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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48年9月12日,东北民主联军突袭北宁线,辽沈战役爆发。
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民主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国民党的精锐主力相继覆灭。
此时,北平的华北“剿总”总司令傅作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位坐拥六十万大军的抗战名将在反应过来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坐困愁城。
蒋介石发来电报,叫傅作义放弃北平南下,以求集全身之力于一拳,重点经营江南半壁,可傅作义却不愿意。
谁不知道南边是老蒋的地盘?何况,张学良的前车之鉴不远,东北军被“大卸八块”亦是他亲眼所见。回老家绥远?可绥远偏远落后,自己带着几十万人回去,又能坚持多久呢?更何况,毛泽东气吞山岳,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在绥远扎根,对后方造成威胁。
相比傅作义的举棋不定,蒋介石倒是对南北形势看得清楚,而且,他也早对傅作义不抱希望了。如今,蒋介石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嫡系军团到底能不能及时撤回后方;还有——全力执行潜伏计划。
北平的夜晚格外寒冷。
人烟稀少的炮局胡同尽头,一栋大宅的朱漆大门在微微晃动的门灯下若隐若现。这里是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看守所,阴森恐怖,刑讯室不时传出鞭打声和哀号声。
在后院的一间办公室内,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行动组组长万林生,正悠闲地听着留声机里的京剧唱段。
他是一个职业特工,身材健硕挺拔,脸上见棱见角,细小的眼睛时而闪出阴骘的寒光。因为手段残忍杀人如麻,他有个十分贴切的外号——“万鬼子”。
这时,文书匆匆进来,将一份口供交给万林生。
万林生一跃而起,脸上的神情极度亢奋:“按照名单抓人!一个都不能放跑!”
北平市警察局外五分局内,小警察三儿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拎着大食盒往局长办公室走,迎面碰上了宗向方。
宗向方年届三十,是分局的老人儿,虽然他技术高超,但职位不高,只是个巡官。
宗向方吸着鼻子问道:“什么好东西?”
三儿一笑:“都一处的烧卖,您来俩尝尝?”
“算了吧,局长的消夜我哪敢吃,”宗向方也笑了笑,又指了指局长办公室低声道,“怎么的,又要待一宿呀?”
三儿也压低了声音:“战备执勤!局长说了,东北完了,咱们以后是消停不了啦!得了,您歇着,我这得趁热。”
分局局长正满嘴流油地大口吃烧卖,他一边吃一边听着外面嘈杂的叫喊声。
万林生猛地推门进来,分局局长一口烧卖噎在嗓子里,不住地咳嗽。
他急忙把一杯水灌下去,讪讪道:“老万,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分局局长满脸油腻,微笑着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万林生的面前。万林生也不理他,直接问道:“郑朝阳呢?”
“他不当班。出什么事了?”
“他是共产党!”万鬼子狠狠说道。
分局局长的脸顿时僵了。
外五分局后院的围墙处,宗向方一跃而出,三步两步钻进了旁边的胡同。他看到厕所旁停靠着一辆自行车,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就狂奔而去。
一个穿巡警制服的人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跑出来,喊道:“嘿,警察也敢抢!”
胡同里,宗向方骑车飞奔,拐过一个弯后他把自行车扔到一边,然后谨慎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他利索地跳过一堵矮墙,进入另外一条胡同,快步走向一处大门——这里是外五分局机要科科长郑朝阳的家。
郑朝阳家是一个独门独院,有三间南房。前后两个院子,都不大。东屋的窗户上隐隐透出火光。
屋内,郑朝阳正往一个大号的火盆里扔文件。盆里火光熊熊。
郑朝阳个头儿不高,身材匀称,看上去十分精干,两只眼睛不大但极为灵活,像是两个黑黝黝的玻璃球。
没错,郑朝阳的真实身份正是中共北平地下党。
十年前,他奉命考入南京汪伪政府在北京的警察培训班,并在警察局内长期潜伏。他是个十分能“混”的人,日本人在的时候,他就一路升迁;日本人投降了,国民政府接收北平,重庆来的警察和日伪留用警分成南北两派,相互死掐,可郑朝阳丝毫不受影响。他游离于南北两派之间,一路升到外五分局机要科科长的位置。
但今天,他显然混不过去了。宗向方的到来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郑朝阳顶在自己脑袋上的黝黑的枪口和锐利的眼神,宗向方竟然感到一丝紧张。
宗向方压低声音道:“万鬼子亲自带队到局里抓你,这就要到了。”
他扫了一眼屋里,看到了燃烧的火盆,注意到了郑朝阳的狐疑。
宗向方解释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我只知道咱们是警校上下铺的兄弟。我不能看着你死。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远处汽车引擎的声音传来,在夜里十分刺耳。
郑朝阳收起枪点点头,说:“那你呢?”
“我有办法!你快走。”宗向方说完走了。郑朝阳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盆,里面的文件已经烧成了灰。
郑朝阳拎着一双皮鞋走到后院,搬起一架梯子搭在院墙上,在梯子下扔了一只皮鞋,又将另外一只往院墙的东侧使劲扔了出去。
他翻身上了院墙,顺着院墙来到隔壁的房顶。随后,他在房顶上一路向北。
走到一个屋顶天台上,郑朝阳搬出一架梯子,搭在胡同另一边的房子的院墙上,沿着梯子到了另一个院子。他一路轻车熟路,悠闲得像是在散步。
几乎就在郑朝阳蹿上房的同时,万林生带人冲进了郑朝阳的家。
特务们翻箱倒柜,只找到一个损坏了的电台。
门外,一个特务飞快地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皮鞋,邀功似的跟万林生说是在后院的梯子边上找到的。万林生来到后院,小心地看了看梯子,随后爬了上去。
外面的胡同里,几个特务从东侧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拎着郑朝阳的另一只皮鞋,七嘴八舌地分析着:他这是爬墙的时候丢了一只,到这儿扔了另一只,肯定是朝东边去了。
万林生也不理会众人,思索片刻,他指着另一个方向,命令道:“往西!”
万林生掸了掸手,对身边的人说:“排查警察局今天晚上打出的所有电话和外出人员,局里还有共产党!”
万林生看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小警察三儿,问道:“郑朝阳在北平有什么家人?”
三儿哆嗦着,万林生厉声道:“说!”
三儿又哆嗦了一下:“……有个哥。”
胡同里,宗向方压低了帽檐缓缓骑着车。前面不远处就是警察局了,他在犹豫是不是回去。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离开警察局,但出了郑朝阳的事情,万鬼子肯定会在警察局搞大清洗,自己未必就能蒙混过关。
自己冲动了,他有点儿后悔。毕竟,郑朝阳是个共产党。
突然,有个人冲出来一把抓住车把——是刚才丢车的巡警。宗向方吓了一跳。只见巡警一脸坏笑:“宗爷,您抢我的车,是给共产党报信吧,别害怕,我……”
巡警话还没说完,宗向方的右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巡警气也喘不上来,舌头吐出,面色青紫,拼命挣扎。宗向方则面色平静,像是看着一条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然后手上又加了把劲。
巡警挣扎着扯出警棍要打,被宗向方一把夺下。
宗向方扬长而去,身后是被掐死的巡警的尸体。宗向方知道,警察局自己是暂时回不去了。看形势国民党撑不了多久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躲起来,静观其变。
西四八道湾胡同。这里是中共北平地下党总部机关所在地。
郑朝阳赶到这里,穿着棉袄长衫,戴着围巾,礼帽压得很低,按照暗号轻轻敲了敲院门。罗勇四下打量一番,才开门让郑朝阳进来。
罗勇,年纪将近五十岁,国字脸,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看上去饱经沧桑。他是有着二十年党龄的老地下党,也是郑朝阳的直接领导。
郑朝阳十分焦急地说:“老罗,陈建叛变,我暴露了,你也得赶紧转移。”
罗勇点头道:“机关刚刚接到消息了,你和我们一起走。”
“我不能走。徐宗仁那边的工作一直是我单线联系,我走了,这条线就断了。”郑朝阳说。
“可以派别的同志接替你。”罗勇道。
郑朝阳摇头:“徐宗仁是个老狐狸,临时换人他会怀疑的,我得留下来。我们必须要拿到他手里潜伏人员的名单!”
罗勇有些焦急地说:“这次组织被破坏得很严重,咱们的交通站已经瘫痪了。你在警察局潜伏这么多年,认识你的人太多,留下太危险。”
郑朝阳回道:“这是我的地头,猫狗都和我有交情。而且我已经安排好了撤退路线,郝平川会来接应我,他是老游击了。”
罗勇思索了片刻,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拿到名单后立刻出城。”
位于弓弦胡同的保密局北平站内,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站长王辅成正瞪着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万林生。
王辅成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档案,照片上的人是郑朝阳。
王辅成敲着档案,怒骂道:“愚蠢!这个郑朝阳从警十余年,从基层警察干到机要科科长,上下关系极深,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你居然蠢到去警察局抓人。”
万林生认错:“卑职失职,自请处分。”
王辅成继续教训道:“沈阳丢了,东北完了,老头子正在发火。国军五大精锐丢了三个,傅长官首鼠两端,阳奉阴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北平的地下组织如果不能肃清,共军兵临城下,北平难保,华北难保!”
“卑职已经下令全力缉拿郑朝阳。北平已经封锁,他跑不出去。”
王辅成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状,万林生小声道:“陈建招供,郑朝阳一直在秘密联络我们的一位高层,以图获取更重要的情报。”
王辅成死死盯着万林生,命令道:“把他找出来。”
国民党宪兵和保密局特工到处搜捕共产党人。整个北平城都笼罩在恐怖的氛围之中,不断有人因和军警冲突而受伤,被送进北平医院。一时间,医院里人满为患。
郑朝山坐在一辆三轮车上,焦急地看着手表。
此人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相貌清秀。他戴着金丝眼镜,身上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息。他的发式不是时下流行的分头或“飞机头”,而是“自来卷儿”,看上去十分洋气。要不是他身边带着医生专用的手提包,别人会以为他是哪个大学里的教书先生。
蹬三轮车的人是郑朝山的邻居耿三。
郑朝山催促道:“三爷,麻烦您快点儿,医院收了好多的伤员。”
耿三痛快应道:“得嘞,郑医生。”
他使出全力蹬着三轮车,同时急促地按铃铛。
耿三的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郑朝山下车,要给耿三钱。
耿三说啥也不要:“得了吧,郑医生。要您钱我是您孙子。回见啊您。”
说完,他飞快地骑车走了。
郑朝山走进医院一看,楼道里满是被打伤的学生和老师,整个楼道里充斥着咒骂国民党军警和特务的声音。
一见郑朝山,青年民主促进会的副会长韩东升教授迎了上来,一把拉住郑朝山开始痛斥特务的野蛮行径:到学校里胡乱抓人、打人,简直是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郑朝山急着要走又不忍心丢下韩教授,一时有点尴尬,直到护士长白玉兰走过来叫他才算解围。可他刚走几步,又被几个特务装束的人围住。特务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
几个学生见状立刻蹦了起来:“干什么?狗特务!”
现场学生群情激愤和特务厮打起来。
特务掏出枪,但学生毫不畏惧。
韩教授气愤地说:“我警告你们,郑医生是我们青年民主促进会的总干事。你们没有证据胡乱抓人,我要到傅总司令那里去告你们!”
特务瞪眼道:“我们是奉命逮捕这个人,如果你们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
学生大叫:“特务打人啦!”
现场大乱。特务举枪但被学生缠住,局面眼看要失控。
郑朝山大喊:“不要胡来。我跟你们走!”
院长匆匆赶来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郑朝山平静地说:“院长,我跟他们出去一趟,没事。”
他又回头对护士长身边的医生说:“王医生,手术你来做吧。”
王医生惊恐地点点头。
郑朝山和几个特务走了出去。
韩教授痛心疾首地说:“‘枉把六经灰火底,桥边犹有未烧书’,这就是焚书坑儒!马上给何思源先生打电话,说我要见他!”
保密局里人进进出出。
行动队的办公室里,万林生看着眼前的几个小特务,一脸沮丧。
郑朝阳失踪了,他们连耗子窟窿都掏过了就是找不到。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没出城,这更叫万林生恼羞成怒,于是他三两脚把小特务踹了出去。
紧接着,他又接到市长刘瑶章的电话,说前任市长何思源打来电话询问是不是抓了一个叫郑朝山的医生,同时还警告说,此人是青年民主促进会的重要成员,没有证据就抓人是要惹祸上身的。
万林生拍着胸脯保证: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什么郑朝山,您要不去问问党通局那边,或是问问国防部二厅。现在城里的特务组织多如牛毛,谁知道他在哪个窟窿眼儿里猫着呢。
万林生放下电话,看着文书,问:“人在哪儿?”
文书回道:“功德林。”
大街上,一辆又一辆囚车呼啸着闪过,行人稀少。
一队士兵列队从大街上走过,路过一个不大的红色的院门。
万林生的吉普车驶过,郑朝阳从路边的一棵榕树后转了出来,他用大围巾紧紧地裹着脸,手里拎着一盒点心一瓶酒,大摇大摆、一步三晃地来到红色院门前敲门。
会客室内,保密局冀热辽站站长徐宗仁快步走了进来。看他进来,郑朝阳摘下礼帽和围巾,脱了大衣。
徐宗仁惊道:“真的是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到这儿来?!”
“有了您的金皮箭,我才好出门叫小番啊。”郑朝阳笑着说道。
徐宗仁惊叹一句,转而问道:“知不知道满城都在抓你?!”
郑朝阳坐到沙发上:“那又怎么样?龙行大海、虎跃深山,这儿有北海也有香山。”
徐宗仁感慨地说:“你们共产党人的勇气我算是领教了。”
郑朝阳倒是很放松:“徐先生,来杯茶吧。时间很充裕,咱们可以慢慢聊。”
从外面看,保密局的秘密监狱和普通民宅无异,走进里面才发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被抓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再也走不出这个大门。他们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被抓到了哪里,也永远找不到尸体。这里是真正的阎罗洞奈何天。
刑讯室里摆满了刑具,火盆里炭火烧得很旺。
万林生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着郑朝山。
郑朝山毫不畏惧,在火盆上烤火。
万林生很奇怪郑朝山怎么会这么淡定,他觉得这个人要不是盲目自信,就是佯装镇定。出国喝过洋墨水的人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倒是真想看看。
“知道你一个堂堂的慈济医院的医生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吗?”万鬼子阴阳怪气地问道。
“这应该你来回答。”郑朝山的表现倒十分平静。
万鬼子一拍桌子,高声吼道:“因为你弟弟是共产党!”
郑朝山脑中一震,惊诧道:“朝阳?共产党?!”
“没错,级别很高。他一直潜伏在警察局里,现在被我们通缉。你是他的亲大哥,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吧!”万林生透过火盆的火光看着郑朝山。
郑朝山笑了一下,仍旧伸手烤火:“日本人来的时候,他跑出北平说参加抗战,可没两年就回来了,说受不了外面的苦,我省吃俭用地想供他上大学,可他呢,偏偏去考什么警校。打那儿以后我们就没什么来往了,逢年过节都没上过家门。”
万林生用一根马鞭敲打着自己的皮靴,说:“平时不来往,你以为我会信?”
“我母亲死得早,父亲又常年在外,朝阳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小子从小调皮捣蛋,但很听我的话。就是上警校这件事上他偏偏和我拧着来。我这人第一讨厌特务,第二讨厌警察,所以,我们就不来往了。”郑朝山淡淡地说道。
万林生“啪”的一声把鞭子拍在了桌子上:“别耍滑头!这儿不是警察局,是保密局的秘密监狱。没人知道你在这儿,弄死你挖坑埋了,你顶多算是北平城的失踪人口。”
郑朝山的眼睛里透着鄙夷:“如果他真是共产党,会傻到告诉我这个亲大哥他在哪儿?这么多年不来往,他就是怕出了事连累我。”
万林生试探道:“我现在怀疑你也是共产党。”
“那你可是抬举我了。”
万林生威胁道:“郑朝山,你是斯文人,我是军人,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任务。你最好别逼我动粗。”
郑朝山不急不缓地说:“暴力是愚蠢的遮羞布,爱默生说的。输不起砸桌子那是下三烂,郑朝山说的。”
万林生突然站起来,一把捏住郑朝山的下巴:“一口的好牙,不知道拔下几颗来会怎么样。来啊,伺候着!”
两个打手上来抓住郑朝山。
另一个打手拿起一个大号的老虎钳子。
郑朝山笑了,笑声十分响亮。
万林生感到很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打手把老虎钳子伸进了郑朝山的嘴里,钳住一颗牙晃动着。
门打开了,文书进来说:“您的电话。内线加急。”万林生一摆手,打手放开郑朝山。郑朝山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阴沉地盯着离开的万林生。
徐宗仁府邸的会客室里,炉火正旺,安静温暖,桌子上香茶热气缭绕。徐宗仁背着手在屋里徘徊,郑朝阳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作为资深地下工作者,他太清楚徐宗仁这种老牌特工的谨慎。他要做的就是慢火炖透,再急火收汁。
郑朝阳说道:“我党的政策,徐先生应该是很清楚的。不管您以前做过什么,只要能幡然醒悟,回归正途,为人民解放事业做出贡献,我们保证既往不咎。”
徐宗仁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半回头,没有接话。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东北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即将挥师入关,蒋介石全力要保江南半壁,根本无心守华北,他几次来北平想叫傅长官率军南下,可傅长官又坚持不走,两下里拉锯,平津其实已经是一块死地。蒋介石这时候叫您来接管北平站,意味着什么,徐先生应该最清楚。”
徐宗仁语声很轻:“是来当替死鬼。”
他转过身来,继续在屋里徘徊。
郑朝阳看着他,说:“您是东北军出身,自从张学良少帅被蒋介石囚禁以来,东北军四分五裂被步步蚕食,军长师长都不能自保,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保密局边境站的站长。徐先生,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光明之路和黑暗之路。何去何从,您要想清楚。”
徐宗仁有点儿激动:“我决意投诚!只是担心现在的北平如同铁桶一般,你怎么出得去?!”
郑朝阳保证道:“共产党胜在万众一心,国民党败在一心七窍。所谓的铁桶在我眼里就是个大眼儿筛子。徐先生尽管放心。”
徐宗仁犹豫了一下,看向郑朝阳。
郑朝阳很是自信,微笑着。
徐宗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胶卷,放到了桌子上,沉声道:“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郝平川一身泥瓦匠的装扮,快步走进了一个废弃的土地庙。
郝平川生得人高马大,粗手大脚,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他相貌粗豪,粘上胡子就能上台演张飞。他1939年参加八路军,在冀中和平西一带打游击,后来,又重点配合北平城里的郑朝阳,是个实打实的老兵。
几天前,他就接到郑朝阳的指令,到城里隐蔽接应其出城。
庙里打着地铺,睡着六个人,都是泥瓦匠的装束。庙的里面还堆放着锛凿斧锯,以及一些建筑材料。
郝平川推开门,里面的几个人急忙站了起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戏园子的广告,慢慢地撕开广告的夹层,然后用酒精在夹层上涂抹。很快,一行字显现出来——上午八点,望海楼。
郝平川将字条烧毁,吩咐道:“检查武器!”
旁边的几个人立刻从枕头、包袱、工具箱里取出手枪、手榴弹检查擦拭。
郝平川打开墙上的一个洞,从里面取出一个红绸布包裹,里面是两把驳壳枪。他把枪放到桌子上,又摊开一包黄澄澄的子弹,开始往枪膛里压子弹。
望海楼位于什刹海边,是北平的一个大馆子,里面雕梁画栋,非常气派。
望海楼的包间里,万林生坐在八仙桌前嗑着瓜子。根据叛徒陈建供出的一个地下交通员交代,郑朝阳要在这里和接应他出城的人见面。为此,万林生早早就布置下埋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从酒楼里望下去,下面马路上熙熙攘攘。
楼里的食客和外面的不少商贩都是保密局的特务装扮的。万林生以为,这次万无一失。
郑朝阳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大皮帽子大墨镜,嘴里叼着烟嘴,趾高气扬地拎着鸟笼来到街口,远处就是望海楼。
郑朝阳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他正准备过去,却发觉路边的一个馄饨摊很是奇怪——这个摊主衣衫虽然破旧,脚上的皮鞋却擦得锃亮。
郑朝阳坐了过去,放下鸟笼,喊了声:“来碗馄饨。”
摊主也不打招呼,给郑朝阳盛了一碗馄饨。
郑朝阳嘱咐道:“多放虾皮啊。”
摊主随手抓了一大把虾皮撒在馄饨里,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看。
郑朝阳又喊:“再来点儿香油。”
摊主把香油瓶子蹾到郑朝阳的面前,说:“自己倒!”
郑朝阳由此断定,这个摊主是假冒的。他再仔细察看,发现周围的几个商贩也都行为异常。
卖报纸的不要钱就叫人快走;崩爆米花的一声巨响之后,附近起码有三个人的手伸向了腰间。
郑朝阳心里暗道“不好”,赶紧付完账站了起来。
来到一个墙角处,他从鸟笼的底盘下拔出手枪,脸上写满焦虑,心想:“娘的,被盯上了。”
不远处的胡同里,郝平川正满头大汗地走来,很快就要到望海楼了。
郑朝阳把枪上膛,心想:“拼了吧,不然老郝就悬了。”
他咬牙跺脚,正准备冲出去给望海楼门口的特务几个连发,就听到附近传来莲花落的声音。
郑朝阳看向一旁,原来旁边是一座火神庙。那里聚集了很多乞丐和难民,都在墙根下晒太阳。几个乞丐拿着牛骨在一家饭馆门前打板儿唱着莲花落乞讨。
郑朝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转眼间,郑朝阳一身饭馆伙计的装束来到火神庙外,手里拿着一张红纸贴在墙上,上面写着:望海楼卅年庆典 烂肉面一百碗免费吃 先到先得。
旁边一个乞丐纳闷儿地看着郑朝阳。
“这位爷,您这上面写的啥?”
郑朝阳道:“望海楼三十年店庆,烂肉面免费吃啊。”
乞丐两眼放光,问道:“真的啊?”
郑朝阳掸掸手,笑着转身离开。
一群乞丐围了上来。
大混混儿王八爷也走了过来。
“八爷,您来看看,真的假的啊。”
王八爷摘下大墨镜一看:“肉,免费,吃!这几个字我认得!”另一个乞丐喊道:“望海楼!”
大家一拥而出。
万林生看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五十五。
郝平川已经走到离望海楼不远的地方了。他四处察看,准备进望海楼。
突然,大批的乞丐冲了过来,把郝平川挤到了一边。领头的正是王八爷。他嚷嚷着:“就是这儿,兄弟们,吃啊!”
王八爷带人冲进了望海楼。楼上下来一个特务,上前一把抓住他。
“我警告你……”
特务话没说完,王八爷已经躺倒在地哭爹喊娘:“打人啦,望海楼打人啦,胳膊折啦!打死人啦!”
特务还没反应过来,一众乞丐已经冲上来大打出手。
望海楼门口大乱,紧接着警笛声大作。不少警察听到警笛纷纷声往望海楼跑去,老百姓也都跑过去围观。
郝平川当即下令撤离,带人闪身进了胡同。他告诉队员这里暴露了,照计划,只能出城去第二联络点等“他”。
突然,背后有人叫喊一声:“站住!”
郝平川回头,看到巡长多门带着五六个警察走了过来。
多门问道:“干什么的?”
郝平川回答:“泥瓦匠。”
多门看看身强体壮的郝平川,喝道:“把箱子放下,检查。”
多门弯腰打开箱子检查,身上背的盒子炮就在郝平川眼前晃荡。
箱子里都是些锛凿斧锯。
郝平川悄悄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几个队员假意活动,成三角站位。
多门翻着箱子,用眼角余光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被包围的状态。
他嘴边露出难以察觉的笑,起身盖上箱子。
“没事,你们走吧。东边封了,走西边吧。拖家带口的别耽误了生意。”郝平川背起箱子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一个巡警龇牙道:“哎,你个力本儿,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吗?”
巡警发现自己胳膊一紧,被多门死死地抓住,急忙闭嘴。
郝平川等人走远了。
一个队员说道:“好险,队长,你的枪就在箱子底儿呢!”
郝平川来了句:“算这小子识相。警察和宪兵特务不一样,懂得察言观色。这是条老狗,知道真打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所以装没看见,还卖咱个好。”
队员接着问:“那咱们走西边?”
郝平川点头:“就走西边!”
黑帮大佬冼登奎的府邸是三进的四合院,很是气派。
冼登奎手里把玩着钢球,嘴里叼着雪茄烟,走过回廊。路过的丫鬟保姆纷纷低头避让。
冼登奎身体强壮有力,手指粗大,是练家子出身。他走进客厅,管家谢汕急忙站起来:“大哥!”
“怎么着呀,昨晚还动了响火了?”冼登奎问,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谢汕说:“刘老三兄弟俩想黑吃黑,在楼梯上绑了炸弹安了拉弦儿想炸死我们,结果跑的时候忘了,倒把自己人炸死了。他事情做得这么绝,就别怪我们手黑了。人,我打死了;东西都带回来了。”
谢汕打开箱子,里面是烟土。
冼登奎点点头:“杀就杀了,省得道上的人觉得我们好欺负。东西收了,照常例给稽查大队留两成。剩下的都散出去,不过价格得往上提五成。”
“五成?太多了吧?下面的毒虫要是闹起来很麻烦啊。”
“怎么着?闹?谁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局,能有得吃已经是他们祖宗积德了。给下面的人一人配根棒子,谁闹就敲他的踝子骨。”
一个下人进来通报:“外面有人找您。”“谁啊?”
“郑朝阳。”
郑朝阳坐在门房看报纸,他一身青布长衫,打扮得像个大学老师。
冼登奎的独生女儿冼怡进了大门,正好看到坐在门房里的郑朝阳,顿时笑容满面:“朝阳大哥,你怎么来了?”
郑朝阳微笑着说:“来找你爸爸啊。”
“怎么不进去?”
郑朝阳仍旧微笑道:“正在通报。”
冼怡拉着郑朝阳,说:“走,先到我屋里去。你是贵足踏贱地,平时也不来。”
郑朝阳显得有些躲闪。
冼怡说道:“哎,换身衣服就非礼勿视啦。我爸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先上我那儿去,我有好东西给你看。我弄了张八大山人的真迹。”
郑朝阳被冼怡拽着往里面走,迎面遇到了冼登奎。
冼登奎喊道:“八万,你干吗呢?”
冼怡尴尬中带着怒气:“爸,和您说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八万!有您这样当爹的吗?给自己女儿取小名叫八万,平时叫两声不理您,今天还当着朝阳大哥的面叫!”
冼登奎上前一把搂住郑朝阳,显得异常亲热:“朝阳兄弟是自家人,叫你啥都无所谓。”“兄弟,你可是老没见啦。怎么?来找哥哥喝酒啊,走,里面谈!”
冼登奎把郑朝阳从冼怡身边拉开。
“我和你朝阳叔叔说话,你个女孩子家可不许偷听啊。”
“谁稀罕您的破事。什么叔叔!讨厌!”
“朝阳大哥,完事了一定到我屋里来,我真有好东西。”郑朝阳点点头。
冼登奎拉着郑朝阳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他的脸就沉了下来:“郑朝阳,你可真有种。知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郑朝阳也不理冼登奎,径直往屋里走。
冼登奎喊了一声:“来啊。”
谢汕带着七八个黑衣打手出现,团团围住郑朝阳。
郑朝阳不紧不慢地说:“刘家兄弟的爸爸黑旋风……”
谢汕吃了一惊:“是刘家兄弟自己放的炸弹,想黑吃黑!”
郑朝阳说道:“那现场我可是亲自去勘验的,爆炸的是美军MARK2型手雷,这种手雷重一斤一两,杀伤半径五米,只有拥有美械装备的国军才有,刘家兄弟这种窑台出来的土财主也就用用木把儿手榴弹。不过我倒听稽查大队的人说有人曾经卖过这种手雷。是谁来着,我想想……”
冼登奎马上冲谢汕说:“上茶!”
郑朝阳自顾自地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看到冼登奎桌子上的雪茄烟盒子,不客气地拿出一支点燃,嘴里还说:“你的品位还是这么差。”
“打仗打得饭都快吃不上了,这还是以前的存货。这年头哪行生意都不好做。实话说吧,我帮不了你。”
“不见得。你冼老大手眼通天,肯定有给自己留的备用道,冲咱们以前的交情,借来用用吧。”
冼登奎走到郑朝阳的对面坐下,也点起一支雪茄。
他深吸了一口,说:“这雪茄味道虽说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抽的。你现在不是警察了,也许我该送你去该去的地方,那样还能换俩钱儿,买几盒上好的雪茄。”
郑朝阳听了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死刑犯临刑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允许他抽支烟,你冼老大气派啊,想抽雪茄也成。”
“你什么意思?”
郑朝阳从兜里拿出一沓纸摊在桌子上:“自己看。这玩意儿,我那儿留了不少。”
冼登奎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药材公司的出库单。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郑朝阳缓缓道:“都是你的大北药材公司出来的。这几年咱们合作得不错,往外面出了不少中药西药。”
“可这能怎么着啊,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是共产党,你在警察局能开路条,我……”
“谁能证明你不知道我是共产党?我啊,我要是不说,这些就是你通共的铁证。在这一点上,咱们是亲兄弟。”说着郑朝阳冲冼登奎灿烂一笑。
冼登奎抓起单据撕碎扔到了地上。
郑朝阳微笑着把火柴往冼登奎面前推了推。冼登奎犹豫了一下,一把抓起火柴,点火将地上的纸屑烧毁。
“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在我朋友那儿。我要是出了事,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剿总司令部。”
“郑朝阳,算你狠!我送你出城。”
“我就知道冼老大最讲义气。”
郑朝阳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冼登奎面色阴沉地坐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汕走了进来:“大哥,这人不能留。”
冼登奎眼里透着杀机:“叫母猪龙来,还有……”
他俯在谢汕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谢汕不断地点头。
而这时冼怡还在屋里描眉画眼,等着郑朝阳。一个丫鬟跑进来告诉她,郑朝阳已经走了。
冼怡顿时觉得十分失落:“走了?怎么就不说一声呢!”
第二天黎明时分,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西直门内春来茶馆门前。司机正是冼登奎的管家是谢汕。
轿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军用卡车,看车门上的字是剿总缉私大队的车。
谢汕拍拍车门。
郑朝阳从茶馆里走了出来。他化了装,此刻的郑朝阳满脸的络腮胡子,穿着对襟短衫、缎子裤子、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像个黑帮分子。
郑朝阳拉开车门进去,发现冼怡坐在里边,有点惊讶。
冼怡笑脸相迎:“朝阳大哥!”
郑朝阳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冼怡俏皮地眨眨眼:“来送送你啊。”
谢汕无奈地说:“大小姐非要来。”
郑朝阳上了车,和冼怡并排坐在一起。
冼怡没再说什么,却突然抓住郑朝阳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郑朝阳看了一眼冼怡,发现她好像心中有事。
谢汕开车来到城门口,一个上尉连长伸手拦住谢汕的车。谢汕停车,把路条递给连长,似乎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连长走到后排,看到冼怡挽住了郑朝阳的胳膊。
他挥手道:“放行。”
城门打开了,两辆车开了出去。
汽车在飞奔,冼怡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情极其复杂。自己心爱的人就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让她难受,但让她更难受的是,昨晚她看到一个戴着风帽背着钱褡裢、面目可憎的粗壮汉子进了自己家。这个人外号叫母猪龙,是常年给父亲干“脏活儿”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上她认为母猪龙这个时候来,肯定和郑朝阳有关系,于是忍不住去听了墙根儿。
前边出现界碑——公主坟。
谢汕停下车,说道:“就送到这儿了。郑爷,一路顺风。”
郑朝阳弯腰下车,冼怡也跟了下来。
谢汕叫道:“大小姐……”
语气中有点强硬,冼怡看了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朝阳大哥,”冼怡拿出一条白围巾,缓缓地给郑朝阳围上,“风大路远,当心摔着。”
说着,她的手顺势在郑朝阳的腰上碰了一下,而那正是他别着的手枪。
冼怡的眼神十分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小心……”
郑朝阳微笑着点头:“我是打猎的,见过狼。”
谢汕的车掉头回去,渐渐开远了。冼怡仍在车窗里冲着郑朝阳挥手,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郑朝阳明白了自己的暗示,但她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闯过这一关。突然间她有些怨恨自己的父亲。
郑朝阳转身大步地往前走,眼睛警觉地四处观察。
不远处,一只麻雀落到了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刚落下又突然飞了起来。
郑朝阳迅速卧倒,匍匐前进。他仔细观察,发现在岩石后面藏着一个蒙面匪徒,匪徒正四处张望。
郑朝阳悄悄摸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细细的皮绳,猛然间勒住了匪徒的脖子。匪徒挣扎几下咽了气。
郑朝阳戴上匪徒的帽子,小心地往前走着。
没一会儿,不远处的树后闪出两个匪徒。
“干什么你,谁叫你出来的。快回去。”
郑朝阳随便比画着,不停地咳嗽,快速接近对方。
看着郑朝阳比画,匪徒不明所以:“什么?你干什么?”
另一个匪徒惊觉郑朝阳穿的裤子不一样,举枪就要打。
郑朝抢先一枪干掉了他,紧跟着又一枪打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
匪徒滚倒在地,气急败坏,并随手撕下了蒙面布!是母猪龙。母猪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郑朝阳起身正要射击,旁边突然射出一串子弹——是美式卡宾枪的声音。
母猪龙身中数弹,挣扎了几下倒地死去。
郑朝阳高兴地起身看向射击处,却惊讶地发现来的人竟是万林生。万林生带着十几个特工围了上来。
万林生喊道:“郑朝阳,你跑不了啦!把枪扔了,咱们好好聊聊。”
郑朝阳没说话,闪身向万林生射击。
万林生身边的特工拿着美式卡宾枪和汤普森冲锋枪一起开火。
火力密集,郑朝阳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万林生举手示意,枪手停止射击,万林生又喊道:“郑朝阳,死扛也没用。乖乖和我们合作,官、钱,要什么有什么。听清楚没有,给你三分钟。”
郑朝阳趁这间隙拔出弹夹,发现只剩下一颗子弹: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但东西不能留给他们。
他捡起几根树枝堆在一起,从怀里掏出微型胶卷扔到树枝里,拿出打火机正准备点火。
万林生又喊道:“还剩两分钟啦。郑朝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正在这时,天空中掷弹筒发射的炮弹落了下来。炮弹在保密局特工中落地开花,特工们猝不及防。
郝平川带人冲了上来。他带的人不多,但装备精良,武器清一色是汤普森冲锋枪。另外,他还带了两门掷弹筒。郝平川战斗经验丰富,他手下的战士也身经百战,不用指挥就知道怎么站位。几个人分散射击,很快就在火力上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万林生被炮弹削了头皮,撒腿就跑,跑到不远处的一个空地上,那里停着一辆汽车和几辆摩托车。他骑上一辆摩托车,狂轰油门,仓皇地逃了。剩下的几个特工都被击毙,战场上沉寂下来。
郝平川下令打扫战场,突然一个特工“诈尸”,端起枪对准了郝平川。枪口近在咫尺。一声枪响——郝平川安然无恙,特工倒了,身后站着的是郑朝阳。
郝平川看着郑朝阳,两人走到一起,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冼登奎府邸内,他看着回来复命的谢汕,问道:“都办妥了?”
谢汕道:“母猪龙是老手,办事从没失过手。”
“那就好。等姓万的到了,就只能看到一个死的郑朝阳。”
谢汕恭维道:“您这招儿真是高明。这下,甭管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得说咱的好。”
冼登奎十分得意地点燃一支雪茄道:“时局难料啊,得多留一手。”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和摩托车的轰鸣声,紧跟着就是喊叫声、砸门声。
冼登奎纳闷儿地看着外面,问道:“怎么回事?”
仆人跑进来报:“老爷,兵,好多的兵。”
话音刚落,一队宪兵冲进来,将他们包围了。
宪兵排长凶神恶煞地问:“谁是冼登奎?!”
冼登奎道:“我是。这位老总……”
宪兵排长一声怒吼:“抓起来!”几个宪兵给冼登奎戴上手铐。
冼登奎惊呼:“我没犯法,为什么抓我?”
宪兵排长看着他,说:“私通共产党,陷害保密局,你罪过大了。带走!”
谢汕一听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时失去了主张。
冼登奎被人拽着往外拉,边走边喊:“怎么着了啊,赶紧给陈处长打电话!告诉他,老子被人陷害了。叫他赶紧把我捞出来,不然大伙儿全玩儿完。”
冼怡听见动静跑了出来,一脸惶恐地叫道:“爸!”
冼登奎强装镇定地安慰她:“没事,闺女,我出去遛遛,你老实在家待着。叫大表姐过来陪你。看好了我那百灵,别叫猫叼了去,别脏了口儿……”
话没说完,冼登奎就被押走了。
冼怡惊慌地追出大门喊着:“爸……”
郑朝阳和郝平川在路上走着,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山村。
村口有人在站岗。郝平川向站岗的人挥了挥手。站岗的人看到郝平川,显得十分兴奋,回头大喊着:“队长,队长回来啦!”
他这一喊,很多穿着八路军军装的战士从村口拥了出来迎接郝平川,双方见了面都十分激动,有很多话要说。一帮人簇拥着郝平川和郑朝阳往村里走。
郝平川和郑朝阳跟着战士们进了大队部的院子。刚进门,一名报务员迎上来,递给郝平川一份电报。
郝平川看了看电报,把电报递给郑朝阳。
“叫咱们赶到西柏坡去参加社会部办的情报人员培训班。”
郑朝阳平安回到自己人身边,而郑朝山被抓后遭到了刑讯,兄弟俩并不知晓对方到底怎么样了。此刻,功德林监狱大门打开,一辆吉普车开了出来,车里坐着的正是郑朝山,眼睛上还蒙着布。
到了一个胡同口,郑朝山被人从车上推了下来。他摘下蒙眼布,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看天。望着蓝天白云,他轻轻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