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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一点点。
兰芽带着花怜趁着晨光幽蓝,下船登岸的时候,她只留心脚下,却没抬头望。
旗船高高的桅杆上,早已坐了个人。松花色衣袍与水天融为一色,俯瞰这晨曦江山。
远远瞧见两个小小身影疾步上岸去,当中有个身影还有些鬼鬼祟祟。桅杆上的人忍不住静静一笑,悄然叹息。
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似有所查,在跳板上还猛地回头望来——只是船身已然很高,她的视线便更没有飘到桅杆上来,只确定甲板上并无人瞧便赶紧继续赶路。跳板上颤巍巍,她还险些跌了个趔趄,多亏花怜给扶住籼。
息风负责安全防卫,于是那两个人离去,息风也知道了。息风从船舱中出来,遥遥目送两人背影,便警醒地一抬头,便瞧见了桅杆上斜倚的他。
息风连忙叉手施礼:“大人。姣”
他便左手提住酒壶,右臂松了松,整个人便沿着桅杆飘然而降。
息风盯着他手里的酒壶,低声问:“大人又难受了?”
司夜染淡淡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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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风黯然,想起祖父曾与他讲过,当年老主人被死忠的臣子护送到杭州,便是从此处分别。只为了抢夺码头,确保老主人顺利登船,此处便尸叠成山……那些臣子舍了自己的家眷,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妇孺被铁甲士兵残忍杀害;他们甚至舍了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满天箭雨,或者搭成跳板,叫老主人顺利登船……他们的尸首积满海岸,他们的血染红了海水。
老主人登船之后,俯望海岸惨状,失声痛哭,以他至尊之身跪倒在船舷之上,向那些忠魂叩头,几番不想独活,想要从甲板上纵身投海……却都被那些臣子死死拽住,叩头苦求。
也便是在那个血色的清晨,跟随老主人的群臣分成几个方向,在此分别。有人北上,有人东进,有人南下,有人西行……都只为想为老主人寻得一个可以逃开朝廷追杀的活路。
彼时几路人马都不知前方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去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是否还能再有机会觐见旧主。悲伤与不舍,便在这海天之间盘旋不散。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刻却不过是天地之间绝望的昏鸦,徒留哀啼。
世人都只道主人一家尊贵无比,却怎明白,他们都经历过这世间最流离的伤、心上都烙着这世上最沉重的债。老主人倒也罢了,可是大人——出生都在颠簸离乱之中,自从下世便一天稳当的日子都没过过。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心事却有如老叟一般沧桑。
所以大人每每船行此处便都忍不住伤心一场。每一回,都会酩酊大醉一回。
息风轻叹:“属下扶大人进舱歇息吧。”
司夜染却轻轻摇头:“不必。这一回我没喝醉。”
说罢将酒壶掷给息风。息风伸手,凌空接住,便是一怔——酒壶的力道还是满着的,如此说来大人虽然在桅杆上坐了良久,这一回却未喝醉。
司夜染轻轻叹息,知道息风心中所想,便道:“非但没喝醉,实则滴酒未沾。我不过是坐在高处,嗅了一夜的酒香。”
息风一愣:“大人这是……?”
司夜染放眼岸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然走远了,变得模糊。
他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微笑:“……风,你又如何猜不到,她不是消停的人。今早她必定有事。我若醉了,谁护着她?”
息风心头一晃。不意外,却每次听了都觉惊心动魄。
他忍不住道:“大人,难道东海的事,当真放手叫她去查?以她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司夜染眼中波影氤氲:“查,叫她查。只要她查得到的,我便不再瞒她。”
息风一急:“大人!”
司夜染却粲然一笑:“风,她的聪明,你该知晓。她若想查的,早晚都能查到,又岂是藏得住的?此时你与其担心她,不如开心她是在咱们阵营中的。”
息风如何能放心,便急道:“大人不要忘了她矢志不忘报仇!”
“我没忘。”司夜染目光宁静:“咱们这么多年卧薪尝胆也是为了报仇,我又凭什么不准她报仇?誓报家门之仇,本是她该做的,我杀人偿命,如何有资格怪她?”
司夜染目光放远,缓缓道:“……更何况,这么久以来,你看见她哪一桩哪一件,真的动过害我之心?反倒是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多亏她左右捭阖、小心保全。”
息风心头便也一晃,只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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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商也都是警醒的人,嘱咐花怜去联络,也是有时辰为限,若去得晚了便见不到接头的人。
事出紧急,兰芽已来不及回船寻求帮助,只能跟着花怜去跟倭寇接头。
花怜也知此行凶险,便劝道:“不如奴婢与公公分头行事。奴婢自去联络,公公这便回船上。奴婢即
便遇险,公公也来得及带人来救。”
兰芽便笑了,攥紧花怜手腕:“我不叫你独身前去,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涉险——而是咱们既然一同到了乌蛮驿去,那些倭商都看得真真儿的,倘若咱们出门便拆了帮,那便是将现成的疑点捧给人家去。到时候咱们说不定扑了个空,根本见不到人。”
花怜忧道:“奴婢只担心护不得公子周全。”
兰芽含笑摇头:“别怕。到时候咱们随机应变就是,再说——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两人循着地址寻去,渐渐除了熙攘人市,到了清幽山间,最后站定,却是到了一座禅寺山门前。
兰芽仰首去望那匾额,却是“东海禅寺”四字。
兰芽心下便是一声轰然。东海号,东海禅寺,东海倭寇……这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兰芽便一点头:“该是此处。”
花怜皱眉:“倭寇,怎会在禅寺中?”
兰芽一声冷笑:“倒也不意外。花怜你说过,那天龙寺船上本就有随行而来的僧人,他们本不是方外之人,而是守护大名的家臣或者代表……这攘攘尘世,从来没有真正的红尘之外。”
朝廷严禁倭商私自进入民市交易,市舶司提举司也派兵严格看着倭商,不准他们私自出了馆驿……但是师团队伍中的僧人却是例外。他们披着方外之人的外衣,非说要拜谒当地寺庙的话,朝廷倒也不好强作拦阻,于是这些僧人倒比那些倭商更方便行走。
那他们将接头地点定在禅寺当中,又有何异?
兰芽便笑笑:“遇山拜佛,咱们进去吧。”
东海禅寺规模不大,香客却不少。兰芽觑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大抵猜得此处香火颇盛的缘故。
盖因禅寺名“东海”,便使人想到出海护佑平安之意。于是来来往往的均是行舟海上的——而此时朝廷禁海,这些海上客说白了是公然违抗朝廷的,于是他们并不敢到灵隐等大寺去烧香祈求平安,便索性都集中到了这间小小而僻静的东海禅寺而来。
换句话说,此时与她擦肩而过的,至少泰半是与倭寇有交结的。
兰芽便多加了一份小心,目光半收,以免引起对方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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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出手大方,买了高香,又添了油钱点了一盏大海灯。知客僧便客气了许多,兰芽趁机与之攀谈。
兰芽回头指着香炉里顶粗顶壮的一炷金衣高香问:“师父,弟子已是买了最贵的高香,怎地却还比不上那一炷?弟子瞧着那香实在是好,不知所费几多,弟子也想点上一炷。”
按理,知客僧有高价香卖,自然该是殷勤的,可是知客僧却只淡淡一笑道:“施主来得不巧,那香每天只得一炷。施主若有心,便明日早早来吧。”
兰芽便只好作罢,双手合十瞧着僧人点亮海灯,供在佛前。
这一瞧便又瞧出了不同,兰芽忍不住问:“怎地就连海灯,还有格外不同的?那盏海灯挂得最高,金盏银盆,光亮如一捧日光……师父,弟子也要那样的!”
知客僧便又笑道:“这海灯便更是可遇不可求。不瞒施主,这灯内所燃的并非普通香油,乃是东海鲛人油膏,千年不灭。这油膏乃是那施主自行带来,小寺中无缘得遇。”
兰芽便心思一转:“敢问那香炉里的金身高香,与这鲛膏海灯,可为同一人所供?”
知客僧有些支吾,兰芽便已明了。心下只是忍不住想,该是何人有这样大的手笔?
兰芽留了意,便在寺中盘桓不去。花怜则立在廊檐下,避开眼目,只等着接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兰芽果然瞧见有人烧香拜佛。拜完了,起身之后又再跪倒,又是一拜——这一番,却是朝着那香炉中的金身高香跪拜!
兰芽朝花怜使了个颜色,便捧着肚子道:“哎哟,茅房,茅房……”攥着裤子,瞄着那参拜高香的香客出了山门。
那两个香客行走山间,不疑后头有人,便低声交谈:“东海之事,神佛也左右不得。与其拜佛,倒不如拜拜那位。那位可是海贼之王,东海之上所有船只无有敢不听其号令的,就连倭国大名也臣服其下;岸上的倭寇,更全都听他节制。”
海贼之王?
那该是倭国的皇族,还是实力强的大名,或者是封地极广、内蓄僧兵的大寺庙的住持?
不过他竟然敢到大明疆土之上来,如此招摇地烧香、点灯,当真是胆大包天!
兰芽不敢怠慢,当真蹲在林间吭哧了半晌,然后才起身提着裤子,一副虚弱的样子回了禅寺。
扬眸到廊檐下找花怜。
花怜却不在了原地!
兰芽一惊:莫非是倭寇接头之人已来?那他们将花怜带到了何处去?
她忍着担心,前后左右地去找,却都没有动静。倒是在跨院又迎头撞上了知客僧,上下打量她:“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兰芽便道:“方才肚子疼去了趟茅房,回来便找不见了我家婢女。不知师父可曾得见?就是之前跟着我的那个。”
知客僧却摇头:“方才有人跟着施主么?贫僧却不曾留意,施主见谅。”
兰芽心下便狠狠一紧!
这是狼窝,难不成花怜已是凶多吉少?
同样,倘若花怜已经凶多吉少,那么她自己今儿也走不出去了!
兰芽便咯咯一笑:“师父,不知弟子的海灯点得如何了?”
知客僧眼瞳幽深:“点好了。”
兰芽便偏腿进了佛堂,正正经经朝那海灯合十而礼。继而起身,不等那知客僧回过神来,她一把拎起地上的蒲团,照着佛前的百十盏大小不一的海灯,便梦里抡去!
灯盏俱倒,佛前登时一片火海!
知客僧大惊,奔上前去救火,兰芽趁机矮下身子,窜出佛堂,又向偏殿去。这一回直接扯下供桌上的神幔,就着香火点燃,又是一片火光!
“不好了,走水了!”
内外香客哀叫奔逃。躲在禅房内的僧众也纷纷奔出避火。
此时若花怜还在前院的神殿、禅房里,便也必定会被裹挟而出。可是此时所见,并无她人影。
兰芽便横下一条心,矮下身子逆着人群而动,趁机跑向后院几处偏僻的僧房。挨间拍过门窗,低低呼唤:“花怜?花怜你在么?”
却并无回答。
兰芽便发了狠,目光盯住墙角一垛柴火。她今日烧得兴起,倘若当真找不见花怜,她便一把火将这后院也都烧了!
一把抽出火折子,她便朝柴火走去。
却冷不防,刚伸手出去,斜下里却如鬼魅般伸出一只手,无声攥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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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奶奶怒了~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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