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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厂长,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厂子欠孙老板的钱你明天必须给还了,只要孙老板那边有个交代,我们好吃好喝把你送走!”
一伙人把何春吊在手脚架上,拿着棒子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二位兄弟,你们今天把我抓来,那算是优待我了,你们可以去瞧瞧现在玉堂的食堂是拿什么打发大家五脏庙的,这一周都是做坏了的酱菜和着尖辣椒炒的,吃的我说话时候嘴里都直冒火!”
“何厂长,你这么大个厂子的厂长,就到了这步田地了吗?”
“不瞒两位,现在就连接送我的那辆小车,都因为没油趴在那好多天了!”
“老大,这何厂长还真没骗你,他家里离厂子老远,我们晚上逮他过来时候,他是蹬着自行车回家的!”
“好小子,我算是服气了!可我们这帮兄弟也指着这手段吃饭,你让我们无功而返,这传出去道上还不笑话死!”
“几位老大没动我家人,也是讲江湖规矩的,这样吧,我会去尽力凑一点,再一个工厂那小车反正我是没本事用了,就拿那个抵一部分债,不过烦请你们带个汽油瓶子来,要不开不走。”
“成成!要了那么多年债,你算是第一个整的我们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看你也不容易,中午这顿就和我们对付了吧!”
何春到底是没和这帮要债的客气,大肘子、熟牛肉、大肉圆子直往自己碗里拨,那架势比对面这帮真土匪还土匪,惊得这一众打架见红要债断骨的混混们目瞪口呆,何春心道,一趟出来绝不能委屈自己肚子,这回去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要债的在外面等着呢!
到了晚上,玉堂总厂一帮人心急火燎的总算把何春盼回来了,说是接到这帮人送信,凑齐五十万就把人送回来,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不得了,可一天时间,求爷爷告奶奶,也就到手三万块钱,正着急呢,你可算是回来了。
何春回过头,也没避讳把他押回来这人,二话不说,三万块钱装袋,小车开走,对面也很守规矩,当着面把几张时间较早数额差不多的欠条就撕了。
第二天,山东地界就放出话来,玉堂家欠下的钱,给多少回扣都没人肯去要了。
那天刘市长过来,问何春存在什么困难,何春趁着市长现场会办,厚着脸给玉堂要了不少实惠。这第一条就是银行暂缓玉堂的欠款催缴,要知道银行抵押的全是设备和土地,这东西要是全都执行了,玉堂就一点翻身的机会没有了;第二就是找市里面的供销总社赊下不少生产的原材料,玉堂的东西,瓜果蔬菜、粮食面粉用量极大,这东西平时都是现钱结算,可玉堂现在哪里来的钱,能欠着的就先欠着!第三就是要了刘市长的电话,何春也很知趣没有经常去骚扰,可万一厂子落到断水断电的田地,市长一句话可比他求爷爷告奶奶顶用多了。
当天下午,得到市长承诺的玉堂员工,有五百多人选择自谋出路,剩下来的被何春划分为十个分厂,每个分厂根据工人特长,拿走一些设备、材料什么的去独立经营自谋生路。比方说机修厂把原来的设备带走,改成机器维修公司;酒厂除了好卖的啤酒之外,其他的全部改做酱醋的酿造;酱菜厂效益好一点,一半专心花生、脆果,主打零嘴小吃,另一些主要做腌制的果蔬;总厂方面只进行技术指导,绝不干涉经营,何春自己,找了一些经验丰富能镇得住场面的同志,组成总厂的几十人班子,专心负责算账、要钱和拖债!
“何厂长,您今天辛苦了!可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明天有两个案子开庭,你必须去应付一下!”
“行吧行吧,这事情我放心上呢,可现在总厂没车了,我记得这两个地方还在外市呢吧?”
“都联系好了,我们合作的供货商明天押货,您跟着他们车子一起去就行。”
“那我就在办公室眯一会吧,把你的被子借我,暖气断了,夜里还真不好熬!”
“何厂长,我们庭和你也算是老相识了,你是我们见过态度最好、最积极的欠债方了,可老是不还也不是个事情啊!”
“庭长,玉堂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您带人过去也好几次了,很清楚我可是没有一句假话的,现在值钱的土地都在银行手里,您想执行怕也是没招,其他的设备给你们也卖不了什么钱,况且玉堂要是没设备不能正常生产了,钱就更没指望还了!”
“得!何厂长,我们就和你一起努力劝劝债权人再给你缓缓,但是今年年底您一定要想办法还一点,要不实在说不过去啊!”
2001年,何春多方奔走,靠着分厂上交的一部分资金,玉堂总算还清所有拖欠地方企业和个人的债务,工人的工资也一次性补发全了,但这个时候,玉堂在银行的累计欠款合利息达到了三千五百万之多!
“老马,你糊涂啊!这东西怎么可以盖章出厂?!”
“厂长这东西虽然看起来成色差了些,但是口感咸淡都是符合标准的。”马技术员实在是舍不得啊,这一批次的酱菜其实并没有大问题,只是出缸略早了些,照着自己以往精益求精的态度,确实是不能留,但现在玉堂不是正在困难期吗!要是还像国营期间那样,一点点不合格就全部倒掉,自己实在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啊!
“这话你和我说不着,你去和这么些年一直吃着我们玉堂老字号的人讲去!”
“厂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这一批卖到外地去,价格上可以给老经销商一些优惠,事情也和他们讲清楚了,本地常吃的老顾客可能会关心这细微的差别,但外面的人绝不会尝出来的。”老马小心翼翼的建议。
“老马,你也是老人了,这糊涂事情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厂长,这可是二十万的货啊!这对现在的玉堂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二十万就能买的了我们玉堂的老招牌嘛?二十万就能够让玉堂放弃自己的标准和品质?二十万就能让我们堂堂玉堂人忘了本?!”
“行了,厂长,我明白了,我这就把这批不合格品处理了!”
“谁让你直接处理了?给我拖到我们食堂去,别浪费了,不能卖给别人,我们可以自己吃,白天晚上就粥,中午可以和辣椒、肉丝做道菜。”
“啊?这么多酱菜,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就这么定了,我可是和你们一样,每天都去食堂的,我可没有搞任何特殊啊!”
2000年,玉堂一路亦步亦趋有惊无险,好几次,连何春自己都感觉撑不下去了,可站在玉堂的大门口,看着一个个穿着工装鱼贯而入的工人们,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何春重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状态,继续斗志昂扬的周旋于各方关系中,此时的中国风云变幻、日新月异,许多新的动向、新的政策、新的观念,正一点点的在内地生根发芽、初见成效。
“何总,真没想到,玉堂在你手里能撑到现在,还越做越好了!”
“运气啊,这几年真叫一个心惊胆战,我生怕有天债主一个冲动把设备砸了,厂房烧了,那我这个厂长就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那不可能,他们过来找你,无非是希望你还钱,把厂子生路都断了,这不就鱼死网破了嘛!”
“李总今天特意来找我,不会仅仅是祝贺和闲聊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刚刚在内陆做生意,人生地不熟,特别是山东的市场,在我看来大有潜力,我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又有能力的人帮我独当一面的人…”
“李总认为我可以?”
“是的,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很看好何总你!”
“可我现在人还在玉堂。”
“玉堂的情况,我不说你也明白,要想彻底翻身,还只是个未知数,况且,你要是听了我们给你提供的待遇,或者可以多考虑一下,我们香港团队的意见,给你的年薪是整整二十万!除此之外,你业绩的百分之三可以作为分红给你!”
何春呆住了,二十万在山东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他所认识的一些大领导和大型国企的负责人也拿不到这个数,更别说是后面所承诺的分红了。
“给我拿包烟来!”何春焦躁的将手中的烟掐灭,晃了晃手里的烟盒,已经一根不剩了,看着家里窄小的房间,想着二十万足足等于自己过去这么些年积蓄的总和,市里面最好地段的别墅干几年也可以轻松买到,他的心里在反复动摇着。
“算了,说是舍不得也好!说是对玉堂还有更多的期待也行!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何春反复念叨着,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更不去打李总留下的电话,二十万这个具体而鲜活的数字像是一个个麻将牌一样不住地在他的眼面前晃荡。
李总在山东呆了三天,也没有等到何春的电话,走的时候,他仍旧力排众议和玉堂签署了合作协议,理由只有一条,他信得过何春对于玉堂的坚持!
“要是承诺到期一次性还清,所欠债务可以打折?”
“说是上面给的政策,但是现在还没个谱,我再让我弟弟去问问?”
“老张,这事情你可要上点心,没准玉堂就能彻底翻身了!”
最高五折!五折!何春心里没抱这么大指望,要是能够打个七折,玉堂的问题就能解决大半了,这么些年,玉堂只能算是勉强维持经营,发展提升是一点也不敢想,自动化封装设备、酱园的电子数据管理、温度调试系统,政府组织去广东参观学习的时候,这些东西看的何春眼馋的不行,他甚至能想到,如果把这些完全运用到玉堂的生产中,那壮观的场面!
“老何,你托我问的事情,有眉目了!”何春接到电话,就知道老同学绝对是给自己带好消息来了,要说孙大海对自己对玉堂绝对是没的说的,从轻工局到现在商务局副局长,只要手里有对玉堂利好的信息,总是第一时间帮忙争取。
“当真能打折?”
“是的,国家为了清偿债务特意成立的发展银行,像你这样的老字号企业,要是积极自救,确保一次性偿清债务,我问过了,今年可以算六折!”
“六折!六折!这是好事啊,好事!玉堂就能无债一身轻了,我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可是就算六折,四千万算下来也是两千四百万啊!这么短时间,玉堂到哪去弄这么多钱!”
“老同学,我倒是有个招。”
“大海!别吞吞吐吐了,你知道我着急,你怎么做了局长还是改不了这性子啊!”
“老何,你想过把玉堂这块地给卖了吗?”
“卖地!?!”
何春知道老同学为什么犹豫了,卖地的事情,市里面不是第一次和何春提了,玉堂的这块地好几百年没动了,过去时候就算是遇到败家的卖房卖地,顶多隔一代人也就赎回来了,到最后这一片已经被整个济宁公认的就是玉堂家的了!老辈人都传闻,这块地附着灵气,保佑着玉堂,所以虽然这地方已经抵押给银行很久了,何春一次都没有动过卖地的念头,随着城区开发建设,玉堂这块宝地被很多人眼馋,在这之前,有多家房地产公司向市里面争取交涉,希望能拿下这块地开发房地产,市里面好几次找人和何春商量,可何春一直没有松口。
“让我想想!”何春知道,这不是他固执已见的时候,玉堂是全体玉堂人的,这个选择他没有资格独断专行。
“情况就是这样了!大家拿个主意吧!”
“地怎么能卖呢!卖了这块地玉堂还叫玉堂嘛!小日本子来那几年,玉堂都挺过来了,现在生活好了,却想着去卖地!这对得起玉堂一代代传承的酱菜人嘛!”孙军作为玉堂老工人的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他气恼的拍着桌子冲何春吼道,一点儿也没给何春留面子。
“孙老,道理你其实都明白,就是情感上一时接受不了,玉堂要是这时候当机立断,还能求得生存发展,可要是还是墨守成规,这债务就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越滚越多,到最后玉堂恐怕又像当年一样,保不住了!”
孙军沉默了,自己刚刚听到要卖地的消息,和几个老兄弟一下子就火了,把老玉堂的这块地卖给别人,就好像是在刨自己家的祖坟一样让他无法接受,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明白利害关系,也清楚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可…
“我们举手表决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按照大家的多数意见执行。”
两票反对,九票赞成,好,这段时间我会联系房地产企业过来看地,搬迁的地址我也会尽管向市政府争取,我强调一点,搬迁不仅仅搬的是设备机器,玉堂的历史档案、瓶罐瓦砾也要给我一个不差的带走,今后玉堂好了,我要建一个博物馆,让所有想了解玉堂的人都好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