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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堡外,夜色浓重如墨,董步芳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身后是换了各式杂色衣裳的家丁们,还有兀颜带着几个马贼出身的家丁牵马伫立。
血洗百户府这件事情,高进交给了董步芳,让这个军中出身的厮杀汉好不感动,这年头边地男儿可不讲究什么仁恕,好勇斗狠的便是给人瞧一眼,都会动刀子讨个说法。
自古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高进要血洗百户府,无论是从道义还是法理,在董步芳马军他们这些粗人军汉眼中,任谁都挑不出半点差错。
只是这等深仇大恨,高进身为人子,自该亲手报之,只是为了大家的前程,才将此等重要事情托付,对董步芳来说,这便是高进对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里,董步芳瞧着河口堡的方向,眼神冷漠无比。
马军冷着脸,瞧着远处黑暗里模糊的堡寨,眼里满是杀意,虽然张贵父子已死,可是想到惨死的妻女,他握刀的手更加用力了。
“老马,还得你引路!”
河口堡是边地堡寨,距离关墙不远,沿途有三处堡寨可以点狼烟示警,遇到小股贼人墩卒们也能据堡自守,不过这等防备都是老黄历的事情了,如今这三处墩堡,守堡墩卒从未满员,墩卒也都是堡寨里无儿无女的老光棍,被张贵打发来守墩,平时只给口吃的。
这样的墩卒,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夜里还有人尽忠职守,瞧着要道动静。再加上家丁们纪律森严,经过时没发出什么大动静,三处墩堡居然毫无反应。
点了火把,马军翻身上马,带着董步芳他们朝堡寨去了,河口堡外沿本来是有土墙的,可是年久失修,早就破破烂烂,至于那寨门口,本也有望楼和兵士守备,可是张贵先前出关时带走了大部分官军,堡寨里剩下的军丁又被秦忠带走,堪堪剩下几个官军又被百户府给召了回去。
眼下这寨门附近压根没一个人影,兀颜手下马贼出身的家丁里,有身手伶俐矫捷的从边上翻过土墙,直接开了寨门,将大队人马给放了进来。
“这张家合该满门死绝。”
看到堡寨大门被如此轻易打开,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董步芳不由愤愤骂道,这张贵治下,河口堡戒备如此稀烂,万一鞑子杀来,整个河口堡上下都要遭殃。
董步芳和兀颜马军他们策马前行,这时候整个队伍都打了火把,把面前的道路照得亮堂堂的,可谓是明火执仗要去杀人劫财。
这样的火光动静,哪里瞒得住人,很快先是堡寨里的狗犬吠一片,接着便是有挨得近的人家里,有男人起夜,结果便忍不住开了门缝瞧,结果看到街上乌泱泱的贼人打着火把,手里拿着兵刃,杀气腾腾地朝百户府去了。
“阿大,出什么事了?”
“哎呀,祸事了,祸事了,有贼人进堡寨了。”
随着董步芳他们大张旗鼓地前行,整个堡寨的人家都被惊醒了,于是所有人都紧闭门户,全家面色发白,外面的贼人瞧着不下近百,他们都被吓坏了,要知道河口堡过去安泰,鲜少有贼人,便是有贼人犯案,也被高冲这大虫给结果了。
“肯定是张贵那厮,招惹了马贼,如今倒好,人家真杀来报仇了。”
想到前几日的流言,堡寨里的人家都对张贵和百户府怨恨更深,搜刮地皮也就罢了,可到最后连堡寨的平安都保不住,还要连累大伙儿,这才真是该死!
很快,百户府那边响起了刺耳的敲锣声,按着规矩,听到这锣声,堡寨里的人家,便该出男丁,拿了武器去百户府帮忙御敌,可是眼下这当口,见到贼人明火执仗的声势,谁敢过去送死,便是有那老实一根筋的,刚拿了兵器,就被自家婆娘或是老父给拉住了。
“河口堡众人都听好了,张贵那厮坑害我黑沙马贼,如今我等前来寻仇,只找正主,你们莫要出门,到时候刀枪无眼,死了白死。”
李二狗大声喊着话,和他一起还有另外几个家丁,都是扯着喉咙大声反复地说道,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响亮。
听到他们的话,堡寨里的人家心里大都松了口气,大家本就不愿给百户府卖命,如今见外面这伙贼人只说找百户府寻仇,就更加没人会出去找死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百户府前,看着整个堡寨都没动静,董步芳不由朝身旁的马军道,“张贵这厮,到底是个什么鸟人,偌大个堡寨,便没一家是他心腹么?”
董步芳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己老家那里的百户,就算是作威作福,这等堡寨里总有亲近心腹的狗腿子,这张家倒好,大难临头,居然没一个来帮忙的。
“说什么废话,办正事要紧!”
马军瞧着前面百户府那院墙上冒出的人影,压低了声音道,张贵这厮怕死,自家这百户府院墙倒是修得高深,不像外面河口堡的城墙年久失修那么好翻,更何况上面还站了人。
“说得是,小的们,破了百户府,咱们吃香的喝辣的,秤金分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顺着马军的话,董步芳抬头看去,只见那百户府的墙头上果然站了人,于是立马高声吆喝起来,那做派像极了贼头子,而下面的家丁们也都纷纷鼓噪起来,本该是像马贼那般喊得乱七八糟,可是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喊了几声后,又变得整齐划一,“破了百户府,杀,杀,杀!”
家丁们这一通喊杀,喊得越整齐,那对面百户府高墙上的下人奴仆就越害怕,自古道先声夺人,家丁们训练得久,能吃饱吃好,这喊起来中气十足,再加上声音齐整,很快整个河口堡都回荡起,“破了百户府,杀,杀,杀!”的呐喊声,叫堡寨里其他躲在家里的百姓们听了越发害怕,都是暗骂张贵这天杀的怎么会招惹这等强人。
要是万一这伙强人破了百户府后说话不算话,要洗劫堡寨,谁挡得住,他们全都得死,一时间这堡寨里倒是大半人都颤颤巍巍地盼着贼人破了百户府后能守信,不牵累大家。
“别怕,咱们只要守住墙头,他们打不进来。”
墙上,有官军看到直接被贼人喊声吓得哆嗦起来的下人奴仆,大声喊道,这位陆小旗本是守寨门的,结果被百户府喊来,本以为这是个能攀附百户府的机会,可哪里想到还真有马贼敢来攻打百户府。
只是既然被骗上了贼船,瞧着眼前这乌压压一片的马贼,陆小旗和手下几个兵丁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此时见到百户府里的下人都失了勇气,自是要鼓动他们,不然光靠他们五人,哪里对付得了那些贼人。
“都别怕,咱们这边墙高,贼人没有梯子,翻不进来……”
兀**在马上,看着那在墙头大声鼓舞士气的官军小旗,冷笑起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话间兀颜从鞍旁取弓,搭箭上弦后,便对准那兀自喊话,不知死到临头的官军小旗,朝着他露出墙头的半边身子就是一箭射去,结果正中那官军胸口。
兀颜这些日子常伴高进左右,陪高进练射箭,这射术也长进不少,眼下不过隔着三十步距离,那官军又托大露出半个身子,他不死谁死。
“啪!”的一声,陆小旗直挺挺的仰天从墙头摔下去,他临死都想不到那伙贼人里还有这等犀利的弓箭,那一箭几乎穿胸而过,瞬间便夺走了他全部力气。
院墙里,看着胸口中箭硬邦邦摔在地上的官军小旗,口里吐着血,只蹦了几下就没了气息,百户府里下人们本就不堪的士气一下子就泄了大半,而那小旗带来的另外四个守门官军也都吓得面色苍白,刚才弓弦响起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陆小旗这位上官居然被一箭射死。
眼下几人都如同缩头乌龟般,死死蹲下来贴着墙不敢再冒头,看到院子里陆小旗那摔得脑浆迸裂的凄惨死相,几人都是吓得口干舌燥,彼此互相看着。
目光交流间,大家都明白要是此时当了逃兵,事后百户府必定追究,可是眼下瞧外面那些马贼动静,连陆小旗都叫人给一箭射死,这百户府怕是守不住,他们留下来必死无疑,只是给张贵全家陪葬罢了。
“这张贵不是什么好鸟,如今堡寨里被他祸害的人家还少么,我看不如咱们索性开了大门,投了马贼,不但能保住性命,说不准还能有大富贵。”
四个官军里,没有家室拖累的一人低声道,他晓得另外三名同伴都有妻儿老小,哪能去投贼,眼下他若不挑这个头,能那些马贼杀进来了,他再想投降可就晚了。
“你们糊涂,还愣着做什么,这百户府守得住吗,咱们开门,还能活下来,等马贼们杀进来,大家全都得死。”
倪大看着三个同僚还在那犹豫不绝,不由骂道,“你们不干,大不了老子一个人去,到时候刀砍脖子上,别来找老子。”
“等你们死了,我看你们的婆娘娃儿还能过什么好日子?”
“别,别,咱们跟你干。”
看到倪大骂骂咧咧一个人要顺梯子下墙,另外三人里有人连忙喊道,这时候他们都醒悟过来,贼人弓箭犀利,他们手上虽然也有弓弩,可是这准头不提也罢,贼人蜂拥而来,随便射也就是了,可是那射死陆小旗的贼人善射,他们敢冒头就是个死,这百户府实在是没法守。
跟在倪大身后,另外三名官军也都爬下梯子,他们这一逃,其他缩在墙头的下人们也都是纷纷有样学样,连军爷都不敢在墙头等死,他们留在那里又有什么鸟用。
看到这一幕,大院里自有大管事的心腹瞧见,可是这等关头,他哪敢去指责那四个带刀的军爷,只能一边大喊,“快去看住他们,不要叫他们走了。”一边急匆匆地去找大管家禀报。
不多时得了消息的大管事便被吓得跳了起来,堡寨里官军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那陆小旗死了,没人约束这四个官军,莫说逃跑,就是投贼这种事情,他们也干得出来,塞外马贼里不知道多少便是逃卒。
百户府的大门前,是一队被组织起来的下人,手里提着刀枪,战战兢兢地守着大门,要是贼人冲破大门,他们便最先要遭殃,谁能不怕。
看到四个官军过来,这队下人们胆气稍壮,虽然大家平时都看不起这些守门的叫花子官军,可到了这等性命交关的当口,总会觉得这些握着刀把子的军汉可靠些。
倪大看着那下人里为首的健仆,离得没几步远时道,“你过来,俺有话要问你?”
那健仆是张家的家人,有把子力气,倪大他们要开大门投贼,便先要解决了这厮,不然就会陷入麻烦,那些下人们虽然胆怯无用,可十几条棍子打过来也不是耍着玩的。
“什么事?”
那健仆瞧着倪大,不疑有它,只是上前问道,那小旗死了,想来这官军里便是这人领头。
“没啥事,就是借你脑袋一用。”
见那健仆近了身前三尺,倪大狞笑着说道,他说话时,左手刀出鞘,那口腰刀自下而上,直接撩在健仆的脖子处,顿时血流入注,喷得他满脸是血。
这变故顿时吓到了其他下人们,而倪大此时已朝三名同伴道,“还不动手!”这时另外三人才纷纷拔刀朝那群吓呆了的下人们砍去。
虽然被瞧不起,可是另外三名官军好歹也练过几日军中刀法,比起那些下人们胆子要大上许多,砍翻几人后,他们便放开了手脚。
没人领头,被倪大几人偷袭的下人们四散奔逃,当大管事的儿子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倪大领人开了大门,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对面的马贼已经大步朝他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