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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并不知道皇甫思思的身份,以前他只是凭直觉认为皇甫思思来历颇为神秘,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于某个高门大户,但是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只要没有伤害到自己,没有背后捅刀子,顾青对别人的隐私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秘密,把与自己无关的秘密刨出来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伤害的却是别人。
然而近日边令诚气急败坏,马上要当众说出皇甫思思的身份时,顾青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记剑鞘拍晕了他。
这个节骨眼边令诚当众说皇甫思思的身份,显然把它当做很重要的筹码,不管是怎样的筹码,顾青都不能让他如意,一旦说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皇甫思思和顾青都会变得很被动。
边令诚哼都没哼便晕过去了,裴周南目瞪口呆看着顾青,压抑住怒火低声道:“侯爷请三思,边令诚的身份非同一般,下官的奏疏都不知该如何写了。”
顾青拍了拍手,笑道:“边监军活得好好的,我与他不过是政见不合,双方火气一时难以控制,所以从争吵变成了斗殴,打个架而已,裴御史不要太当真。”
裴周南苦笑道:“侯爷说得真是轻巧……边监军醒来后焉知他在奏疏里会如何写,侯爷……您太冲动了。”
顾青迅速看了皇甫思思一眼,嘴角带笑。
冲动吗?他并不觉得。
刚才那一下说不定是救了她的命,鬼知道这位女掌柜是什么来历,万一是个造反的,刚刚那一下她至少得以身相许,然后被自己无情拒绝。
“韩介,将边监军抬入屋子好好休息……”顾青忽然换上一脸关怀状,柔声道:“好好侍候边监军,不要让他再磕着碰着了,送入房后将房门关紧,不要让外人打扰他休息。”
韩介心领神会,抱拳应是。
昏迷的边令诚被抬入后院屋子,顾青一直目送他离去,目光那叫一个深情款款。
裴周南皱眉道:“顾侯爷? 此事到此为止,下官尚可转圜,不可再生事端了。”
顾青收回深情款款的目光? 淡淡地道:“裴御史? 你为何总说是我在生事端?此事因谁而起你看不见么?明明是边监军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还扣押虐待我的朋友,我作为天子钦封的节度使,哦? 对了? 还有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被一个监军如此侮辱,难道应该忍气吞声?”
裴周南一滞? 接着语气有些虚弱地道:“至少……侯爷不该动刀兵。”
“我带来的是亲卫? 又没从大营调拨兵马? 刚才揍边监军也是我亲自动的手? 与任何人无关? 这也算动刀兵?”顾青盯着裴周南的眼睛? 似笑非笑道:“裴御史来安西是奉天子之命,但你可要把水端平,不偏不倚我才能信服,你若端不平,你我很难有和平美好的未来呀。”
裴周南正色道:“下官食君俸禄? 必不辜负圣恩? 下官所写的奏疏? 每个字都是我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绝无偏袒任何人之意。”
顾青点头:“那就好,裴御史若为人正直? 你我相处可以融洽一些,虽然我不喜欢太正直的人,但你可以是例外。”
说完 顾青看着皇甫思思,道:“走,我送你回客栈……要不要叫大夫看看伤势?”
皇甫思思理了理发鬓,微笑道:“多谢侯爷,不必了,妾身不过是一些皮外伤,无碍的。”
于是顾青领着皇甫思思离开节度使府,隔着老远看热闹的官员仍聚集在廊下,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青脚步一顿,忽然扬声喝道:“你们都很闲吗?学妇人嚼舌根很好玩?还有,你们都看清楚了,我身边这位女子是我的朋友,福至客栈的掌柜,以后谁不开眼敢去招惹她的,就试试。”
官员们吓得一哄而散,但顾青的话他们却死死记在心里。
安西这片地面上,顾青的话纵然算不上圣旨,至少也是一言九鼎,皇甫思思的福至客栈被官员们死死地记在了心理,从此没人敢再招惹。
顾青和皇甫思思走出节度使府的同时,韩介却带了几名亲卫将边令诚送进了后院的厢房中,将边令诚扔在床榻上后,韩介与亲卫们按刀站在外面,忠实地执行顾青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边监军休息。
…………
回到客栈后,顾青与皇甫思思走进后院,找了间偏僻的雅间走进去。
进门后顾青便找了个地方盘腿一坐,淡淡地道:“说吧,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再瞒着可就出人命了,你是什么来历,边令诚把你埋在我身边究竟意欲何为,该交代的都交代。”
皇甫思思神情黯然,垂头半晌不语。
顾青笑了:“刚才在外面,我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朋友,冒着天大的干系得罪了边令诚把你救出来,你对我却一句实话都欠奉?过分了吧?”
皇甫思思咬了咬下唇,眼眶顿时浮起泪水,忽然面朝顾青扑通跪下,垂头道:“侯爷,妾身若说出来历,侯爷敢听么?妾身若还要向侯爷告状,侯爷敢接么?”
顾青一愣,神情顿时正经起来:“你先说,能不能接你的状,我得先称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你若状告当今天子,呵,不好意思,帮不了你。”
皇甫思思凄然道:“妾身……真名并非杜思思,而是叫皇甫思思,是当年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女儿,天宝六载,家父皇甫惟明坐‘韦坚案’而被奸相李林甫构陷,被天子赐死,家眷皆被抄斩,事发时我被家父的忠心部将秘密带离出府,逃亡至西域,这才逃过一劫。”
“侯爷,我……是朝廷钦犯,官府缉捕文书上至今仍有我的名字,遂不得不隐姓埋名,在这边陲小城谋生苟活。边令诚知我来历,借此挟制于我,逼我色诱侯爷,意图搜集侯爷不法事,由此向朝廷上疏参劾,妾身不愿屈从,深夜赴边令诚处拒绝,边令诚恼羞成怒,不但打了我,还将我关押起来……”
顾青深吸了口气,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一直以为她来历不凡,没想到居然挖了个雷出来,这个雷还在滋滋冒烟……
“朝廷钦犯”可大可小,杀人放火是钦犯,造反谋逆也是钦犯,两者性质却截然不同。
顾青宁愿皇甫思思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在逃犯,对他来说可以轻易抹掉,可是皇甫思思说的“韦坚案”却是典型的朝堂争斗的政治案件,这可就是大麻烦了。
“韦坚案”是怎么回事呢?
简单的说,皇甫惟明在天宝六年之前是河西节度使,与当时的刑部尚书韦坚交情甚厚,而韦坚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太子李亨的大舅子,毫无争议的太子党。
与韦坚交好的皇甫惟明当然也是太子党。而当时的朝堂局势是,李林甫是右相,权倾朝野,当时的相权正在狠狠打击东宫,双方在风平浪静中却闹得腥风血雨,各自磨刀霍霍,等待将对方一击而致命的机会。
天宝五年底,皇甫惟明入长安朝贺,这个缺心眼的干了一件让人很无语的事。
他当面向李隆基建议,说李林甫不适合当宰相,不如让韦坚来当。
未经历过权力斗争的残酷,永远不知长安朝堂的水多么浑浊。皇甫惟明就这样不知死活地向李隆基提了这个建议,然后喜滋滋地出宫欢度新年去了。
风声自然瞒不过李林甫,于是李林甫暗暗记恨上了皇甫惟明,等待报复的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
新年刚过,天宝六载元宵节,皇甫惟明又干了一件不知轻重的事,他与韦坚相约逛长安,赏花灯,两人像一对结束多年异地恋的好基友一般勾肩搭背,逛遍了半个长安城。
于是李林甫终于抓住了时机。
元宵节过后,李林甫发动杨国忠,王鉷,吉温等人上疏参劾皇甫惟明和韦坚,参他们的罪名是“私结边将”。
韦坚是刑部尚书,皇甫惟明是河西节度使,这个罪名可谓实至名归,对李隆基这个多疑的帝王来说,朝臣私结边将是绝不容许的,于是韦坚案由此爆开,表面上是私结边将的罪名,实际上李隆基的矛头是直指太子李亨,针对李亨的理由很粗暴。
朕只要活着一天,你永远只能是太子,别想冒头。
此案涉及得不仅是韦坚和皇甫惟明,很多东宫属臣和朝臣亦被牵连其内,被李隆基问罪者多达数十人,作为此案的直接当事人,韦坚和皇甫惟明在坐实了罪名后马上被赐死,家眷被抄斩。
顾青没想到在这座边陲小城里居然能遇到皇甫惟明的女儿,更要命的是,边令诚居然知道她的身份来历。
顾青突然发觉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我们……可不可以当作从来没认识过?”顾青看着皇甫思思啜泣的脸庞,干巴巴地道:“你继续当你的客栈掌柜兼朝廷钦犯,我呢,继续做我的节度使,在龟兹城相遇时彼此擦肩而过,不必招呼更不必微笑……”
“那啥……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必说抱歉,这词儿真美,我可以唱给你听,听完 咱们就散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