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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宗向方走进郑朝阳的办公室,把一份档案递给他:“车把上的指纹找到了,就是这个人。”
郑朝阳急切地接了过来,打开看着。
宗向方面无表情地报告着:“这个人叫牛旺地,绰号‘牛宝’,家住天津北大关,三十一岁。家里三代都是黑道劫匪。1947年在北平因为绑架被捕,判刑十年,后来越狱跑回老家。”
郑朝阳看着满眼血丝的宗向方,低沉地说道:“向方,真叫你找出来了,回去好好休息,给你记一功。”
郑朝阳起身穿衣服。
宗向方一愣,赶紧问道:“你要去天津?”
“对,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两个畜生。去通知一下白玲。”
夜色里的天津海边,点着一堆篝火。郑朝阳一个人坐在篝火边看海。白玲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一沓档案递给他。
郑朝阳翻开看着:“招了?”
白玲点头:“对,都招了。牛旺地的档案你看过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叫马一山,绰号‘二狠子’,是个有名的混混儿。”
郑朝阳一听混混儿二字,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混混儿?奇怪!”
白玲并未觉得不妥:“奇怪什么啊?”
郑朝阳解释道:“天津混混儿和别的地方的混混儿不一样。别的地方的混混儿是打别人,天津混混儿是打自己。”
闻言,白玲有些惊讶:“是这样啊?”
郑朝阳沉吟一下,说道:“比如抢码头。别的地方是把对手下油锅,天津混混儿是比着看谁敢自己下油锅。天津混混儿不会主动伤人,更不会去干杀人越货这种事情,除非有特殊原因。”
白玲恍然大悟,她又思考了一下,对郑朝阳说道:“据他们交代,是一个叫李八爷的人花钱叫他们去北京作案的。这个李八爷以前是新六军运输连的司机,从东北到了天津,加入陈长捷的部队。他是官面上的,托他们办过几回事,给钱挺痛快,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们说这个李八爷很有背景,他们不敢惹。”
听着白玲的描述,郑朝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个司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个司机长什么样?”
“天津的同志正在画像。”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跑过来,递给白玲一个文件夹。白玲打开,是一张画像。
郑朝阳接过来,借着篝火看着:“还是条大鱼!我认识这个人。”他把画像对着白玲,“他姓窦,是商会会长魏樯的司机。”
郑朝阳略带兴奋地站了起来:“马上回北京。”
郑朝阳和郝平川坐着吉普车风驰电掣地赶到商会仓库司机班宿舍,却得知窦司机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据说是辞职了。司机们反映,窦司机和会长走得最近,只要会长出去,班长就派单给他。他们搜查窦司机的储物柜,发现是空的。郝平川皱眉,看向身后的郑朝阳。
两人来到商会会长魏樯的办公室。魏樯看了小窦的照片,否认他是自己的专职司机,说和他不熟悉,只知道这是司机班的小窦,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印象比较深的是他喜欢抽苏联人抽的一种烟草,叫什么马合草。
郑朝阳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个烟头,魏樯看后确定这就是小窦抽的那种烟。
吉普车内,郑朝阳嗤笑一声,对身边的郝平川说道:“这位会长大人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郝平川也是一脸狐疑:“你相信吗?”
郑朝阳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不信。”
郝平川皱着眉,说道:“这个窦司机请假外出过两次,时间和二狠子说的时间一致,出事那天晚上也没人见到他。商会后面有个大门是走车的,旁边有一个小门,值班室有钥匙。窦司机常年住在车库的宿舍,他要是从小门出去,没人看得见。”
郑朝阳轻哼一声:“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姓窦的司机就是二狠子说的李八爷。得找到他!”
一辆三轮车在胡同口停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人,戴着大礼帽,围巾包得很严实,穿着“踢死牛”皮鞋,只露着眼睛。
他给车夫付了车费,走进旁边的一幢西式的公寓楼。
远远地,有一个人影闪过。
二楼的一个房间。魏樯用约定的暗号敲门。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是窦司机。窦司机试探着问道:“老板……”
魏樯气愤但又无可奈何:“这里很安全,你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上次袁硕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窦司机点头,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里面是卷好的手卷烟。
魏樯没好气地吩咐道:“耐心在这儿待着。我会让凤凰安排你离开北京,先去天津,然后坐船到广州。那里有人接应你去香港。”
窦司机点头,说:“谢谢长官。”
魏樯转身离开,临走前交代道:“和凤凰,不该说的不要说。”
窦司机立刻挺了挺身子:“明白。”
魏樯拦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胡同对面的杂货店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刚才一闪而过之人,他一身平民的装束,戴着大毡帽和口罩。脸看不清,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一只烧鸡。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黄包车远去,慢慢地溜达到了窦司机藏身的公寓楼前,往门口看了一眼。
窦司机房间的窗帘刚刚拉上,那人转身离去。
杨义家,“大毡帽”摘下帽子,去掉假发、假的粗眉毛和大金牙,露出本相。
他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厨房放下,发现砂锅里熬着的汤药就要干了,赶紧关火。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篦出来,放到嘴边吹着。
卧室里,杨义的太太躺在床上,看起来很是虚弱。杨义端着药进来,看着似睡非睡的妻子很是难过。他轻轻地把药放好准备离开,但妻子还是醒了。杨义赶紧把她扶起,替她揉搓着后背:“你想吃的烧鸡我买了,一会儿我给你弄。”
杨义家隔壁的院子,杨义从地洞出来,进屋推开一个破书架,书架后面蒙着蓝布。他撩起蓝布,露出墙面。墙上贴满郑朝山的照片和相关的报纸资料,整整占了一面墙壁。
杨义仔细看着墙上的照片,拿出一张字条贴在墙上,上面是窦司机藏身的地址。他把字条贴到了郑朝山照片旁边、魏樯的照片下面。
杨义重新把照片墙隐藏起来,点燃一支蜡烛,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一份报纸。报纸上是新警被杀凶案的两个凶手的照片,标题是“杀警凶案三日告破”。
他放下报纸,拿出一个蔡司照相机摆弄着,眼神坚定。
郝平川走进郑朝阳的办公室,郑朝阳拿出一沓档案递给他。
郝平川看着资料问:“魏樯的,你还是怀疑他?”
郑朝阳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我从来不相信偶然,偶然只是别人用来蒙混过关的障眼法,而我们需要的是在这种偶然中找到必然。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又递给郝平川一份协查报告:“这个窦司机,或者是李八爷,我们知道的真实信息是他来自新六军,四川口音,对汽车很在行,能驾驶不同类型的汽车。新六军在东北被我们全歼之后,残部撤退到天津,参加了陈长捷的守城部队,这个窦司机当时就在新六军的汽车团当连长。这是东北局从沈阳发来的新六军的人事档案。”
郝平川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人穿着国民党军服:“没错,就是这个人。可这和商会的魏会长有什么关系?”
郑朝阳沉吟道:“魏樯的恒通商社主营的一个是粮食,一个是汽车零件。恒通商社在沈阳有分号,而最优质的汽车配件差不多都在军队。”说着,又拿出一份材料,“这是恒通商社沈阳分号的账目往来,上面有详细的记录。”
郝平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来往最多的就是这个505的数字。505,部队番号?”
郑朝阳点头认同郝平川的想法:“对,新六军122师的汽车团。而这个窦司机,就在这个汽车团当机务连连长。”
接着,郑朝阳又拿出一份材料:“这是天津来的协查材料,确认窦司机到天津后曾经在陈长捷的司令部机务连当连长,恒通商社在天津同样有分号,往来最多的正是机务连。”
郝平川一笑:“这么说,这个窦司机应该很早就和魏樯有来往了?”
郑朝阳也笑道:“他可以说和窦司机不熟,但绝不会不认识。他刻意隐瞒这层关系,就说明有问题。”
郝平川有些佩服地说道:“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这么多的材料你都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郑朝阳笑而不答。郝平川突然明白了:“你一直在调查魏樯?”
郑朝阳轻轻哼了一声:“从他倒腾黑市粮食的时候我就想弄明白,这个所谓的爱国商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郝平川眉毛一挑:“那你老实说,还有什么藏着掖着没有透露的,都交出来吧。”
郑朝阳摆摆手,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该知道的到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现在,去把这个查查清楚。”
郑朝阳拿出一个单据夹子递给郝平川:“因为汽油紧张,商会的汽车每次出勤收车的时候都会写上耗油量。你注意这里。”
郝平川看着登记簿,发现了问题:“这几次的耗油量是一样的,说明去的是一个地方。”
郑朝阳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找到这个地方。”
郝平川收起单据夹转身要走,又转回头来看着郑朝阳:“你这个老油条啊。”
郑朝阳笑了笑,又递过去一份资料:“这个你也可以看看。”
他递过去的正是肇事逃逸案最后调查到的李把头的画像。
郝平川惊诧道:“哟呵,你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郑朝阳却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这才是大事。凤凰……”
两人刚要继续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警察三儿气喘吁吁地进来报告:“有、有个人来报案,说知道桃园!”
妻子还在熟睡中,杨义把药放到床边,自己穿好了衣服。
他轻轻地跟熟睡中的妻子说:“就算不是你得病,我也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可现在不行了,我得救你……”
杨义抚摩着妻子的头发,眼眶有些湿润。
杨义有些僵直地坐着。对面是郑朝阳、郝平川和白玲,三人都有些激动,这反而让他有些害怕。
郝平川要说话,白玲拦住了他:“杨教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公安局的白玲,曾经到您家里拜访过。”
杨义看着白玲,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
郝平川皱眉,低声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喝了酒了?”
杨义突然神情紧张地说道:“有个大坏蛋!瘦瘦的,几绺胡子……”
三人仔细听着,都已经意识到他口中之人可能是郑朝山。白玲和郝平川一起看向郑朝阳。
郑朝阳无奈地摊手,问道:“杨义,我问你,你说的是有关桃园的事情吗?”
听到郑朝阳的发问,杨义哈哈大笑起来:“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硬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想不到吧,你的亲兄弟,就是那个要杀你的人。他……是个特务!”
公安局会议室,罗勇在给白玲布置任务。他有些激动,但同时还有些犹豫。
白玲率先开了口:“杨义和郑朝山之前是同事,我早就调查过他,当时也是因为郑朝山的档案资料有出入,所以才去见过他。而且前一阵我收到的那个假条,从逻辑上讲可能也是杨义给的。”
罗勇也低声道:“他不是说去找了朝阳的双亲,你也证实过了。”
事关重大,白玲也有些不确定:“这事可做手脚的地方很多,都是过去的事,不可能百分百确定。”
罗勇沉吟道:“你等我想想。”
白玲向他建议道:“这次杨义来指认,已经是最确凿的人证了!我想我们可以考虑抓捕郑朝山!”
罗勇还在犹豫,因为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考虑到郑朝阳的想法。
白玲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她在旁边再次说道:“罗局长,从那个‘鼹鼠’的事情后,他的嫌疑就最大。”
罗勇点头表示同意:“是的,局里也认为郑朝山已经是咱们最大的突破对象了。”
白玲看罗勇似乎被自己说服了,继续进言:“他出现在李能可能出现的现场,还有……另外那个杀手张山的死……”
罗勇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白玲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急迫地说道:“张山是要去杀郑朝阳的!”
罗勇犹豫了一下,立刻吩咐白玲:“好,我批准你带回郑朝山审问。但要注意,他如果真是一只老狐狸,那我们一定要比他更狡猾!”
白玲用力地点点头:“知道了。”
公安局审讯室,郑朝山并没有被拷上,只是身后有两名公安人员跟着。
他面色凝重,好像在四处寻找什么。宗向方在远处,对着他轻轻地做了个摇头不知的动作后,就默默地离开了。郑朝山轻轻出了一口气,发觉此事确实不简单,但该来的总要来,他面色凝重地进了审讯室。
窗外,远远地,郑朝阳也出来了,望着审讯室,他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
审讯室内,白玲和一个公安人员在座。郑朝山坐下,脸上写满不解。
“姓名?”
“郑朝山。”
白玲冷漠地问道:“年龄?”
“三十五岁。1914年生人。”
“家庭住址?”
郑朝山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轻轻哼笑了一下。
白玲抬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郑医生,知道今天为什么叫您来吗?”
郑朝山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白玲的眼睛,没有露出破绽。
白玲若有似无地说道:“说说吧,关于‘桃园’。”
听到“桃园”二字,郑朝山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另一个房间内,罗勇进来,坐到杨义对面。
杨义一直低着头叨唠着:“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硬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想不到吧,你的亲兄弟,就是那个要杀你的人。”
郝平川低声对罗勇说:“他一直说这句,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听了一会儿,罗勇反应过来,杨义反复念叨的是莎士比亚《李尔王》的台词。他走上前问道:“这是《李尔王》吧?杨义,我问你,你为什么说郑朝山是特务?你们有过什么接触?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指认他吗?”
杨义低着头,但好像眼睛一亮。他突然手舞足蹈,随后就像犯了疯病一般跑了出去,在院子里撒欢儿,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罗勇等人都冲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小警察三儿想去按住犯了病的杨义,但他四处躲藏,竟然跑到食堂里拿出一把菜刀比画着,把众人吓得不轻。最后还是齐拉拉故意跟着他学,才把他按住。
郑朝山用非常平静的口吻说道:“白玲同志,我想我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要不,你提个醒?”
白玲看着郑朝山,脑海中闪出刚才罗勇说的:要比敌人更狡猾。仔细一想,白玲心下有了计划。她倒了一杯水,问道:“郑医生喝水吗?”
郑朝山本来以为白玲会遵循之前的审讯套路对付自己,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郑朝山当即一愣:“哦,不用。我只想知道你们今天请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白玲若无其事地自己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像郑朝山的催命符:“魏樯。”
郑朝山心头一震。
会议室里,郑朝阳、郝平川、白玲还有罗勇站着,看着对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杨义。再问,杨义回答和郑朝山是同事,都是救人的,还一起演戏。
几人无奈,离开会议室,一起来到罗勇的办公室。大家情绪都不高。
郝平川分析道:“杨义精神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我打算扣留他二十四小时,之后只能放了。”
罗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这个人我们要‘保护’好,我相信有些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今天到公安局来了这么一出戏,一定是有原因的。”
郑朝阳接话:“或者是有目的的。”
罗勇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要如实向局里汇报。在此之前,你们先忙好手头两个警员被害的案子!既然已经指向了商会的那个会长魏樯,我们就找到破绽,把他揪出来!”
三人同声:“是。”
郑朝山坐在审讯室里,皱眉思考,脑海中闪出自己和魏樯接触的一些画面,又闪现自己和杨义交涉的一些画面,最后乱在一起。他有些不知所措。
郑朝阳推门进来喊:“郑朝山,你可以走了。”
公安局院子里,郑朝山在两个公安人员的陪同下走出。对面宗向方向他点了点头。
秦招娣在火神庙的殿里转了一圈,看到一身道袍。
她从火神庙出来后,表情凝重。
郑朝山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做饭。秦招娣下班回家,系上围裙过来帮忙。但两人都有心事,一阵尴尬过后,勉强聊了几句。
饭菜好了,两人对坐吃饭,又是异常安静的状态。
秦招娣看着郑朝山,想要问话,却欲言又止。
郑朝山想诉说一下今天的过程,但也作罢。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郑朝山放下碗筷,说:“我吃好了。”
郑朝山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起身离开。
秦招娣缓缓放下筷子,脸上写满焦虑和不安。
郑朝阳和白玲走着,也相对无语。两人走到门口,门卫走了过来对郑朝阳说:“刚才有个人留下张条子,让交给您。”
郑朝阳接过,特意走到白玲旁边才打开,条子上是一个地址,下面还有一个字:窦。
白玲问道:“这会是魏樯的那个司机吗?”
郑朝阳咬了咬牙:“是龙潭也得闯!”
杨义回到家,用正常状态跟妻子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带好门出来。对面站着郑朝山,他竟然微笑面对。
郑朝山面色凝重,眉间透出一股杀机:“你准备怎么死?”
杨义却不屑地招呼着他:“你来。”
郑朝山小心地跟在杨义身后进了隔壁院子的屋。当他看到杨义走到里屋,一把撕下墙上的围布时,惊呆了。
郑朝山手中的枪慢慢抬起:“你昨天去公安局,只是为了警告我吗?但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杨义似笑非笑:“你是说假条?”
郑朝山举着枪走近了一步:“我现在感觉很不好。你知道我来,等着我,还知道我这么多。给我一个不马上杀你的理由。去公安局吓唬人可不算。”
杨义笑着说:“我知道你来,还知道你要走。”
郑朝山不解,杨义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窦司机隐藏的地址。郑朝山心中一震,脸上却故意露出笑容:“可惜,我已经安排他出城了。”
杨义看着郑朝山,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哦,是吗?那公安局一会儿去就不会发现什么了。那你杀了我吧。”
杨义看着他,又看了看表。
郑朝山狠狠一拳打在杨义脸上:“你想玩,我陪你玩!”说完,他急急转身出门。杨义在后面招呼道:“快去快回啊,正事还没说呢!”
郑朝山没有理会他,疾步离开。
郝平川和郑朝阳赶到公寓,门没有上锁。两人走进去开始搜查。
郑朝阳从床下找到一个提包,打开看,里面是一些换洗的衣服。他又从提包里翻出一张释放证明,上面有窦司机的照片。
郝平川接过去说:“李福安,天津警备司令部机务连连长。这是四野给发的回乡证明。这小子是战俘,被释放了没回家,直接到了北平。”
他把释放证扔到桌子上:“又让这小子跑了,早知道该多带些人来。”
郑朝阳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还扔了释放证明,他最多是在我们来之前两三分钟离开的。”
郝平川试探着问道:“那就是说……给咱们报信的人可能另有所图?”
郑朝阳点点头表示同意:“起码让咱们抓姓窦的不是第一目的。”
这时,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两人到窗口查看,决定去跟踪这辆汽车。
隔壁房间的阳台上,郑朝山和窦司机神情紧张地躲着偷听。
郑朝山看着杨义给妻子喂完药,自己先一步出来。
杨义递给他一个检查单,郑朝山接过来一看:“急性脑中风,夫人?”
杨义点了点头,对郑朝山说道:“咱们都是医生,这个病,要是用药及时,还能多活几年。”
郑朝山皱着眉头:“这是内科,我不懂。”
杨义微笑道:“不过这种药需要到香港用黄金去买。我没黄金,也去不了香港,只能找你。”
郑朝山放下对杨义的敌意:“什么药呀,这么贵?再说,你找我就成?”
杨义笑着说:“成呀。你是特务,你一定有办法。你要是没有,我只好去找共产党了。不过人家凭什么帮我?除非我能立个大功劳,比如,找个军统大特务卖卖。”
郑朝山默默地喝着茶。
杨义继续说道:“跟你说实话,日本人在的时候我怕;日本人走了,国民党来了,我还是怕;等共产党来了,我以为可以翻身了,所以我交了你当初开的假条。”
郑朝山打断了杨义:“说重点吧。”
“照片。”
郑朝山心头一震,随即微笑道:“老杨,你可真能演戏,难怪咱俩一起搭档演戏那么长时间。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所谓的照片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查过你留下的脚印,当时的那个距离,加上逆光,你的照片是不是拍得清楚。”
“你知道我喜欢摄影,逆光算得了什么。你要是真怀疑干吗留我到现在?你还是害怕,你是怕万一。你天性谨慎,不愿意出一丝一毫的岔子。诸葛一生唯谨慎啊!”
郑朝山没有说话。
杨义看着他,幽幽地说道:“何况……我要是没看到你那么狠,我怎么会这么怕你呢?”
郑朝山脑海中闪出自己在河南杀中统,刀刀毙命的画面。
他立刻问道:“多少够?”
杨义斩钉截铁道:“买药,加上我们两个离开这里……”
郑朝山打断了他:“你这么爱你妻子吗?”
杨义阴沉地笑着说:“是呀,不然我不会想开车撞死你!”
郑朝山脑海中闪出上次自己找杨义问话,对杨义妻子有所伤害的画面。
他看着此时杨义冷峻的目光:“你如果敢……”
杨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给你的时间,你应该知道。”
郑朝山看了眼隔壁屋内暗灯下躺着的女人,大步离开。
宿舍里只有郝平川一人。他旁边摆满了从公寓里查获的窦司机的证物。他打了个哈欠,把证物规整好,准备睡觉,突然发现了另外一份材料,是之前郑朝阳给他的关于肇事逃逸后续调查的那个嫌疑人的画像。
郝平川仔细看着,突然有所发现,他赶紧起身出去了。
郝平川气喘吁吁地走进公安局会议室,看到郑朝阳在,他喘着粗气,焦急地说:“那个杨义不在了!”
郑朝阳一愣:“不在了?”
郝平川赶紧点头:“不在家!周围邻居说好像一早就走了。要不要在城里搜捕一下?”
郑朝阳想了想:“他能去找谁呢……”
设施很好的一个单间病房里,杨义守着病床上的妻子。杨义太太此时昏迷不醒。
郑朝山走了进来:“这是治疗脑病最好的医院。你离开医院这么久,不会不记得这里了吧?”
杨义点头:“记得。”
郑朝山看着杨义太太,不由得生出些许感叹:“夫人当年也是如花之貌兰蕙之姿,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
杨义的眼神也有些迷离:“郑兄,你说对她来讲,是不是这么睡下去才是最好的?”
郑朝山一愣,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说的事,我一定尽力。”
杨义淡淡地说:“那就多谢了。”
郑朝山想走,但又忍不住转身回来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杨义说道:“两年前我隔壁的秦先生举家搬回老家了,我就冒充火车站的李把头把房子租了下来,然后在两个房子之间挖了一条地道。”
郑朝山点点头:“聪明。”
“每次出去的时候都得装扮成另一个人,开始时蛮新鲜,到后来就倦了。不过我还是有收获。你每次出去的时候不也是扮上嘛。别人看不出你,可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你。”
郑朝山立刻说道:“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你跟踪我,我不可能没发现。”
杨义笑了笑:“我想你没发现我,是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跟踪,我也不会你们那些花哨的本事,我只是跟着你。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路人而已。”
两人相视而笑,但都笑得十分克制。
告解室内,郑朝山低声说道:“这个联络点不能用了,要换一个。”
魏樯却对他有些怀疑:“我看没什么问题。”
郑朝山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他们会不松口地调查你的司机。不管他怎么隐藏逃跑,都会留下痕迹,一些无意间留下的痕迹。而这些痕迹一旦被抓住,就很可能指向这个联络点。”
魏樯的口气立刻严厉起来:“凤凰,不用你教我该怎么做。我主管华北情报站和鬼子斗的时候,你还在医院里给人缝肚子呢。”
“计算不周则诸事疲敝,还是小心点好。”
魏樯显然对郑朝山最近的行动很不满:“未雨绸缪但也不必风声鹤唳,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另外我问你,你的‘熔岩’计划,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郑朝山一愣:“还没有十足把握。”
魏樯冷笑一声:“呵,我已经通知了哈尔滨的行动组随时策应。为此,台湾还准备专门空降一名特战专家到哈尔滨。”
郑朝山皱着眉头问道:“你想现在就启动‘熔岩’计划吗?”
魏樯有些挑衅地说:“怎么,不可以吗?”
郑朝山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显然很不满。
魏樯说道:“据我所知,共产党现在已经全面怀疑你了,你竟然如此淡定?”
郑朝山淡淡地说:“我想是怀疑你吧。”
魏樯顿时激动起来:“我是你的上级,你听指挥就行了,多余的不要问不要说!这次,上面是下了血本,绝不能再有失误。”
郑朝山口气淡然地回道:“是。”
魏樯毫不客气地说道:“走吧!你自己的事也不少。”
郑朝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魏墙开了口:“还有一件事,请长官帮忙。”
他把一张字条递给魏樯:“我一个老同事的妻子病了,急需这种药。这药内地没有,需要到香港用黄金买。我在香港没有关系。”
魏樯看着字条有些奇怪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闲事?”
郑朝山却换了一副神色:“请长官务必帮忙。”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魏樯出来,看着郑朝山的背影,哼了一声。暗中闪出一人,正是魏樯的司机。
魏樯低声说道:“要盯着点儿这个人了。”
窦司机应声点头:“我就去。”
魏樯摆了摆手:“不用,他是老狐狸,我自己去。”
郝平川走进郑朝阳的办公室,说:“老郑,查到了。”
郑朝阳本有些愣神儿,被郝平川一下唤醒:“查到什么了?……不管是什么,老郝你行呀,越来越像个警察了!”
郝平川在桌子上铺好一张北平地图:“我查了魏樯这段时间所有的车辆出入记录。每个月的12号下午出入的油料损耗是一样的,说明这个时间点,魏樯会固定去一个地方。以商会为中心,估算出大概在周围五公里的一个范围。”
郑朝阳看着地图说:“这范围太大了。”
郝平川兴高采烈地说道:“是,所以我又找了车辆的维修记录。魏樯使用的是一辆别克汽车,是抗战胜利后从一个汉奸手里买来的。外表看着光鲜,其实毛病很多,有多次维修记录。上个月的12号,记录上显示轮胎损坏,就地维修,有维修的票据。我找到了这家修理厂,不大,就在路边。修理厂的人确定,魏樯的车经常从门前路过,到这里来。”
郝平川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库房的大门:“这里是商会的一个库房,里面存着不少物品,每月的12号魏樯都会来这里盘库勘察物资,时间约两小时。”
郑朝阳看着照片上库房后面的尖顶建筑,指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西直门的小教堂,和库房挨着。”
“挨着?”
郝平川很有把握地说:“对,一墙之隔。这个库房的产权是教堂的,抗战期间被日伪政府征用,抗战胜利后归还教堂,后被商会租用当作库房。”
郑朝阳立刻明白过来:“那么这个院子和教堂是通着的。”
“对,有一道小门通着。门锁是从库房这面锁上的。”郝平川肯定地说。
郑朝阳皱着眉头问:“这道门通向什么地方?”
“教堂的神父休息区。”
“你等等。”郑朝阳突然回想起来,有一次郑朝山说去给教堂的科波拉神父看腿,那天正是12号。
他立刻说道:“盯着这个教堂。”
“口罩男”推着遗体车来到了停尸间。看门老头出来,帮他把遗体推进了里面的停尸房然后出去了。郑朝山走了进来,“口罩男”摘下口罩,原来是段飞鹏。
郑朝山过来掀开白布,拿起针线开始给尸体缝合伤口。
段飞鹏在一旁悄声说道:“的确是机车厂来的消息。之前我们侦察到的那三辆一模一样的机车已经是最高级别的防范,更换取暖设备,应该是往寒冷的地方走。东北,或者更北的地方。关键是不知道火车上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郑朝山点了点头:“现在火车站也加强了戒备,增派了警力。这种安全级别,很可能就是他。”
段飞鹏略一沉吟:“我去趟平西,找杨凤刚。叫他派些人沿着铁路线看看布防的情况。”
郑朝山表示同意:“叫他们盯紧车站。不管这些火车要去什么地方,总是要从车站出发。另外,通知电台随时准备发报!”
公安局办公室里,郑朝阳、罗勇、郝平川、白玲正在开会。
郑朝阳说道:“我刚询问了科波拉神父,他什么都不知道。魏樯是趁着科波拉神父外出给东堂的教友做弥撒的时候,从库房的侧门进入教堂来接头的,这时候教堂里已经没人了。”
1949年12月6日,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国事访问,目的地——莫斯科。
刘海躲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发报:“共军一号乘车三列,前往满洲里,疑似往苏联访问。桃园组启动‘熔岩’计划。”
刘海走出一个小胡同,拿着大食盒走了。
公安局会议室,罗勇似乎很生气,克制不住地吼道:“嚣张至极!首长刚刚出发,这个什么025台就发报了,难道首长出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吗?还有机车的信息,他们了如指掌!都是通过025从北京发过去的!”
白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个025电台飘忽不定,从来不在一处发报,而且时间很短,很难捕捉。”
罗勇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抓不到是你们无能。首长已经知道了,非常生气,并且特别做出指示,回北京前,要把这个什么025电台给挖出来。该怎么做是你们的事。”
郑朝阳在一旁插话道:“现在可以肯定,025电台和桃园行动组有直接的联系,很可能就是桃园行动组的专属电台。找到它,就能找到桃园行动组。”
罗勇一拍桌子:“好!咱们和桃园行动组斗了这么长的时间,是时候有个结果了。还有这个‘熔岩’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我已经通知沈阳、长春、哈尔滨铁路沿线的公安部门严密监视。北京这里,也要抓紧时间。同志们,首长在看着我们。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自己。听明白了吗?!”
郝平川匆匆走进办公室,看到郑朝阳正在整理文件,急匆匆地问道:“老郑,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郑朝阳严肃地说道:“锦西公安局的同志前天晚上抓住了从台湾空投下来的国民党上校专员杜敏杰,说是有关于桃园行动组的重要情报。罗局叫我们赶紧去一趟把人提回来,我带宗向方和白玲过去。家里的事,你来负责。”
郝平川立刻说道:“放心吧。”
郑朝阳出了门又转回身:“我还是那句话,对付特务就得稳住神,沉住气,高处着眼低处使力。”
葫芦岛海边,郑朝阳、白玲和宗向方在海边散步。
两个解放军干部过来,递给郑朝阳一个笔记本。郑朝阳把笔记本递给白玲:“这就是长辛店火车技术员马国兴的笔记本。”
白玲看看,又递给宗向方。
宗向方说道:“当初我们把马国兴家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个笔记本。当时就很奇怪,凶手什么都不拿,为什么偏偏要拿这个笔记本。原来有了这个就知道列车的动力、构造,就能找到列车的薄弱点。”
郑朝阳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对,他不愿意当特务,结果被特务害了全家。就剩下这个笔记本了。这是证据,也是使命。这是在告诉我们,杀马国兴全家的真凶一直逍遥法外。审问杜敏杰的记录都看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白玲想了想,说道:“杜敏杰被抓后很快交代了隐藏在沈阳地区的行动组,三十多名特务全部被抓,说明这次行动的规模很大。马国兴的笔记本是从沈阳行动组的组长身上找到的,那么这个笔记本应该很早就到了他的手上。”
宗向方在一旁默默地说道:“杀马国兴的凶手金三曾经说过马国兴的死是因为‘熔岩’计划。这次杜敏杰被空投到这里也是为了实施‘熔岩’计划。这个杜敏杰是个战术专家,精通爆破暗杀,能使用各种武器。”
郑朝阳有些气愤:“看来这‘熔岩’计划是桃园行动组策划的一个很大的破坏活动,甚至要求台湾空投战术专家来协助。我倒真想知道这个‘熔岩’计划到底是什么。”
白玲突然想到了什么:“杜敏杰不是说知道桃园行动组的重要情报吗,是什么情报?”
郑朝阳说道:“他说知道桃园组的负责人是谁。”
宗向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但是被郑朝阳一把扶住:“小心点。”
宗向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嘴上还是平静地说道:“这可是个重要情报。是谁?”
郑朝阳在一旁说道:“他不说,他想用这个当筹码和我们谈条件。我已经向罗局汇报了。领导的意思是,这些人是白日做梦。和特务没有任何条件可谈,但暂时也不要刺激他,押回北京再说。”
宗向方登时脸色大变,脚步慢了下来。
郑朝阳、郝平川和白玲一起坐在审讯室。保密局专员杜敏杰被带了进来,坐在椅子上。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长官,能抽支烟吗?我什么都说,都是大秘密!”
郝平川在一旁鼓励道:“快说吧,争取宽大处理。”
杜敏杰点点头:“我奉命来配合北平桃园行动组执行代号熔岩的计划。”
郝平川继续问道:“‘熔岩’计划的内容是什么?”
“就是刺杀你们的一号首长!”
郝平川立刻变了脸色:“那是你们想刺杀就能刺杀的吗?”
杜敏杰无奈道:“当然很难,所以这个计划策划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我们也是在北平、沈阳到哈尔滨的路线上埋伏下了几路人马,在莫斯科也有接应。成不成的,看老天爷吧。我这不是刚落地就被抓了吗?我手下的人也都完了。”
杜敏杰扔掉烟头,用脚踩灭:“具体的任务情况我都交代了。我来北京是因为,我知道桃源行动组的负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