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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抗争到了34岁,王惠珠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原本,她很乐意在父母膝下尽孝,她所向往的生活就是父母不给她压力,每天跟同事一起奋斗,跟朋友时常聚聚,平时陪伴父母,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如此一生。
可是父母天天在耳边或劝或骂,好似她不结婚,世界末日就在明天。王惠珠决定搬走。
这下父母可急了,他们知道一旦王惠珠搬走,彻底脱离他们爱的束缚,这孩子一辈子真就毁了。他们得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挽救女儿的一生,这是他们为人父母的责任。
父母先是假意同意王惠珠搬走,在搬家前,请了王惠珠的青梅竹马,从前的老邻居家的儿子卫鹏来家里吃饭,饭后顺便帮王惠珠搬家。
结果一顿饭吃完,王惠珠便全身无力,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卫鹏睡在自己旁边,自己赤身裸体。
这是自己父母一手安排的犯罪——谜奸!
王惠珠崩溃大哭。但父母却好言相劝,他们是万不得已,只能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只有这样,王惠珠才会妥协,才会跟卫鹏结婚。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21世纪,竟然还有这种事,还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惠珠简直不敢相信。
但是父母就在眼前,苦口婆心地诉说着卫鹏是个知根知底的老实男人,是个过日子的人,又对王惠珠一往情深,这样的男人不多了,不能错过。
他们是为了王惠珠好,哪怕王惠珠现在恨他们,等以后王惠珠生了孩子就懂他们的苦心了,等以后王惠珠体会到常人的婚姻幸福之后,老了以后儿孙满堂,就会感谢他们当初帮她做的决定了。
王惠珠想过报警,可是父母老泪纵横,一遍遍诉说着他们的道理和无私的爱,为了给她的未来铺一条幸福之路,宁可蹲监狱牺牲他们自己。
王惠珠明白了,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父母根深蒂固的思想。这观念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写在DNA里的。这道题——无解。她能够做的就是放弃解题。
最后王惠珠决定不报警,这是她能够回报父母之爱唯一能做的了。她必须要搬离这个家,因为只要看到父母,她便会想到他们伙同卫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犯罪,还有她的耻辱,无法言说、无法为自己讨还公道的耻辱。
然而就在王惠珠搬走之后的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用想,这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他是犯罪后的意外之灾,肯定留不得。
王惠珠不向往爱情,更加不喜欢小孩,她更加不敢想象,她如果有了孩子,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要操控她的孩子,让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不但背负着诅咒,还得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机器?
可就在王惠珠去医院的路上,她遭到了卫鹏的阻截。卫鹏得知王惠珠怀孕,欢呼雀跃,仿佛他跟王惠珠是相爱的一对儿,期盼孩子已久。王惠珠看到卫鹏这样,只觉得恶心。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卫鹏及时给王惠珠父母打电话报喜,然后三人在医院会和,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把王惠珠给带回了家。他们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事关一条小生命,怎么也得考虑一下。
父母甚至还诓骗王惠珠,说就3天,3天之后如果王惠珠还是不改变心意,他们绝对不拦着。
王惠珠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一时心软,跟父母回了家。这一踏入房门,她便3个多月没踏出过这道监狱之门。
王惠珠被没收了手机,反锁在房间里。她家位于6楼,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也曾趁父母不在家,站在窗边对着楼下小区里的邻居们呼救。可父母早就跟邻居们打好招呼,说王惠珠怀孕,身体不舒服,有点抑郁,她说胡话的话请大家不要在意。
这谁敢招惹啊?搞不好是一尸两命。邻居们全都避之唯恐不及。王惠珠那些请他们帮忙报警的言论,在他们听来都是疯言疯语。
邻居们都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被自己父母绑架囚禁呢?父母只是把她关在房间里,管教孩子而已。父母怎么会有错呢?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这孩子可真是不知好歹啊。
王惠珠也曾动摇,甚至被父母的轮番心理轰炸给PUA,产生了妥协、生下孩子、跟卫鹏结婚过日子的想法。让她动摇的正是腹中的小生命,她感受到了胎动,感受到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想要来到这世上,叫她妈妈,全身心爱她。
这几个月王惠珠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内心挣扎痛苦,反反复复。最终,她还是决定不妥协。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这一世,那不是愧对了生命本身?
如果身为人子,就必须抹煞自己的特性,为了完成父母的意愿而妥协,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那么她就更加不能带另一个生命来到这世上,重复妥协的一生。
如果我不是一个幸福的母亲,我怎么给我的孩子幸福?如果我不爱孩子的父亲,我怎么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如果我根本就不想结婚生子,被迫才走到如此境地,孩子日后得知自己的由来又将如何自处?
王惠珠觉得她做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才是理性的,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而她的父母,从未想过她这个孩子的需求和自尊,更加不会想到孩子的孩子,他们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
打定主意后,王惠珠一直伺机而动,她收好自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偷偷用卫鹏的手机联系了以前的同事。
同龄人之间更能彼此了解,新生代的思想更加多元包容。同事同情理解王惠珠,打算蹚这淌浑水。
同事假装提着厚礼来探望王惠珠,拖住她父母。王惠珠趁机逃跑,下了楼便打车,直奔医院。她必须要第一时间结束这个错误,占据先机。
詹咏梅听完这一切,再次询问确认,王惠珠是否真的不报警。王惠珠说,毕竟是血亲,父母对她没有恶意,他们是真的觉得他们在挽救自己。父母给了她生命,她无法为了这份恩情丧失自我,成为父母的傀儡,那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达成他们的心愿——家丑不可外扬,不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为王惠珠做了检查,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之前从未做过产检,引产有一定难度,风险很大,”詹咏梅讲完,已经眼含热泪,“也许在他人看来,王惠珠冒着生命危险去扼杀一个孩子,简直是没人性,不但不想让孩子活,连自己的命都拿来冒险。可我能理解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惠珠可真是个难得坚定自主的女人。”易文翰感叹。
“是啊,简直是人间清醒,”高朗也跟着感怀,“不是说她不婚主义是清醒的,婚与不婚没有对错,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人间清醒是说她敢于追求自己所要的生活,敢于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一个人能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难,难的是跟亲人和全世界对着干,干到底。”
“说得好,”詹咏梅赞赏地看着高朗,而后又无奈地说,“后来王惠珠的父母找上医院,连同卫鹏一起来当医闹,说我跟王惠珠一样没人味儿,打掉人家5个月的孩子会遭天谴报应。哼!”
易文翰想到吉时转述的小说内容,郎中鬼见愁也同样被人诅咒说会遭报应,断子绝孙,可是鬼见愁认定自己无愧于心。这不就是在写詹咏梅嘛。
“其实当时给王惠珠做手术,我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院方的意思是,光本人签字不行,必须有直系亲属的签字才能手术。可王惠珠上哪找给她签字的人啊,可如果父母不签字,王惠珠就不能引产,得一直到生。”詹咏梅想起当初,眉心紧锁。
“可王惠珠情况特殊,他的父母等同于谜奸案的同犯。”易文翰也是唉声叹气。
“问题就在这,除非王惠珠报警,警方立案,然后院方才能在没有监护人签字的情况下做这种风险的手术。可王惠珠又不肯报警。”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呢?”高朗问。
“我先安排王惠珠住院,打算慢慢想办法,其实就算报警,也要拖上一段时间,王惠珠这种情况,如果铁了心引产,真的是不能再拖了。没想到,王惠珠比我想象中还要刚烈。”
“她该不会是……”易文翰没说下去。
“是,她故意从床上滚下来。这样院方为了救人,不得不给她手术。这个王惠珠啊,她可真是铁了心。手术结束后她醒过来,我训斥她胡闹,她却说,让她跟强奸犯组建家庭生孩子,当一个没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她宁愿去死。唉,我都不敢想象,她心里得有多苦,才能连命都豁出去了。”
“如果不能对孩子负责,那么最大的负责就是,不要带他来这个世界。”易文翰唏嘘不已。王惠珠9年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活了下来,却仍就没能躲过9年后的死神索命。
但至少她多活了9年不是吗?虽然必须要隐姓埋名,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至少,她是自由的。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也许在很多王惠珠父母那一类人眼中,王惠珠是个怪胎,异类,是人族鄙视和要诛灭的妖,是白眼狼,不懂人事儿,不知好歹的不孝女。但易文翰觉得,王惠珠是个追求自由的战士。
“那医闹事件最后怎么解决的?”高朗问。
“我告诉那三个人,王惠珠是完全民事责任人,她有生育权,即有权决定生与不生。而且王惠珠签了免责书,即使手术失败,他们追究不了我的责任。我说我知道他们的底细,再闹下去,我不介意跟他们去派出所。这才把他们给吓退。”
“詹主任,”易文翰收起主观情绪,回归正题,他掏出高朗画的画像,“这个人,是卫鹏吗?”
詹咏梅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这人文质彬彬的,而卫鹏是个五大三粗的,完全不是一类人。”
易文翰不免失望,“那您觉得,还有什么人对王惠珠有杀人动机?”
詹咏梅摇头,“打从9年前王惠珠出院,我就跟她断了联系,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也许,也许是那之后她又惹上别的人别的麻烦了吧。”
至少这一趟跑下来,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王惠珠,还有她的背景故事。
出了医院,高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直说。”易文翰不满。
“易队,打从詹主任提到王惠珠这个名字,我就知道我犯错了。”高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
“恕你无罪,说吧。”易文翰没说后半句:我不追究你的错,不代表上级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