随即把父亲的血型给张敏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