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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连环扣(五)
竹林一到夜里,气温就要比外面低上许多。洪锦玉想趁着不那么冷,给孩子洗身。刚站起来,一直在串珠的洪夫人就略微紧张,“玉儿去何处?”
洪锦玉顿了顿,又已习以为常,“给孩子洗澡。”
“哦哦。”洪夫人眼底微带憔悴,“玉儿,你不能怪为娘总看着你,是你爹……”
“女儿明白。”洪锦玉轻轻叹气,又笑道,“娘向来怕爹,女儿明白。怕到……连自己的娘家人都可以丢下,跟爹来京城。姥姥他们肯定以为你死了,谁想您活得很好,真是白让他们伤心了。”
言语中是说不出的轻蔑,听得洪夫人心头难过,差点落泪。
出嫁从夫,她又能如何?
洪锦玉抱着儿子出了门,往下人上好水的小房间走去。忽然有人从竹林那轻步往这走来,没有一点人声。那身影在晚霞将去,即将迎来夜幕的清冷竹林下显得分外诡异,待看清来人,正要带上笑颜,就见阿古食指轻抵唇间,示意她噤声。
还未走到近处,阿古就轻轻招手,侧身往那清幽小径走去。洪锦玉眉头微拧,还是跟了上去。
像是被鬼魅引诱了般,一直跟着,竟也不害怕。等见夜色渐黑,就快要瞧不见了,前面的人才停了下来。
洪锦玉抱着孩子就这么看着她,面带微笑,想看看这个俊美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她很早就觉得阿古不是普通的姑娘,但是一直不知她的意图。好像今晚终于可以知道了,心底隐隐高兴。
日头彻底落下,夜色瞬间铺满天地。两人都未带照明的东西,又非满月的日子,隐约有几只萤火在飞,更觉像身处幻境。
“阿玉姐姐。”
四个字轻轻传来,洪锦玉猛地一顿,睁大了眼愕然盯着那萤火飞过的脸。幽绿光火闪过阿古的脸,并不是她认识的。闪过那眼,却惊得她退后一步,惊愕得说不出话。
“阿玉姐姐。”
阿古又叫了一声,在洪锦玉听来简直如地狱传来的低吟,她两眼顿时涌了满眶的泪,“云妹?”
“嗯。”
洪锦玉惊喜得眼泪扑簌,“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阿古看着她,眼里却没有了儿时信任她的神色,“阿玉姐姐,你应该猜得到我是被薛家害死的,你为何不来为我伸冤?”
洪锦玉哽咽,想上去捉她的手,阿古却不给她碰。她颤声,“云妹,原谅我……我不敢,我怕……我怕死。爹爹说你嫁的婆家是官,民不与官斗,我不敢去……”
“所以你就跟着你爹来了京城?”阿古眼中几乎含血,字字道,“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来京城,而不是继续待在青州?”
洪锦玉愣神看她,“因为怕你婆家再寻我们麻烦……”
“你错了……”阿古说道,“你爹在我爹得病后,不但不好好照料他,反而诓骗他的钱,致他气急攻心,吐血病重,才让荣管家和贺姨娘有机可趁,夺我爹性命……”
洪锦玉下意识将孩子抱得更紧,两眼错愕,“难道贺绿浓是你杀的?”
虽然不知为何荣德会和贺绿浓做了夫妻,但这两人跟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在京城碰见,也当做不认识。可她如今才觉得,像贺绿浓那样的女人,怎么会自己服毒自尽。
“是,是我杀的,荣德也死了,不是失踪。”阿古笑了笑,绝望而决然,“阿玉姐姐,我不想伤你,我的目标,是你爹。”
洪锦玉蓦地顿住,没有吱声。
“我知道你也想他死。”阿古轻轻笑着,“他用孩子威胁你,对吧?”
洪锦玉面如死灰,依旧没有作答。往日那个柔柔弱弱的宋锦云,真的已经死了。她不但是换了个壳,连里头的芯也换了。
“别人都以为他疼你,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要你为他算那些肮脏钱。阿玉姐姐的账算的那样好,连我爹爹都常夸你。只要没有你爹,你就能带着你娘和孩子走了,过得自自在在的。你哥哥不是知道你爹赚肮脏钱么?所以他宁可不要这庞大家产,也要离开翠竹林。阿玉姐姐,你要一辈子待在翠竹林么?”
洪锦玉盯着她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么多?我让人打听过你,你不过进京两个月,为何知道这些?”问完话,她才明白过来,“你早就来过京城?”
阿玉笑了笑,“对,我半年前就来过这里。将你们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洪锦玉忽然也笑了笑,“云妹……我知道你自小就聪慧,可是却不可怕。你如今……太可怕……”
“我也不想。”阿古低声,“我也不想……我可以在谷里苟延残喘,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原谅那些人,哪怕念了那么多禅,颂了那么多经,还是没有办法。我要手刃那些害死我们宋家的人,哪怕要我手染鲜血,哪怕要我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这仇,我一定要报!”
萤火散在四周,更像是地狱里的虚无之人。洪锦玉怔怔道,“我爹没了,我就能自由了?”
她也不想每天抱着孩子,可是她怕一放手,孩子就没了。
她也不想帮着父亲做那些肮脏账目,算着那肉粥赚了多少银子,算着压垮同行需要贿丨赂官员多少钱,这些她都不想。她只想开个小酒馆,卖点好酒,配点小菜,这样就足够了。
阿古轻轻点头,“嗯。”
“那我要怎么做?”
“帮我去你爹房里偷一样东西。”
洪锦玉笑道,“不可能的。我爹和我娘,总会有一人会在屋里。不守着屋子,也会守着我。”
“他们我会支开。”
“什么法子?”
阿古没有说,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会支开。”
洪锦玉微耸肩头,“好……快说吧,我得回去了,出来太久,我娘会告诉我爹,我爹会怀疑我。”
阿古默了默,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目标又还有谁?”
“我不想知道!”洪锦玉瞪大了眼,“我只要自由身,只要孩子平平安安,我帮你这一回……不,是帮我这一回,我就离开京城。你的一切都跟我无关!你还要拿我娘出气,拿我哥出气,随便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和我的孩子!”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将孩子都惊醒了。
阿古看着她,只觉她已经被洪知礼逼疯。不,是已经疯了。
她突然觉得可悲,她们两人都一样,曾经那样单纯,如今却都疯了。
可悲,可叹,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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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洪夫人穿戴齐整,准备出门。洪知礼瞧见,问道,“去何处?”
“昨晚阿古姑娘让那小童来捎话,说想学做菜,请我去教教她。”
洪知礼说道,“可别太晚,等会我还要出门,去的都是些老爷,带上锦玉不方便,你早些回来看着她。”
洪夫人轻叹一气,“老爷,难不成你要一世将锦玉囚在这翠竹林里?她……”
“闭嘴。”洪知礼冷声,洪夫人当即不敢再说话,“我让你做的事你好好做就是,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洪夫人无法,出去时看见女儿在逗孩子玩,也上前想去摸摸外孙的脸。谁想还没碰到,就见她突然偏身躲闪,满眼警惕。待看清来人,洪锦玉眼里的警惕也没少半分。洪夫人暗叹,也不再去摸,“娘去去阿古姑娘那里,你别乱走。”
洪锦玉点点头,母亲是走了,可父亲不是还在么?
下人还没将早饭端上来,就见有个小厮鬼鬼祟祟摸过来,洪锦玉认了认,不知是谁家的。洪知礼正好出来,一见他,似是认识,并不责骂,“何事?”
那小厮低声,“薛六爷有请。”
洪知礼看了看洪锦玉,说道,“今日我还有事,不得空。”
小厮为难片刻,这才上前,附耳低声。
洪锦玉听不见,可父亲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转眼见他已变了脸,“为何会被人知道?!”
小厮怯了怯,“小的也不知,六爷就是这么让我传话的。让您赶紧去同当初那大老爷说一声,将东西烧了,免得被他们先得了手。”
洪知礼气得咬牙,难怪这两日于子千和李卿对自己那样怪异。本想借他们给自己造势,谁想竟吃里扒外要反咬自己一口。这事拖不得,薛升不知道当初和他有交易的是谁,唯有自己去才能销毁证据,对那下人说道,“看好小姐。”
说完急匆匆离去,顾不得她。洪锦玉微微一笑,竟真的将他支走了。她瞧着站在一旁的下人说道,“退下吧。”
下人板着脸道,“恕小的不能听从。”
洪锦玉也不急,阿古做事不像是这么虎头蛇尾的人。她说会支走他们,就一定能。等会定会来人,将这下人也带走。等了一会,果真来了人,可来的却是阿古身边的小童。连她也禁不住怀疑自己,难道她猜错了?来个孩子有什么用?
金书轻步蹦到她前头,笑道,“洪姐姐快去找东西吧。”
洪锦玉微顿,柳眉上扬,还是站起了身,鬼使神差地相信这孩子能让她安安心心去找要找的东西。
那下人一瞧,立刻去拦,却被金书拦在前头。只见他抬起手,手腕戴着个大银镯。可认真看又不是银镯,那小小的手一摁,就见一枚银针飞出。随后腿上微有刺痛,再想动弹,却动不了了。脑袋一晕,倒落在地,昏迷不醒。
金书蹲身将他腿上的针拔掉,就地刨了个小坑,把针埋进里头,再填好,遮上竹叶,就什么也瞧不见了,“你就安心睡到明天吧,睡醒后……就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