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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北寨外,原本路边依稀还能看到的绿意随着凛冬将至,彻底化作了和远方荒野般的土黄色。
洞开的城门口,高进和伙伴们翻身上马,身后是二十多辆装满煤炭的大车,还有这几日匠户们赶制出来的一批煤炉,这些都是高进要带回河口堡的。
如今古北寨里都上了正轨,八个村落近五百口人里,曾经是逃卒、又或是蒙古部落里流浪武士出身的青壮男子仔细筛选后,足有近五十人,全都被暂时编入了家丁预备队,跟着货栈的伙计们一块训练,安排活计。
“侯先生,我走之后,这边就全拜托给你了。”
看着前来相送的一行人,高进朝侯三说道,满脸的郑重,他身边能倚重的人里,只有侯三最有眼界,能统筹全局,李老根始终格局太小,董步芳虽然忠心,但不擅长管事。
“高爷放心,如今寨内诸般事情皆有制度,小人必定不负所托。”
侯三感慨说道,那日他拿着名册去找高进,结果高进并未细看,只是粗粗扫了几眼,便拉着他谈起管理那些逃户的几样制度,如今古北寨里总共七百多人,除去四海货栈的伙计,其他都等同于重新编户齐民。
“老董,入冬前,把人都从谷地撤回来,这古北寨今后是咱们安身立命之所,这防备马贼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吩咐完侯三,高进又看向董步芳,一共五队家丁,他要带走三队回堡寨,古北寨里正经能打的也就两队家丁和张崇古他们,顶多再加上四海货栈那些伙计,要是这个冬天真有马贼来打古北寨的主意,就只能靠董步芳他们自己抵挡。
“高爷,董某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会叫贼人踏入古北寨半步。”
董步芳挺着胸膛说道,古北寨里虽然看着兵力薄弱,他手上只有两队家丁,可他有信心等这个冬天过去,能为高进再练出几队合格的家丁。
又和李老根嘱咐一番,高进才大声道,“都不用送,等河口堡事了,我自会回来,咱们来日方长。”
“恭送高爷!”
随着侯三带头,董步芳等人带着留守古北寨的家丁还有伙计们都是齐声道,然后目送着高进带着马队消失在道路尽头。
“行了,都别杵着,高爷走了,接下来咱们更要好好干活,莫要辜负了高爷的期望。”
侯三朝着众人大声道,他心中也有规划,先前李老根按着高爷吩咐,以市价收粮还算顺利,在赵龙他们几个带头把自家的余粮卖了换来银钱,又到四海货栈卖了棉布做了新衣服,还有其他各式生活杂物后。这搬进古北寨的逃户们几乎都把手上余粮卖给了货栈,这几日安排他们干活,众人也都颇为积极。
现在四海货栈的信誉极好,所以侯三打算趁着还没有下雪前,先将古北寨城墙破损的几段全都修复,至于其他房屋大可以等到开春后再行修缮。
……
高进一行离开古北寨大约五里地的时候,便看到了押着另外近二十两大车队伍的马军和他身后那些官军俘虏。
在塞外足足待了数月之久的河口堡官军,眼下个个都是面露兴奋之色,一来是终于能够回家,二来是这趟出塞,虽然多有波折,被俘虏之后不少人也都担惊受怕,可是没想到遇到高进这般仁厚的豪杰。
这近三个月的时间下来,这群原本面黄肌瘦的河口堡官军,如今反倒是个个红光满面,身体健壮了一圈,就连列队行走也多了几分军队该有的气概,当然更让这些官军惊喜的是,他们最近这段日子在谷地里干活挖煤,高爷还给了工钱,虽说最多的也不过拿了二两,和那些家丁没法比。
但是众人也都心满意足,像是老何那几个老兵油子也都晓得高进这趟回河口堡,处置里张贵和百户府的首尾后,便是新任百户,因此私底下早就和手下那些兵丁串联过,万一要是神木堡里有人下来问起张贵的死因,大家都要守口如瓶,按着高爷给的说法作答。
“何头,您就放心,要是哪个敢污蔑高爷,用不着您开口,咱们兄弟就先撕了那狼心狗肺的。”
官军们小声交谈着,几个身强力壮的都拍着胸脯,用凶狠的目光看着四周同伴,这段当俘虏的日子,除了没女人,反倒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眼下知道高爷这等豪杰要当百户,没人愿意再换个张贵那样猪狗不如的上司。
“高爷。”
“马叔,辛苦了。”
对于马军,高进依然敬重,虽然马军练兵不如董步芳,武艺不如张崇古,可是却忠心耿耿,百户府里他和董步芳闹僵的事情他全都知道,可以说眼下他麾下众人里,除了陈升王斗他们这些伙伴外,马军便是河口堡里他最信任的。
“诸位,高某最近事情颇多,倒是耽搁了大伙归家的日子,等回了河口堡,高某自请大伙喝酒吃肉,到时候可莫要推托!”
虽说一直没回河口堡,但是有木兰坐镇高府,高进身在古北寨,对于河口堡里发生的事情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他走的时候关照过秦忠倪大,不曾想这两天倒是给了他个惊喜。
想到最近河口堡里发生的事情,高进脸上露出了冷笑,狗改不了吃屎,指望翟大那些土豪劣绅能幡然悔悟,不动他留下的那些存粮主意,简直就是把耗子扔进米缸里说耗子不会糟蹋粮食那般痴人说梦。
“谢高爷赏!”“高爷慷慨!”
底下河口堡的官军们听到高进的承诺,也都全是欢呼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们都习惯了这位高爷的规矩和大方,虽说这规矩确实又多又重,可是只要守规矩,用心认真做事,高爷赏起来也是极为阔绰的。
老何就算过,他这段日子吃过的牛羊肉比他过去大半辈子加起来还多不少,等这趟回了河口堡,高爷许他解甲,以后只当个官军里的教头,不用再披甲上阵,这日子可比过去有盼头的多。
渐渐挂起的朔风里,高进带着麾下的队伍,朝着关墙方向而去,这一会那些河口堡的官军们个个抬头挺胸,扛着的官军大旗也打得笔直,远远望去倒像是得胜归来的雄师。只是大半天功夫,全速赶路的队伍便已到了河口堡外十多里的关墙,那里自有属于河口堡治下的墩台。
这时候午后已过,但还没到日头西斜,阳光照下依然亮的很,那守墩的跛脚老汉便是想无视这打着旗号来的大队人马都做不到,一时间老眼昏花都想着要去点狼烟示警了。
“阿爷,来的不是鞑子,是咱们堡里的官军。”
张魁一把拉住自家祖父,大声说道,按道理这墩台里该有一队兵卒,不过河口堡这边十多年太平下来,张贵早就不当回事,这墩台里就只他和祖父两个,说是守墩,其实也和发配没什么两样,不过好在这墩台里该有的武备都被张贵贪墨,唯独这粮食还算管够,能让他们爷孙两个吃个囫囵饱。
“是官军啊!”
老张头听着孙子的话,自语间又颤颤巍巍地坐回了他那张老藤椅上,继续晒起太阳来。
看着阿爷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张魁也没说什么要不要去迎一迎的话,反正张贵也从来没把墩台放在心上,虽说粮食管够,但着人送来的都是发霉的陈粮,煮熟了以后吃起来都一股霉味。
张魁自去了墩台上看那行进间如长龙般的官军队伍,他家里也是军户出身,阿爷年轻的时候据说是在蓟辽和鞑子打过仗,他阿大死在播州之役,阿娘便抛下他改嫁,从那时候起张魁便是和阿爷相依为命长大的。
早几年阿爷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张魁学全了刀枪弓箭,平日没事的时候也会提着猎弓去附近山窝里射些野物开荤,所以张魁虽然穿着破烂,可是瞧着却膀大腰圆的,身材健壮。
眼下看到那缓缓逼近的队伍,张魁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河口堡的官军是什么鸟样,他再清楚不过,如今这打着河口堡旗号的队伍,行进间森然有序,没有半点嬉闹松垮的样子。
要不是那打着的旗幡,张魁实在是眼熟,只怕他也要去点狼烟了,只是如今越看这队伍,他越觉得不对劲,不由自语起来,“该不会是被掉包了。”
一时间,张魁倒有些挣扎起来,不过看着那不紧不慢过来的队伍,他还是压下了去点狼烟示警的冲动念头,要真是鞑子贼人过来,那还会这般,只怕早就快马杀过来了。
不多时,高进便带着队伍到了这墩台近前,看着那年久失修而显得灰扑扑的墩台,高进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张贵不把边防和武备当回事,但到了他手里,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张魁爷孙虽然一直住在墩台里,可是张魁有时候打了野物,剥了皮子,还是会去堡寨里换些酱油食盐,虽然对堡寨里的人不熟,但是官军队伍里还是能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老何,那是什么人?”
高进看到墩台墙头上探头张望的少年,不由朝官军里人头最广的老何问道。
“二哥,那小子叫张魁,力气不小,和他阿爷两个就住这墩台里。”
老何尚未答话,高进身后的杨大眼却是抢先道,他和张魁认识,两人还切磋过,只是张魁练武是野路子,全是军中的大路货,不过这厮天生力气大,在杨大眼看来比起官军里那些怂包可强多了。
很快,张魁下了墙头,出了墩台,这时候高进也已经下了马,他让马军继续带队回河口堡,他自己则是打算观察下这处墩台,另外试试这张魁的武艺,毕竟能被杨大眼念叨几句,这少年在堡寨里也算是出色了。
“见过高爷。”
张魁朝高进行了礼,虽然一直住在墩台,少和人打交道,可张魁并不是那种不知道人情世故的懵懂少年,这几年阿爷脑袋越发不好使,他要是不懂这些,只怕爷孙两个早就去喝西北风了。
看着面前弯腰行礼后站得笔直的张魁,高进笑了笑,这少年看着圆滑,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
“不必多礼,说起来倒是我打扰了。”
张魁不认识高进,可是他却认得高进身后的杨大眼,他可是晓得这杨大眼的德性,居然对这位看上去比他大不了一两岁的高爷那般恭敬,想来必是个厉害人物。
“不打扰,不打扰,咱们这里向来没什么人来,几位请坐。”
进了墩台,张魁从房屋里搬了几张凳子出来,招呼着高进他们坐下。
看着在院里躺着晒太阳,一动不动的老张头,高进知道这就是张魁的那位阿爷,河口堡其实不缺兵丁,这等年纪的老卒按道理早就该解甲归田。
“张魁,你家可是得罪了百户府,才……”
“高爷说笑了,我阿大死得早,我阿娘又不要我,我阿爷年纪大,种不了田,才献田央求来这墩台的,好歹能养活我。”
张魁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家原来也是有地的,可是他阿大一死,家里就剩他和阿爷两个,老的老,小的小,那田留着反倒是祸事,最后他阿爷狠心献了田,要了这守墩的差事,才把他给养大。
“对了,我阿爷年纪大了,这儿不好使,你们不必搭理他。”
高进本来还打算和张魁的阿爷掰扯两句,毕竟这位老张头当年也是行伍经验丰富的老军卒,据说还在蓟辽边镇戚爷爷手下服过兵役的。
“那倒是可惜了。”
“高爷,斗胆问一声,方才怎么不见张百户?”
张魁爷孙在墩台,消息闭塞,张魁有些日子没打到像样的猎物,自然没去过河口堡,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下看到河口堡的官军如同脱胎换骨般回来,但是却不见张贵和他身边那些耀武扬威的家丁,实在是好奇不已。
“张百户啊,他在塞外被贼人埋伏,不幸身故了。”
“原来死了啊!”
张魁听罢不由自语道,他对张贵疏无好感,这些年他年岁日长,也晓得当年阿爷献田是受了百户府逼迫,心里本就打算着日后等阿爷百年以后,便要杀了张贵这厮出一出这些年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