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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言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有些分不清时间,他语音命令个人终端报时,哪知破军的反应比个人终端快:“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七分。”
隐约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 坐起身, 祈言才发现自己拥着的是陆封寒的军装外套, 已经被压得褶皱了。
他揉了揉额角, 又想起:“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破军如实汇报:“将军把您抱回来的。”他还努力描述,“横着抱,左手臂托起您的膝弯,右手臂托着您的上半身,将军说您又轻了。把您放回床上后,将军还在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
破军:“是的,人类真奇怪, 将军就坐在床边看着您, 看了三十六分钟二十七秒,直到会议时间到了才离开。”
祈言听见这句,不由怔了怔。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 但祈言很轻易地在脑海中描画了破军叙述的场景, 他手掌贴上心口, 总觉得这里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洗漱完,祈言发际线边沿的头发湿了几率,他问:“我现在可以去指挥室找将军吗?”
这句话问的是破军,实际问的却是陆封寒。几秒后, 破军传达陆封寒的回复:“当然可以。”
直到打开门,祈言才意识到——新探测系统的调试已经完成,经过昨夜的首战,探测结果被验证, 精确无误差,中控系统也已经优化完成。
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陆封寒。
明明这个人回来之前,即使失去了情绪和感觉,他依然觉得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可现在——
那种曾经被他忽略的“缺失感”变得明显起来。
在听见陆封寒在床边看了他半个小时,在发现自己第一反应是去陆封寒时。
我应该会有某种情绪。
开心?高兴?急切?
不,好像都不是。
可祈言又意识到,即使他翻遍整本联盟通用语字典,他也无法找到能够恰当形容自己情绪的词语。
或者说,他的情绪确实包含在词典中,却无法被他本人确定。
这一刻,心中的空落感愈加明显,祈言甚至感到了一丝冷意。
到了指挥室,文森特正红着一双眼打哈欠,见祈言进来,他指指陆封寒所在的方向,快速道了声“晚安”,抱着记录板几步溜了出去。
指挥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陆封寒站在舷窗边,巡逻队驾驶的小型舰路过,有光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映在了金属墙上。
祈言站近:“一晚上没睡?”
面上不见疲惫,陆封寒“嗯”了一声,先问:“吃东西了吗?”
祈言摇头。
陆封寒拿出一袋桃子味的营养剂,撕开封口,喂到祈言嘴边。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祈言将营养剂咬在了嘴里。
很熟悉的味道。
陆封寒这才开始解释:“平宁号带队回航之后,下面的人会把战损一层一层往上报,由我最后确定,后勤部递上来的记录也要及时批复。另外,伤员找治疗机器人或者治疗舱,不需要我管,但牺牲的人员名单我要过目。杂事处理完,召集人开会,新抢回来的行星要布防,重新划归联盟的星域要安排巡逻,新探测系统反馈的数据要签字存档,所以才到现在也还没睡。”
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给祈言听,陆封寒很喜欢这个叙述的过程,就像是把自己的领域一条条一缕缕拨开给祈言看,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祈言听得认真,喝完营养剂,又不由地往陆封寒站近了半步。
由此,从身体深处泛起的寒冷淡了几分。
想起陆封寒之前在设备室说过的话,祈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冷。”
陆封寒有些惊讶。
但几乎是立刻,他拢住了祈言递来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陆封寒动作自然无比,祈言反倒为自己的行为备注了一句:“你说过的,手疼了,做噩梦了,哪里不舒服了,都可以找你。”
陆封寒心里软塌,侧脸掩去唇角的笑。
太乖了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颈侧动脉突然急促的搏动声,心上随之涌起一股急切,想抱一抱眼前的人,又担心把人吓到,强行抑制了突如其来的情绪。
为了避免冲动,陆封寒拢着祈言的手,谈了正事:“从今天开始,是不是要开始减药了?”
祈言:“对,伊莉莎是这么安排的。不过这个药研究出来后,只有我服用过,光计算机跑跑了很多数据,可缺乏临床经验。”
陆封寒特意跟伊莉莎通过两次话,谈的都是这个问题。
这种药物主要是为了剥除祈言的情绪,维持“绝对理智”的状态,以对抗记忆混淆和负面情绪的冲击。
现在陆封寒已经回来,伊莉莎认为,祈言记忆中虽存在许多强烈的负面情绪,如潮水不绝,但陆封寒足以成为长堤。
只是几方都很慎重,担心突然停药,会引起祈言强烈的戒断反应。
陆封寒熟悉祈言的习惯:“药是一会儿吃?”
“嗯,不过在房间里,我没带。”
“我陪你回去。”
祈言目带询问。
陆封寒一看就懂:“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驻扎最近的那支反叛军,长官是唐纳,疑心病重,我前一年都没有现身,他八成已经脑补了几十种可能。而这次首战大败,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搞不清到底是怎么输得这么快、这么惨,说不定还会担心内部有人泄密,心急火燎地上下找叛徒。”
“所以暂时不会有战事?”
“对,暂时不会有,唐纳不敢轻举妄动。”陆封寒领着人往外走,“除执勤人员外,别的我全安排回去睡觉了,养精蓄锐,才能拿个二次告捷。”
不过一路从指挥室到祈言的房间,还是陆陆续续遇见不少穿军装的士兵。从神情就能看得出,虽然陆封寒命令各自休息,但憋屈许久后的首战告捷,振奋了无数人的神经。连指挥舰的空气里,都被某种成分不明的兴奋因子充满。
陆封寒带着祈言,不长的一段路走得极慢——没走几步就会有人停在通道一侧,挺胸收腹行军礼,陆封寒只好停下步子,认真把军礼还回去。
倒是对跟在陆封寒身边的祈言,这些人都只悄悄打量,多一眼不敢看,行完礼就走。
陆封寒知道文森特应该把祈言登舰的身份圆好了,没什么担心。
进了房间,祈言找到透明药瓶,将一次的药量倒在掌心,又从其中拿开一片。
陆封寒给他端来了水。
吃完药,祈言开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陆封寒进来就没准备走:“不用,跟你一起,比睡十个小时都有用。”
这句话祈言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因为他能意识到,这句话不符合逻辑,其中包含着他现今还无法理解的情绪。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陆封寒问他:“这种药吃完后,会跟以前那种药一样,有赤脚走在雪地里的感觉吗?”
“会,”祈言对比后回答,“更冷一点,很空落的冷。”
说完,他又迟疑,自己应不应该跟陆封寒说这些。就像他无法理解“有情绪”是什么感觉一样,陆封寒应该也无法理解“没有情绪”是什么感觉。
陆封寒却走了过来。
在祈言没有回神前,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祈言好几秒没有说话,随后才低低回答了一声:“……会。”
不止暖和一点。
犹如他赤着脚,独自站在雪地荒原上,随着这个人步步走近,他的周围冰雪消融,万物逢春。
吃完药两个小时后,祈言没有出现多少不良反应,只有手指稍微发抖。他记下时间和症状,又去看陆封寒。
陆封寒正靠坐在长沙发上,展开了虚拟屏批复文件。
心底突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渴望,祈言跟随本能,走到沙发旁,犹豫两秒,挨着陆封寒躺下。
心底的某种急切这才淡了下去。
陆封寒低声问:“困了?”
祈言侧身蜷缩在他身边,小声答了一句:“应该是减药反应。”
否则他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陆封寒听懂了。
他嗓音带笑:“小粘人精。”
祈言没有否认。
话音落下不久,陆封寒手臂松松揽在了祈言的肩背处——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批完递上来的文件,陆封寒捏了捏眉心,问祈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摇了头,祈言迟疑后,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骗我什么?”
“在勒托,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真实身份。”
祈言问完就认真打量陆封寒的神情。
陆封寒立刻想起伊莉莎提过的,减药初期,祈言有一定的几率出现缺乏安全感、敏感多虑。于是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当然不会,对我来说,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你。”
祈言很轻易地被这句话安抚了。
不过这个问题让陆封寒想起,在勒托时,两人都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坦然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垂眼看着挨在自己身边的人:“祈言。”
“嗯?”
“登舰第一天,你做完自我介绍,我是不是没有礼貌地也介绍介绍我自己?”
祈言点了头。
不仅没介绍身份,连自己递过去的手,陆封寒都是好一会儿才握住。
“那现在补上。”
寂静中,陆封寒的嗓音很低,让祈言听着耳里有些泛痒。
“联盟中央军团下属南十字大区前线远征军,指挥舰所属,陆封寒。”
“你好啊,小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