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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莫北先醒了过来。他蹑手蹑脚下了床,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莫向晚。
这幅情形似曾相识,多年之前亦有同景。但是,如今是景同境不同。他的目光流连在莫向晚熟睡的面孔上,不太想移开。
她一定睡得很好,莫北想,因为她的浓眉是舒展着的,唇角也是舒展着的,如同心静神安的宁馨儿。他很想亲亲她,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做了。他俯下身亲了亲莫向晚的额头。莫向晚似有所感地嘤咛了一声,但并没有醒过来。莫北放心地为她掖好了被褥。
他先去新村外的点心店买了早餐,照例是莫非爱吃的小笼包和莫向晚爱喝的皮蛋瘦肉粥。然后他在物业办公室为莫向晚续订了半年的牛奶。
管小区停车秩序的麻哥正坐在办公室内看着手机屏,见莫北进来便站了起来,凑过来小声问他:“莫先生,你看看这个说的是不是莫非妈妈?”
莫北看他神色有几分顾忌,心里莫名一震。他将麻哥的手机接过来,麻哥正在看新闻APP推送的一篇新闻,标题叫做《已故知名女星经纪人疑涉案遭警方传唤》,下首配图恰恰正是昨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莫向晚和管弦,两人虽然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熟人一见便知。
她二人本是分明泾渭分明,各走一方,但照片的角度却看上去显得惊惶,正配合下首内容。
记者直截了当曝光圈内暗设赌庄的违法活动,直指乃娱乐圈从业人员公关所用,并暗示某某娱乐公司艺人经纪部莫某某为此为公安系统拘留配合调查,被拘留的另个艺人正是在上升势头的叶某。
麻哥担心地问:“是不是莫非妈妈单位出了事?”
莫北笑一笑,将报纸递还给麻哥:“没什么事。”
他回到莫向晚家中,他们母子已经起床,莫非正跟着录音磁带背英文。他最近的英文课要开公开课,老师希望他和同桌上去说一段对话,他特别紧张。
莫向晚正在梳头,见莫北进来,看他脸色不是很好,问:“怎么了?”
莫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莫向晚,“昨天的事情上报了。”
莫向晚正抬着手腕扎辫子,闻言手一顿。她本就有直觉,此事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问:“然后呢?”
“你和管弦的照片被登了出来。”
莫向晚颓然放下手,苦笑:“这些年我总是回避媒体镜头,最后还是避不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北抱抱她的肩,“别急,你可以应付,早一点辞职,早一点脱离这个地方。”
莫向晚点点头,又摇摇头。
即将到来的一场混乱,是可以预见的。但无法避免的坎坷,自己总要横跨过去。
莫北提醒她:“如果有更棘手和麻烦的情况,沉默是金固然很有职业操守,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
莫向晚幽幽叹气,“这些年,媒体都觉得我难缠,因为在我这儿基本探不到任何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她笑笑,笑容很无奈。莫北吻一吻她。她贪恋着他的吻,尤其在自己心慌时刻。
以前凡是公事上面有棘手问题,她总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但现在有莫北在身边,这点底气可以支撑起她。
反正最后总是别无他法,就是靠自己一副肉身一关一关闯过去。而这个世界上传递速度最快的,总是坏消息。
莫向晚想,她进了这个行业,最大的觉悟就是坏消息总能最快聚拢镁光灯。林湘的艳照、林湘的葬礼、还有这一次。
莫北仍是坚持在送了莫非上学后,将莫向晚直接送到了“奇丽”办公楼底下。
果然如他所料,办公楼大门前蜂拥着人群,向办公楼内蠢蠢欲动。或许大楼的保安早得“奇丽”的指示,正在拼命阻挡。
此地是不能下车了,莫向晚干净利落说:“下停车场。”
莫北也明了,将车调个头,开下停车场。可是那儿也不清净,有三五个熟悉此楼地形的记者被保安抓到现行,正在昏暗的车库里闹做一团。
莫向晚避无可避,莫北问她:“下去?”
她点点头,打开门一步跨下去。
那边天生警觉的记者立时间发现了莫向晚,他们手上的镁光灯瞬间找到了焦点,全部对牢她一个目标。他们和她这位“奇丽”的艺人总监是老熟人,他们的目标就是在她这里得到餍足,
“莫小姐,昨天被抓神秘女子是叶歆吗?”
“贵公司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叶歆的新唱片会不会如期发表?”
“昨天的事情和林湘的死有关系吗?”
有的人问得更加直接而狡猾,“莫小姐,你知道酒吧地下赌庄的事情吗?听说你和老板娘是好朋友,你带的艺人和老板娘的关系怎么样?”
莫向晚统统不答,莫北抱着她,格开记者扫射的镜头,做她坚强臂膀,护她突破人群。但人群如浪潮,蜂拥住他们,他们步履艰难,走不出去。
记者们还在追问:“MORE BEAUTIFUL和奇丽到底什么关系?贵司CEO于江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或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莫向晚死死咬唇,不说话。他们奋力地走到电梯前,终于等到电梯停下来,冲出来几个保安,帮助他们隔开人群,他们才能稍得解脱。
莫北一直没有放开莫向晚,在电梯里还抱住她,替她顺了顺头发。
莫向晚看到他眼底有担忧,她自己先笑了:“没关系,以前林湘徐陵大红的时候,我还遇到过更严重的记者追堵。”
他能理解,所以点头,说:“我知道你总有办法应付的。”
但是就是还想保护她,要一直护送她至办公室。
莫向晚没有拒绝莫北的陪同。今日早晨,确实混乱,对于她争如冰火两重天。昨晚浓情蜜意尚未散尽,今晨的现实琐碎扫落不尽。
莫向晚心内不是没有喟叹,只期望一切尽快有个了结。
莫北携着她一路走进办公区。
第一个同他们照面的许淮敏,她正是预备开会的样子,看见莫向晚和莫北居然同时出现,不自禁“啊”了一声。倒是莫北先打招呼:“许姐,早。”
跟在许淮敏身后出现的是祝贺。
祝贺出现在此间,并不令莫向晚意外,但莫北出现在此间,令祝贺有些意外。他们也是旧识,莫北毫不客气地同祝贺讲:“送女朋友上班。”
祝贺微微惊讶了一下,很快收敛住,只微笑着说:“想不到。”望一眼莫向晚,“真是不错。”
莫向晚礼貌地回报以微笑。
祝贺通知她:“马上开个会,讨论这个事情。”说完便利利索索走进会议室。倒还留许淮敏惊疑不定打量他们。
莫向晚才想起来,莫北还陪在身边,不太是个事情,她催他:“你先去上班吧!”
他说:“开完会给我电话。”
莫向晚点点头,推了推莫北,要他快走。
再接着出来的是史晶,没看见莫北的正面,只见是有男人送莫向晚上来的,就开了一个玩笑:“向晚,桃花开了啊?”
莫向晚没接腔,许淮敏倒不咸不淡讲一句:“莫总,看不出来。看来于老总当初还间接做了媒人。”
她话音刚落,于江就出现了,身后照例跟着张彬和宋谦。见到莫向晚她们,颔首算作招呼,只是宋谦反复看她好几眼。
莫向晚当作未曾注意。
这天的会议,进程也非常简单,还是有于江主持,祝贺坐在他的下手。
于江下的指示是全体先行沉默,静观其变。祝贺问:“今早那篇报导是谁写的?”
史晶答:“报娱乐类新闻的大V金菁。”
祝贺笑:“著名愤青小娱记,行,晚上约她吃顿饭。”
史晶记下来。
但莫向晚心中暗忖,原来竟是这位金菁小姐。她同她打过交道好多次,此人素来心细如发,善于发掘新闻点,先前林湘事件,亦是她发问最刨根问底,且那时候就与叶歆有了沟通。
她心里略名明白些许,记者最怕没新闻,叶歆这一条线不知金菁花了多少气力来跟,如今一举踏破,正是大功告成之时。
说起来江湖上头,隔了门派,有些关系也未必用得其尽。任何行业都有其立足根本,怕是这样的人根本不好动摇。祝贺未必能摆平此人。
方想到祝贺,祝贺就点到莫向晚的名字,客客气气地讲了一句,“向晚,昨天的事情你辛苦了。”
她这样一个态度,这样一个口吻,倒教莫向晚刮目相看。
祝贺在“奇丽”挂职副总经理,从不干涉经营事务,一概由于江处理。之前莫向晚就隐隐感觉组织架构会产生变化,不想已迅速发生实际转变。祝贺如此亮相人前,不骄不躁,不偏不倚,有礼有节。在这样的关口,气度这样沉稳,实属不易。
抑或,这本来就是祝贺的实力,只是一直未曾公诸于众罢了。
莫向晚如实将昨日在派出所发生的一切做了简短的汇报,最后讲道:“我和律师这里会保持好沟通,有什么问题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公司。”
她讲完以后,才看了看于江。刚才她陈述昨晚发生的种种之时,最终还是绕开了管弦的名字,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朋友的名字招供出来。但在座诸位的表情,明确地告诉她,他们心中的意味深长。
这太难堪了。管弦也许从未和祝贺正面交锋,仅这一次的间接交锋,已全然败下阵来。
莫向晚看了看于江,于江的眼睛正朝着窗外看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在事外的一副状态。她想一想,在心里暗笑了笑自己,这些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会议十分简短,于江全程没有开口,是祝贺在主持全局,诸位员工也没有任何异议,心内都应该明白这是公司权力交接的讯号。
会后,史晶对莫向晚说:“昨天还好吧?大家都没有想到记者会盯得这么紧。”
莫向晚正自内疚,无论如何,被记者拍到在今早上了新闻,这是她的疏忽。她抱歉道:“我大意了。”
史晶安慰她:“事以至此,我们一起尽力解决吧!你自己肯定也不想碰到那样的事。不过,别的都是假的,自己的心情才最重要。”
这让莫向晚如何答?
史晶用这般好心的话语在指点她交友不慎。她唯有苦笑。
管弦,竟成她同于江的命门和笑话。
莫向晚扭头看向CEO办公室,于江和祝贺正站着说话,两人都是轩昂的,不相让的,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史晶忽然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吗?于总和于太协议离婚了。”
莫向晚骇一跳,这该是预料的到的,但不曾想到这么快。
史晶补充一句:“有一阵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暗度陈仓,就待新一朝天子驾临。玩转这出职场游戏的,从不会是碌碌打工仔。她也不过是局内一部棋子,之于管弦、之于于江,或者还有祝贺。
一切轰然以后,莫向晚反而心思静定下来。
岂料邹楠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老大。”
邹楠这几天是最后任职时间了,但还能恪守职业规范,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令莫向晚安慰,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孩,毕竟不再让自己失望。
失望,确实是这样的情绪。从昨天下午开始,反复侵蚀她的心。
她以为莫北的情爱能够温润她的烦躁的心,不再想到这个让她脑壳“铮铮”痛的词汇。但一不留神,它就钻出来。
她想,她怎么再同管弦求同存异?怎么做?怎么做?
邹楠这一叫,将她神思扯回来。女孩的脸上有惊慌和恐惧,不知是什么吓到她。她问:“又出什么事了?记者打电话过来,你不理就是了。”
邹楠摇摇头,她说:“老大,你上网。”
她说完,是太焦急了,就自说自话将莫向晚桌面上电脑打开,再打开ie,进入国内最有名的论坛。这里每日有几十万人乃至上百万人在线,是所有爆炸性新闻的孵化基地。
邹楠打开一张帖子,这张帖子看的人已经很多,因为标题上有大大的“曝光”两字。邹楠点进去,莫向晚看过去。
时间仿佛倒流,一切就此静止。
莫向晚又回到十六岁的年代,她穿单薄的吊带,游荡在迪厅、酒吧、游戏机房,她挤在一群妖形怪状的男男女女中间,摆出撩人的POSE,面对着傻瓜机。
那时候大家拍照用的还是傻瓜机,所以扫描到电脑里的照片,会有那么些糊,看上去好像一段从不曾经历过的梦境。
莫向晚瞪着屏幕看了好久,她将自己回溯进这段糊掉的记忆里,才找回那个已经忘记掉的一个瞬间。
照片上的女孩,染成亚麻色的头发,零零散散,贴在头皮上,像不知哪个洞里钻出来的妖精,眼睛迷离地望住方向不明的前方。簇拥在妖精身边的当然也是一群妖精,姿态各有各的放荡,或许因为酗酒、或许因为嗑药。
他们都是谁?记忆太遥远了,莫向晚想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甚至想不起来照片的中心的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那时候是那样子的吗?莫向晚仔细辨认着。这个屏幕上的这个人,亦猖亦痴亦娇,胡天胡地,放任妄为。照片只要一张就够了,把那一刻钉起来,说明那时那刻永远永远都在。
莫向晚的手和足逐渐冰凉。
帖子中写“原来娱乐圈的从业人员同样不干净”。“不干净”三个字,就是闪电,将她脑壳劈开。
这么多年,她拼命擦拭,以为可以翻身,原来只要一张照片,她就原形毕露了。
莫向晚绞紧手指头。
邹楠担心地问:“老大?”
莫向晚摆摆手:“你去吧。”
邹楠去了,还有人来,许淮敏一惊一乍跑来她身边讲:“向晚,你可以找网站查IP,这一类曝人隐私的,现在是可以起诉的。”
坏消息真的传的比什么都快,莫向晚无法叹出这口气。她说:“多谢你的好意。”
许淮敏还说:“莫北大约是有办法的。”
莫向晚忽而就笑出来:“是的,他是个好律师,这种问题交给他解决,总会有个好结果,是不是?”
她把许淮敏说得讪讪地,原本怀着的那点坏意思洒到地上,弹回一半。她讨了个没趣。那头有同事唤她,说祝副总请她去一次派出所,许淮敏正好借机体面地离开。
这令莫向晚有了舒口气的感觉,但心内还“勃勃”地跳动。
有多少惶恐,还有多少惆怅?
她决心断绝过往,奋勇向前之时,已把那些前尘往事相关的物件扔一个精光,全部随着黄浦江的滔滔江水不见了。但仍有漏网之鱼,有人能比自己更记得自己以前扎错的小辫子。
旧梦就这样被牵回来,她感觉落在深渊里头,兀自发抖。
她想要打个电话给莫北,可是看了看表,这是午饭时分,她不忍心去打搅他,或者怕打搅他。
是的,她在怕。
她怕什么?
都说无欲则刚。若在以前,恐怕还没有现今的这许多怕。
许淮敏知道了,祝贺也会知道,她们和莫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和莫北的家庭是一个圈子里的。想到这个,她就心凉,凉到昨夜的甜蜜都灰飞湮灭了。
有人拿了一杯热茶到她身边。
莫向晚抬头道谢,来人是宋谦。
宋谦的面色端和,他说:“向晚,你要休息一下。”
莫向晚给他一个笑容,还有一声“谢谢”。她领情地喝一口茶。
宋谦顺势坐到她的对面,说:“我最近也会提辞呈,这里的事情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了。”
这是莫向晚预想的到的,她点点头。
“你一直做人清白,和我们有界限,也是好事。”
这是莫向晚心内的底线,她自己清楚,但宋谦居然也清楚,她不禁抬目。这是她今日要刮目相看的第二人了。
宋谦继续说:“但这件事情来的实在不巧,人倒霉喝水也会塞牙缝,就怕危机公关用到转移焦点这一招。你自己当心。”
莫向晚听宋谦这样说,她不禁要问:“他们做什么,你一直是知道的是不是?”
宋谦沉吟半晌,问她:“用不作为当作一种作为,是不是在你心里同样是犯罪?”
“管姐在这个事情上,到底有没有主动作为?”
宋谦再沉吟,他说:“人在江湖,有的事情——有的事情不是逼良为娼。你知道这行里有个词叫‘潜规则’。我至少可以肯定跟你说,管弦的酒吧没有进行过不法交易。”
“可是酒吧外的,你们管不着?”
宋谦不说话了,他面孔微微涨红,也许是好意的提点被咄咄逼人的提问哽住。
莫向晚向他抱歉:“对不起,你是好意。”
宋谦深深看她一眼:“向晚,你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适应不了这行,就远远走开。这种曝光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是睡一个礼拜大头觉,全天下就把她忘了。”
莫向晚由衷讲道:“谢谢你。”
宋谦领下来,对她讲:“这份谢我不推辞,向晚,对你我只有遗憾。个人有个人的运气和际遇,你遇到了我祝福你,别放低身价。”他指指电脑屏幕,“谁都不如意过,没理由因为昨天毁掉明天。”
是的,他讲的不错。
宋谦选择和于江共同进退,亦是依照这个道理。每个人有他的运气和际遇,旁的人旁的事,如有足够气力抵抗,为何要介怀?
因为今天这番话,莫向晚会一直感激宋谦。
宋谦临转身时候说:“于总花了点功夫,管姐早上被公安找回去交罚款了,一切都会没问题。但是我们也怕那边记者难缠。”
莫向晚喝了一口茶,不得不为管弦再担一回的心。
另一个担心的人也赶了过来。叶歆的经纪人郝迈一进门就急三火四,好好的大男人嘴角冒出两个大泡,进门就骂娘,连祝贺都惊动了。
他唾道:“小娘崽子人没红,惹出的是非倒是有大堆,我算是看走了眼。”
史晶劝他:“先把人接回来,一切事情以后再说。”
郝迈拍桌子:“若要我去接她这么个人,我是拉不下这个老脸的,今天早上的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我自认眼神忒好,就没看走眼过人,这一下栽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娘崽子手里,算是什么事儿?”
史晶笑着给他倒杯茶:“去还是要去的,自己家里的孩子还是要疼些。许姐已经在派出所那儿了,她说我们可以把叶歆接出来了,不过外面记者太多。”
祝贺听后吩咐:“你们一起去吧,许姐和叶歆多半挡不住记者。”
史晶不知为何,偏看着莫向晚:“向晚,你去不去?”
郝迈闻言顿悟,灼灼望住莫向晚,要捉牢她有难同当。
莫向晚只是想苦笑,想,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叶歆如今的出头,也算是她手里捧过一份的,自是平白生出了些许责任,且她尚在职,有些事情,确需跟进。这是一份职业操守。
她站起来,说:“一道去吧!”
祝贺很满意,微微点点头,还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搭公司的吉普同往,这样兴师动众。祝贺不是没有顾虑的。
在路上时候,史晶对莫向晚说:“向晚,你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职工。”
莫向晚听得这话,在心里回了一个炉,想出应对的词汇:“有个作家说过,老板要我站着死,我绝不会坐着亡,不是吗?”
史晶笑:“说的对。”
听得郝迈极为不耐烦:“你们好兴致,可就偏那些小骚货没这种职业觉悟,捞偏门也不把屁股擦干净。”
到了现场,确实是一桩没有被擦干净后续的麻烦事情。派出所已不复昨晚寂静,被记者们围了一个全,几名警察出来充当保安,要记者群众安静。
她们停好了车,远远就看见许淮敏搂着叶歆躲在派出所行政大楼房檐下,捂着脸没敢出来,又撤了回去。情形似乎失控,他们当即决定先行在车内观察一阵再说。
但派出所内有个女人从叶歆和许淮敏身边施施然走了出来。是管弦,她神情淡漠,或说是坦荡。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呼啦啦就围拢了上去。
其实有一半的媒体是不认得管弦的,但也有认得的,也许是经常去MORE BEAUTIFUL玩耍的人。
有记者叫:“管小姐,请问叶歆是在你们酒吧被抓的吗?你们酒吧是否有违法经营的情况?”
管弦先自不答,有民警在她身边开路,镁光灯在她身边闪个不停。她走了出来,一抬眼,看见这厢要走过去的这几个人。
史晶低声说:“真是不巧,我们还是等一等再过去。”
他们就隐在车内,看着管弦一路走出来,一路被记者追问,她不得不立定做回答。
她说:“我们酒吧很无辜的,打开大门做生意,迎来的客人三教九流,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邻居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是不清楚的。大家离得这么近,我们难免会被一起误会,也只好哑巴吃闷亏,不知道找谁诉冤情。”
管弦是说话口齿清晰的人,普通话相当标准,尤其是众记者等不到叶歆出来,看到管弦答复,也觉可多写一笔,因此在她说话时,竟然鸦雀无声,让这边躲在车里的众人也听了一个清楚。
莫向晚从茶色车窗里努力要看清楚她。这么一个管弦,熟悉又陌生,她站在记者之中,侃侃而谈,态度自若,是一个无辜者的姿态,如此老练。
她想,真的,奥斯卡影后在民间。想一想,就不自在不舒服,是快要感冒时的那种不通透。
有记者接着发问,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今天网站上有人曝料,‘奇丽’的工作人员早年也混迹酒吧等不良场所,可能存在违法犯罪的行为。你是不是听说过这件事?”
车外的镁光灯都对牢管弦,车里的目光都对牢莫向晚。
管弦笑了一笑,莫向晚抿一下唇,也笑了一笑。但她的笑是苦笑。
她不知道管弦会怎么答,她站在那里,因为这个问题,仿佛得到了些主导权。个个记者都翘首以盼,这边车里的几个人也神色古怪。
她的隐私在他们的面前,随时会被扯去遮羞布。
莫向晚不禁搓了一搓手心,才发觉手心全部都是汗渍。原来她这么紧张,离过去这么近,她这么紧张,紧张管弦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这时候她才顿悟,原来她竟然已经不再信任管弦。
管弦在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第一句答的是:“我不太清楚。”
没有人继续发问,只听到镁光灯仍旧“噼噼啪啪”响着。
莫向晚吊在心头的一口气,无法松懈。她有一种苍茫的预感,这句话之后,还没有结束。
果真是没有结束。
管弦继续讲了一句:“但你们要说酒吧是不良场所,我是不同意的。还是那句话,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管不了进来的客人想干什么。”她摊了摊手,“你们不是都已经听说小道了吗?还问我干什么呢?我也是被那家公司牵连的,他们公司的人,我也是不太信任的。”
莫向晚狠狠闭一闭眼,窗外镁光灯“噼噼啪啪”的声音渐渐响成了炸雷,把她头顶上的晴空一把劈开。
此时已近年尾,正正是收成的日子,好的坏的,全部揭底,且做一个年终总结。
莫向晚念书最怕的是听考试成绩,因为她在念书上并不是强项,虽然有很努力念书,最后的成绩总不尽如人意。这就是一个终结,终结掉她之前全部的努力。
结果会没有人相信她真的努力过。
她静定地坐着,心口“别别”跳着,自己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声,她真想一直听到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其他一切嘈杂。
可是嘈杂没有结束。
有记者分明这样问管弦:“有人怀疑‘奇丽’的艺人总监早年混迹的圈子成分复杂,你和她一直有接触,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管弦答:“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无辜受牵连的,请各位小姐先生高抬贵手。”她还作了一个揖,满脸堆上笑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诚恳且灿烂,“我和她真的不太熟。”
莫向晚的唇动了动,她是想说话的,她想叫一声“管闲事姐姐”,但是这个词汇到了喉咙口,发不出来,被阻塞了,要滚到舌尖,相当艰难。
怎么这么艰难?
她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史晶推了一下她,她才反应过来。手机接通后,就有人尖牙利齿地问:“莫小姐,请问今天早上发在论坛上的太妹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对叶歆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她麻木地听着,没有动唇,正如当年面对测验卷上令她羞耻的分数时,无法及时反应。
她从来是个反应快的人,才能担当好经纪人这个职务,但是这时候她的反应却慢了一拍,听着对方的问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身边的人反应足够快,在她身边的史晶把电话接过来,讲:“莫小姐手机没有带出去,您是哪位,我可以留口讯。”
郝迈问:“我们回去?”
莫向晚吸一口气,扬起了头,她已经镇定下来,不让自己陷入无边磨难的臆想,她说:“我们回去吧!如果留在这里,我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史晶应付好她手机那头的人,替她关了手机,她说:“向晚说的对,我们先走,晚些时候再来带叶歆出来。”
回到公司里,好几个同事看见莫向晚,都神色怪异。只有邹楠面露担忧。
但是相同的,他们全部都没有讲话,无声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再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才叫无声胜有声。
史晶拍拍莫向晚的手,她说:“没什么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或许这也是祝贺的指示,她留在此地,又多一宗麻烦,他们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她了。
莫向晚点点头,不为他人留麻烦,也是自己的尊严。她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嘱咐了邹楠几句。邹楠临末,还是担心,又不知道如何去说这样的话。她只好说一句:“老大,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她说完点一点头,莫向晚也点一点头。彼此都希望得到些力量。
宋谦走过来,讲:“我送送你?”
莫向晚婉言谢绝:“不用了,我从大厦后门走,那些小路我熟,记者也不一定追得上我。”
宋谦诚恳说:“向晚,相信我的预测。”
莫向晚笑一笑,才发觉面皮僵硬,笑不出来。她说:“宋谦,希望以后你和于总,你们求仁得仁吧!”可是又忍不住问,“于总会不会和管姐结婚?”
宋谦茫然地笑:“希望能够求仁得仁,但是你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于总昨晚还和于太过生日。有些事情我们是看不懂的。”
莫向晚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看不懂我们就不要看了。宋谦,再见。”
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看见祝贺和于江就坐在他们的办公室内,两个人相对着,不知道在说什么。隔着这么一层玻璃,就如隔山隔水,从来没能看清晰过。
莫向晚摸了一条小路走,左转右转,她知道从哪处出去最安全。走出这里,外面便是熙攘的马路,紧邻商业街,人流熙攘而匆忙,谁都不会注意别人面上的狼狈神色是为哪般。
她掏出手机,本能地想要拨电话给莫北,此刻她只能想到他。但是手机拿出来,却发现是关机状态,刚才史晶为她关了手机,她一直没有开。
或许开下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莫向晚还是忍不住开了手机,许多人打电话打不通,便发了微信和短信,都在问同一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
她的过去赤裸裸暴露在人前,引起了广泛的好奇和关注,他们把好奇和关注变成一条条信息数码编织的短信,丢到她的手机里,如同一只只小爪子,要撕裂她身上的衣衫,非要她裸露观众面前才算甘心。
莫向晚在路边百货楼的橱窗前驻足,抚摸自己的面颊。
这是一副何其咬牙切齿的面孔?她想,她的过去,关他们什么事?这是她的人生,不同任何人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关注?
可是移到最近的一条短信,上面写“莫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经过我司人事部的商议,您的条件相对我司的要求有一定差异,故原定的复试只得取消,希望您能谅解。”
莫向晚细细念了一遍,心头起的万绪被这一条消息一下一下凉到池底,还是冰冷的池底。
她尴里尴尬地站在此间,就像站在一个偏离人群的岔口。往后一步是大马路,车子飞驰,相当危险,往前一步是这通透又刚硬的玻璃。她就垂直于这正常的人流动线。
往事一列一列,呈现到眼前,不是她能甩头就真的能够忘记,也不是昨晚莫北的亲吻和拥抱可以化解。终于被抛了出来,捉她回到起点,她跑了这么久,全部不作数了。
莫向晚缓缓转动着脚尖,想要选择一个适合的角度,再一步跨出去。
手机再度响起,她如同捻着烫手的山芋,下一个动作就是关机。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莫向晚知道今天会很糟糕,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抑或可以说,许多年前的最糟糕终于到了这一天来报应。
她无力地扶着橱窗的玻璃,不愿意再看自己的倒影。
莫向晚在马路上小心翼翼地兜兜转转了很久,不知道要去哪里。手机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冰冰冷,在这十二月的天,越握越冷。她想也没多想,又手机关掉了,仿佛又能关闭一切嘈杂。
但大光天下的大马路上,如何不嘈杂?她站在其间,怎可逃避?可莫向晚还是逃也似地转了又转,迷迷糊糊地,想找一个出路。
待她意识清晰起来,发现自己走在一处窄漏的小弄堂里,疏疏落落的老平房不安全地矗立在弄堂两旁,这里的阳光也很零落,照不进来一丝完整的温暖。她小心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怕走错了,可是又想快步跑过这段路,这段曾经的路——
这就是她的起点,她竟然被迫般地,又回到这里来,还硬着头皮走过这条长路。
有一扇积聚了灰尘的大门是她熟悉的,她下意识就走到这边来。很多年前,她拿起单薄的包裹,从这里跨出去,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莫向晚又回到这个起点,自己浮荡无依的心,又开始在起点无奈和彷徨。
这里已经没了人,她知道,她的亲人们从来不曾回来过。但这里的房子都还在,饱经风霜地摇摇欲坠。莫向晚静下来看一看,四周都是拆迁户,这里也即将不见了。
她想,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消失不见的,为什么她还甩不掉?是她种的因,她必要承受这个果,人生真是无奈又悲哀。
忽而有人叫了她一声。
“莫向晚?”询问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莫向晚循声望过去,来人佝偻着背,一脸的和善,正略带激动地看着她。她辨认了一下,惊讶地唤了一声:“吴老师?”
这一位她当年的高中班主任,如今半白了发,可眉眼之间依旧留着她所熟悉的关切神情。他认出十年前的学生,连名字都没有叫错。这已经可以让莫向晚激动。
她走到老师的跟前,就像旧日的学生一样鞠躬,叫一声:“吴老师好。”
吴老师乍见旧学生,心头满怀意外重逢的喜悦,不禁笑容满面:“好多年不见了,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的,吴老师会以为她很好,因为她一身白领的标准衣着,淡妆得体,盘发一丝不苟,再无当年的混迹社会的痕迹。
莫向晚很想说:“老师我错了,我现在不太好。”但是不能够说出口,她只是拉着吴老师在这条老旧弄堂里简略说了一说她这些年的工作情况,她想她对待工作一向付出甚多,得到的成绩也堪可为人认可,这是一个有好分数的试卷,值得向旧日的好老师汇报。
吴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是甚满意的,末了,他讲:“莫向晚,你做的很好了,所以说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把握,你想做好的事情,最后一定能做好。老师是一直相信你的。”
莫向晚喃喃道:“老师,我真的——”
吴老师微笑:“你的生活是刮过大风的,但那不要紧,看到你现在这么好,就好了,一份付出一份收获,我以前常常说。现在看到你做的这么好,我相信这句话不会错的。”
莫向晚又感激又惭愧,也许过了今天,她又要遭逢世途的艰难,当年的行差踏错被公之于众,她又要被打回原型。她还是喃喃道:“老师,我以前——”
吴老师这样对她说:“许多事情不亲历其境,是不能够了解路该怎么走。人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以前我教育过你们,跌倒一次没关系,如果一辈子都跌倒,才是最大的不幸。莫向晚,你一直是个好学生,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曾经的吴老师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彼时,她很迷惘地望着老师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如今,吴老师曾经的这个问题,她是可以回答的。她一直这样努力这样做,做到她想要的东西。这是不能够被摧毁的。
她对着老师点头,要做到当年没有在老师面前做到的承诺,她讲:“吴老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在努力做。”
吴老师慈霭地笑:“那么就不要再想以前,莫向晚,你现在是进了一个新的学校,念的是新学期,以前不及格的分数可以全部忘掉喽!”
这是一位幽默的老师,他的话让莫向晚发笑,笑容在脸孔上散开,她想让心里积聚的烦闷一同散开。
她问吴老师:“您怎么会来这里?”
吴老师答:“做学生家访,这是我退休前最后一次家访咯。”说着看一看莫向晚身边斑驳的陈旧的大门,“你家里人在国外还好吧?”
莫向晚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才恍然,自己隔着这么多年,真的是把过往摒弃,不再理睬。但过往对她是如影随形,并不是随随便便避开就永世不再相见的。
她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表达自己并不清楚。
尽职的老班主任没有再多问什么,就此先告辞,临别前拍了拍莫向晚的肩膀,嘱咐了一声,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重自己。”
莫向晚重重点头,目送着吴老师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他。这位老师长,一直引领着她走向最光明的前途去,从未曾放弃过她。
她转首看向陈旧的大门,很多年前她从这里走出来,就没有想过再回来。如今这里经过岁月的洗礼,尘埃已将旧迹掩盖。她又何必再为了回去,沾惹上一手灰迹?
莫向晚深吸口气,不再望向这扇老门,她面向刚才吴老师离开的前方,前方有一束阳光,铺在前进的道路上。
身后有人叫她“向晚”,莫向晚回头,竟是莫北。
莫向晚眼睛一热,因为他竟然来到了这里,因为她来得这样及时。她扭头望着他,他从那一头彼端走过来,跨过坑洼的水泥地水塘,避过头顶横七竖八的“万国旗”,走到她的面前来。这么冷的天,他还走出一头汗,但是看到了她,眼底浮出笑意,还有安心。
莫北过来托住她的手,说:“原来你在这里。”
莫向晚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这里?”
“你的手机关机了,我只能绞尽脑汁想你会去的地方。”莫北看到了她停留之处的旧门,问她,“要进去吗?”
莫向晚又看一眼旧门,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莫北伸手将她的手握住,说:“不进去也好,这里都要拆了,旧房子没什么看的必要了。”
他牵好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
莫向晚便随着莫北走出了老弄堂,复又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坐在莫北的车里,莫北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不放开。莫向晚感觉出来了,她侧面看他,他紧抿牢唇,也许是在不高兴。
她不禁就会这样说:“莫北,我不想瞒你什么,能够有个人让我把心里想的全部说出来,是我的福气。莫北,我很害怕。”
莫北松开了她的手,轻声轻气告诉她:“没办法联络到你的时候,我也很害怕。”
“莫北,我气量不大的,所以我关了手机。”
“向晚,放不开就不要放,你只要让我知道就好。”
“我会不会影响到你?”她担忧地问他。
莫北笑:“我这么容易被影响,都不用过日子了。”他正色同她说,“向晚,有时候是你把一切想的太糟糕了。”
莫向晚挽住莫北的手臂:“莫北,带我走吧!”
莫北说:“遵命。”
在莫北的车上,莫向晚蜷缩在副驾座中,但她的身体本能地靠向驾驶座,莫北坐在那儿稳稳地开着车。
莫向晚贪恋地望着认真开车的莫北的侧脸,想,他是怎么找着她的?可过程和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男人就在她的身边,在她彷徨不知去何处时,突然出现拉了她一把。
他让她安心,这才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可以全赖信赖他了。
所以,莫北说:“向晚,我带你去另一个老地方。”
莫向晚点头,“好的。”
他们的车,向另一个莫向晚在陈旧的记忆里熟悉的方向驰去。
远远的,莫向晚先看到了一栋老楼,是有些年份的古旧建筑,矗立在江边。这是过去。
老建筑上挂了霓虹广告牌,新鲜艳丽而又现代的色彩张扬在高处,这是现在。
莫北把车停到了停车库里,他们从地底走上来,进这扇门的刹那,她捉紧他的手臂。
他说:“向晚,想不想看看以前的房间?”
她问他:“哪一间?”
莫北说:“一个起点。”
莫向晚是记得这里的大堂里有乳白色的天顶,玛丽莲吊灯的光辉在午后是看不到的,但金箔的玻璃吊灯随处可见,盈盈的,掠过她的记忆。她当时醉了,但她当时也看清了的。
莫北带着她踏到软而且厚的地毯上,一步步接近最初的那个开始。
这里一切都是旧物,重新修复,重新开放。好像一切又变新了。八十年前的马赛克,还留着手工拼接的痕迹,但是经过筛新,她步入其间,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进入到一间房间内,这里也不太一样了。
莫向晚放开莫北,走到窗前。这个位置没有了睡榻,空留一处鲜红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踏入浮云,感觉终是不太一样的。
她感慨万千,趴在窗台上,眺望正午阳光普照下的黄浦江。
莫北从她的身后拥抱她,莫向晚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记得的,当年着着浴袍似冻鸡的少年,冰凉的拥抱,她心甘情愿豁出去的下坠。但此时身后的他气息温暖柔软,就像脚下的地毯,看似不受力的,却将她稳稳托住。
莫北只是箍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草草,你是莫向晚。”他将她面前的窗户推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她深深嗅两口。
窗户上面画着“圣诞快乐”四个字,还有圣诞老人在微笑。她指着圣诞老人:“我记得以前这里写英文字。”
“所以时代在变化,现在是中国人过圣诞节,当然要写中国字。”
“是不是一切变化了,就是真的改变?过去的痕迹全部都不在了?”
莫北叹气,他与她一起眺望江的对面。
那头现代建筑高耸入云,如同银笔立地,暮色之下都有铮铮光辉。
他说:“你小时候一定逛过外滩,还记得这里看对面的感觉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谁都想不到芦苇荡变成金融区,只要我们想。”
“这是有人在努力。”
“向晚,因为努力,所以一些东西改变了。”
莫北亲吻她的耳垂,让她微微泛起痒,可是舍不得躲避,由他的体温传导到她的身上。
“我就要失业了,在这么一个糟糕的时候,新的公司也不要我,现在的我很失败。也许以前犯的错现在来和我清算老账。”
“你会再接再厉,天道酬勤,你一直都相信你自己的,不是吗?”
莫向晚转过身:“是的,我要相信自己。莫北,一切会好的,明天我们仍有勇气迎接朝阳,是不是?”
莫北笑:“我爱这样的你。”
他低头亲她的唇。亲吻的方式也不一样了,明明和当年是在同一个地方。
莫向晚想,这不该是过去,而是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应该是同一段心情。
“向晚,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了。我不希望你回到过去,你是应该往前走的。”
莫向晚喃喃叫他:“莫北。”
他的吻渐渐深了,勾引她的舌头,与她交缠。
如果继续,将会擦枪走火。但此刻莫向晚是多么不想远离他,只想与他亲密到天长地久。
莫北的手在她的身体上引燃一簇火焰,将她的意识烧至昏沉。
但他想,这样不行,这里不行。这里有莫向晚最坏的回忆,关于他和她,他们最初的惨淡,记忆力的沉疴,抹不掉的失落。
他带她回来,是想让她看到这里的改变。他强自克制着,本要稍稍远离她,可又舍不得放开她。最后沉住声音唤:“向晚?”
他不知是想进,还是想退,这么小心翼翼。
莫向晚靠在莫北的怀内,她感受得到他的一份小心,小心珍惜到要将她呵护在掌心。他的拥抱也和九年前不一样,他带她来到这里,从这里看外面的世界,看外面一个翻新的天地。
不知为何,她能体味,然后感动。她主动去吻他,每一刻的交缠,都化解她心中一刻的仓皇。她攀附着他,两个人再也分不开。
莫向晚在他的怀里问:“这里,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了?”
莫北笑了起来:“不,水龙头还是银的。”
她问他:“莫北,我真的能另找一个新起点吗?”
莫北没有答,他也没有等。他告诫自己不该唐突,但她如烈火,烧灼到了他的身上。他抱紧了她。
莫向晚轻轻喘息。她握住莫北的手,望着他。望着他,在想,他也许将不仅仅是她孩子的父亲,还是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她与他之间的障碍,早就轰然倒塌。
莫北看着怀里的莫向晚,她的眼内,迷惘燃烧成了热情。她能够接受他所带来的温暖,他希望能给予她所渴望的。
如今的他和她,不再是Mace和草草,他是莫北,她是莫向晚,这样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作为彼此心情的表达。
于是,他们不再等待。他们彼此亲吻,这样的吻,就像橡皮擦,一寸一寸擦去过往,那个第一次在这里的不愉快,也将烟消云散。
莫向晚一点一点丢开那一年的苍凉,一心一意感受莫北的力量,和他的爱护。亲密的欢悦爆裂开来,炸得她四肢百骸都如同脱胎换骨。
就这样吧,她想,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这个男人,全心全意地交付。
在最后的那一刻,莫北亲吻着莫向晚的心口,随着她的心跳,说:“我真高兴,在这里终于有了位置。就在非非旁边。”
莫向晚抱紧了莫北,她好像在岁月之中睡了醒,醒了又睡,有仿佛是荡漾在江面之上,浮浮沉沉,但总能被这一双臂膀搂住,他温暖的体温始终没有稍微远离。
当一切平静下来,莫向晚满足地、安然地窝在属于她的温暖里。这是前所未有的,她心灵的虚荡有了依托。
她对莫北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年的事情。”
莫北亲吻着他的发,喉咙沙哑,“那不重要。”
莫向晚说:“是的,那不重要,但是我想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莫北将莫向晚抱搂得更紧了一点,“好吧,你说。”
莫向晚闭上了双眼,她再一次回到过去,往事历历,但没有了先前的惊悸,她坦然地想着她的过去,坦然地从那年父亲的糊涂情账说开来,她从十六岁后,生命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错误的选择、每一个冲动的决定,还有她少女的愤懑和误会,彷徨和渴望。一件一件抖落下来,就是现在完整的她。
在夕阳落山之前,莫向晚已将这近十年的人生历数。莫北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评论。直到她把一切讲完,有一些些感切,“原来当年你碰到的事情是这样的。”他抱她又抱得更紧了点,“原来当年你是想向我道歉的。”笑了笑,“方法不太对。”
莫向晚点点头,“我也觉得方法不太对。”
莫北吻了吻她的额头,“但是我觉得很幸运,很幸运你选了这个方式。”他问她,“那么你想知道那时候我这边的情况吗?”
莫向晚坦然地说:“你说吧。”
莫北开始讲了起来,他的过去,他总结得比较简洁。在那个当年,他的家庭遇到的变故,他在学校里遇到的变故,他的沉堕和他的觉悟,他的痛悔和他自新。他很快便全部叙述完毕了。
莫向晚久久不语,只是抚摩着莫北的发。软软的,这个好脾气的男人,她想。幸好当年遇到的是他,她又想。
莫北喟叹,“我在二十岁生日之前,以为改正我犯下全部错误为时未晚。可是——”他一手再度搂紧了她,一手抚摸着她软乎乎的小腹,动作轻柔而谨慎,“你生非非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
这是往事了,是刚才莫向晚回顾往昔时,都没有回忆过的往事。也许对于自己来说,这并不算辛苦、或者说是痛苦的往事了。莫向晚回想着,从自己决定生下非非的那一刻,她的那些不堪的前尘才正式成为前尘,她开始走上了对她的今生来说,更为重要的路途。
所以,再一次回想到这段往事,莫向晚忽而感觉到了温馨。也许是因为她即将将这段往事分享给给予她孩子的男人。她和莫北,他们各自分出一半骨血,创造了莫非这个孩子。
莫向晚说:“当时疼了八个小时,最后还是捱了一刀。非非这孩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没怎么折腾我,出来后也没怎么折腾我,最痛的时候不过是那八个小时。”
莫北翻起身,看到了莫向晚腹部上的旧伤痕,已经快要淡入不见了。他抱歉道:“我当时不在。”
“你在也没什么用。”
“至少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莫向晚在莫北的怀里调整了一个角度,窝好了,才对他讲:“莫北,最近我有时候会想,也许在现在这个时候遇到你,对我和非非来说,是最幸运的。那时候如果我去找你们,你和我面对的是彼此最不堪的时候,我们也许会憎恨对方为什么会踏进自己的生活。就像我们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存在那样。”
莫北沉默不语。莫向晚说的“也许”,也是他刚才听她说着往事时,心里闪过的念头。他同她想的一样,如果她假设的那一刻真的发生,她应该还是会负重前行,而他未必有勇气承担一切。
愧疚由此而起,莫北再一次说:“对不起。”
莫向晚温柔地望向莫北,“莫北,我很高兴遇见的是现在的你,你待我该做的不该做的,一件不落都做了。”
莫北执起莫向晚的手,轻轻吻着,“现在你还会恨我吗?以前对你们家做的那些事情。”
莫向晚摇摇头,“不,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莫北说:“那么,向晚,让我再给你建一个家。”
莫向晚温柔地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
莫北看她终于能笑得灿烂,心里松快下来,把心头阴霾暂扫片刻。
他在早晨看到论坛上的消息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莫太太在电话里问:“北北,那些是不是真的?”
莫北先没有做声,他思考了一下,用平缓的语气问母亲:“妈妈,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莫太太讲:“我一直希望你们是早恋,她人好,我什么都不计较。但你们不是早恋啊!那种事情被人说出来可真是臊死了我,有多丢人你知道不知道?而且她还是祝贺他们公司里的人,这得在多少人面前丢人?”
莫北说:“妈妈,那时候是我犯了错误。犯了错误的人,你就不准他改一改?不要总想着丢人行不行?”
莫太太听出莫北急于辩护的意思,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儿子的口气会强硬起来。她的儿子从来脾气温和,对父母恭敬有礼,她不禁就急了,命令道:“北北,我建议你去查一下孩子的DNA。”
莫北立刻驳她:“妈,你不是见过孩子吗?他和我小时候长的不像吗?如果长的不像,你怎么又三番四次去见孩子?”
莫太太被驳倒。
“妈,我一直以为你是通情达理的。”
莫太太语重心长:“那时候我还不是不知道她以前是混酒吧的小太妹,现在知道了,吓得我魂都没有了!”
“我以前做的更差劲,您不是都知道吗?”
莫太太差点气结,但莫北连着问:“妈,你要我怎么样呢?查好孩子的DNA,是我的儿子我就抢过来,不再管孩子的妈?妈妈,你记得不记得当初你带我去看了一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台湾电影,把你哭惨了,你直说孩子的爹不是东西,怎么这么待孩子的妈。妈,我不想做这种爹。”
莫太太语塞,缓了好半会,赌气讲:“你别跟我扯了,去跟你爸说吧!”
莫北放下电话,一骨碌站起来,向江主任请假。他想事情不宜迟,该说的是应当说一个清楚。
回到家里,母亲也在,保姆说上午母亲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气急败坏和父亲说了好许多的话,此刻闭门关自己在房里。父亲一直在书房练字。
莫北先去了书房。
他走进书房,正对着那幅挂在墙上的书法。莫皓然背对着他,正在写字。从莫北这个角度看过去,父亲头上一半的头发是花白的,原来高大矫健的身体也佝偻了。
他叫一声:“爸爸。”
莫皓然“嗯”了一声。
莫北走过去,平静地为他磨墨。他本来想着等父亲先开口,但父亲挥动着毛笔,一笔一划专心致志,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莫北便决定先开口。
“爸,我重新遇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认真工作的单身妈妈。晚上在师大念夜大,经常加班。和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不一样。”
莫皓然又“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八九年前她为什么会那样,但那时候我也是一个混蛋,我没认真。但她生了我的孩子,认真生活了这么多年。爸,你说人最重要的就是‘认真’二字。所以她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莫皓然只管自己写完了一幅字,莫北看过去,父亲写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不禁失笑。
莫皓然扳着面孔讲:“我肯定不如你了解孩子的妈妈。”
“爸,这几天媒体可能还会有各种添油加醋的消息,不过我还是能遵照您的吩咐,过年带了儿子回来。只要您答应。”
莫皓然背着手凝视着自己写的大字,忽而叹气:“我老了,笔力是不足了,你瞧这一个‘采’字就软弱,哪里还能悠然见南山。”
莫北听住了。
莫皓然说:“我一向自诩清白,你是了解的。”
莫北看住父亲,谨慎而恭谨。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莫皓然沉声问道。
莫北慢慢走到写字台的外沿,他用一个更加恭敬的站立姿势,对着父亲说:“爸爸,这几年我正职副业都赚了一定的积蓄,我会在这里附近买一户三室两厅过一家三口的小夫妻生活。我的儿子过两年要考中学了,我希望让他读我们区的学校。爸爸,只要你和妈妈一个电话,我立刻回来彩衣娱亲。你们也可以随时来看我的非非。”
莫皓然也站着,也望着眼前的儿子。他眼色澄清,不气不馁,不卑不亢,立定在这里,表明他的心迹。
莫北还说:“孩子的妈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被牵连,我建议她离开这个行业。她正在找工作,她找工作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这几年她念了文凭,英语也还行,工作能力在行业里有口皆碑。我相信就算金融危机了,也有她的用武之地,她会找到更适合的工作。”
莫北说完,坦诚地看着父亲,期待着他的答复。
莫皓然只是背着手,冥思着,然后了然笑一笑:“莫北,你这是在威胁你的老父亲?”
莫北颔首:“爸,我从不敢这样做。”
“你妈建议验一验孩子的DNA。”
莫北反问:“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莫皓然没有回答儿子的反问,对他暗藏的机锋也毫不在乎,只说:“你不是已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吗?从头到尾,你的老父老母只能跟着你的计划走。”
莫北对父亲说:“爸,我现在也是当爸的人,我想给我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儿子的母亲,也是世界上伟大母亲的一员,你儿子我,比不上她。”
莫皓然指了指桌面上的横幅:“这幅写差了,你帮我扔了吧!心静不下来,就没办法写好。”
莫北应了一声,把字幅拿出来,终究是想了想,卷好了放进自己的房里。
保姆过来问他:“要不要看看你妈妈去?”
莫北望一眼母亲的房间,里头传出放电视剧的声音。他摇摇头,想,给予他们时间,才能让他们接受。
出了家门之后,莫北没有赶回事务所,而是拨电话给莫向晚,但她一直在关机状态中。他打到她的公司,她的助理说她请假回家了。他又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电话。
莫北想了一下,理出一点头绪,他颇费了些周折,查到了莫向晚的户口地址,然后直趋莫家老宅。
果不其然,莫向晚正站在在旧宅门口发闷。她看上去那样脆弱的,一个人一只影,顶着烈日,不知所措。
莫北走过去,他不想再让她一个人面对,他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在她的身边,领她走过这些坑洼。
莫北想着下午找不到莫向晚时的揪心断肠,能在此时将她拥抱入怀,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值得珍惜的幸福时光。
二人又耳鬓厮磨一阵,天色渐渐暗下来。莫向晚推莫北起床,讲:“非非要吃晚饭了。”
莫北笑着说:“我托了于雷爸爸接他去了。今天于雷过生日,非非有应酬。”
莫向晚也笑了:“非非大了,也会应酬了。”
莫北揽住她:“所以我们老公老婆的只能自己寻乐子。”说着又想要亲她,被莫向晚避开,她的脸红红的,还残留着刚才的激情痕迹。
莫北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服,一边还盯着莫向晚看她穿衣服。
莫向晚这些年来从不在第二个人面前裸露身体,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扣胸衣带子的时候几次没扣好,最后还是莫北帮着系好了。
莫北在她耳边轻声说:“向晚,我会告诉我爸妈,我们准备领证了。”
莫向晚一怔。
莫北帮她穿回衣服:“我们一家三口已经过得很和谐了,就是有那么点美中不足的是我还差个合法身份,我可不想和你非法同居。”
莫向晚回过神,推他一推:“别胡扯。”
他非要说:“谁胡扯了?难道你要等到有了老二才肯跟我扯结婚证?”
被他这么突兀地一讲,莫向晚兀地脸一红,骂一句:“不要面孔。”
莫北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戴回眼镜,又变回斯文模样。莫向晚看着这样的他,想起刚才两个人相拥时候的疯狂,又一阵面红耳热。
可是心里暖烘烘的。她不再怕了,有这么个人站在身边,扶着她拥着她。她不应该再彷徨的。
走出这里,外面的天空上只剩最后一丝红霞,又是一个新的黑夜,黑夜之后会是一个崭新的明天。
莫北去车库拿车,这时正在下班高峰,车库里的车要开上马路都要缓慢地排着队。
莫北说:“要不你在外面等我,这时候车多,车库闷得很。”
莫向晚便顺从地候在路边等着她的良人。
她刷着手机,打开微信,金菁的公众号又更新了,新的跟踪报道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娱乐公司的从业人员。虽然没有直接写出莫向晚的名字,但是对莫向晚早年的事迹写的十分清楚。
莫向晚平静但认真地把报道看完了,连她的良人已经把车开到了她的面前都恍然不觉。
坐上车后,莫北问:“刚才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莫向晚没有瞒他,“看后续报道。”
莫北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但莫向晚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她对莫北说:“这个叫金菁的大V,真不愧是纸媒出身的,许多话说得很对。”
莫北问她:“什么话?”
她指着屏幕上的一句话:“金菁说,娱乐经纪行业需要根据行业发展,做能够让艺人更加可持续的功能转型,让演戏的人好好演戏,唱歌的人好好唱歌,做偶像的人好好做偶像。”
莫北建议道:“你应该再下一个求职APP。”
莫向晚拍拍脑门:“哦,对哦,我真是没有自觉。”
两人都笑起来。
月亮升高了,光辉洒下来,莫向晚把手机放进包内。毒辣太阳过去,明月疏星是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