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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向晚到了公司打了卡,还未到上班时间。她在办公室内四下回顾,多年前第一次站在此地时,她谨慎又勤力,将这里作为一个全新开始,拼搏到拼命。
已经提交辞职报告的邹楠正式进入交接流程,由史晶派了一名行政助理做暂时跟进。
张彬言及此事,十分不满,语气差到极点:“临近年底,形势较差,现在谁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尽添麻烦,对公司一点都不负责任。”
莫向晚平平淡淡说:“人各有志,该说的该做的我仁至义尽,按照流程办吧!她的工作我可以兼一部分。”
但那一部分没有让她兼,在史晶名下派了一个行政助理过来,是个聪敏勤勉的毕业生,不惜加班接受邹楠的培训。
邹楠也不惜加班进行交接,不但把流程一一讲明,连带每个艺人经纪和艺人的脾气性格都说讲一个清楚。谁讲她不是一个尽职好员工?
莫向晚问她:“什么去那里见工?”
“开春以后,他们有部反腐剧要拍,前期的宣传工作由我过去接手。”
莫向晚鼓励她:“好好做。”
邹楠感激不尽:“老大,蔡导对你赞不绝口。”
莫向晚真心实意对她讲:“我会离开这个行当。”
“那多可惜?你这么多年赚下的人脉和经验。”
“我相信所有的事情能够触类旁通,人脉也可以通用,你讲对不对?”
邹楠信服地点头,她还是像以前那样贴心和机灵,将探得的消息尽数汇报:“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史晶和许淮敏在管,财务部那边沉默是金,宋谦基本不管事了,一直在请假。人事部最近招了很多人。”
莫向晚听了以后点点头。
史晶在吃午饭的时候找她一起去对面百货公司的餐厅。
她们共事这么多年,鲜少会有交流,甚至莫向晚同她打交道都不如同许淮敏多。但经过林湘的葬礼,她对史晶的印象不错,两人还是有那么些共同话题。
史晶问她:“向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毕业生直接调给你用,算你的编制。”
这是一株极大的橄榄枝了,莫向晚有些诧异,史晶的笑容充满诚意,因此她隐晦讲道:“我觉得还是招聘有点经验的人会比较好。”
史晶问:“哦?”
她在示意她讲下去。所以,莫向晚说:“因为能够应付好一些复杂的业务交接。”
史晶微微怔一怔,才说:“向晚,我见你下班后的平常辰光一般不同宋谦和张彬他们混在一起的。”
莫向晚微笑:“男女有别,我们本来就是同事,只要公事上配合好就行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配合也不错?”
“嗯,你帮了我许多。我们如果有什么证件办理或物流需要,你总能第一时间给予援手。谢谢你,小史。”
史晶吃掉一个芒果布丁,拍拍手,对莫向晚说:“工作八小时,上下齐心,快乐简单才好。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莫向晚不禁又正眼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史晶有一张单纯而又生气勃勃的面孔,笑起来特别甜美。她和所有出身好的女孩一样,在一个环境可控的单位里享受一份工作。她在“奇丽”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子,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将老死在此地。
但是她并不一昧享受,这么快就能接手她和宋谦的工作,把过渡角色担当得如此棒。她本人应该并不如她的外貌那样单纯。
果然,史晶又说道:“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向晚,轻松一点,我在这里拿这些钱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如果你可以再上层楼,拿更多薪水,岂不更好?”
莫向晚防备地往后仰了一仰,她们虽然很有些共同话题,但到底还是泾渭分明的两边人。但是史晶不太介意,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回到楼上办公室。
前台那儿正放着一个透明的礼品盒,史晶的助理和于江的秘书同心协力在进行包装。
于江的秘书问史晶:“史经理,先前忘记跟你确定一下,于太太今天晚上在利苑定的是几点?”
史晶想也没想,说:“七点。你们先把蛋糕送过去交给他们的店长冷藏就行了,于太太是老客人。”
莫向晚从前台走过,看到秘书和助理都没有包装好的一角,露出蛋糕上面用金箔的字写“我的爱”三个字,后面的半截已经被华美的包装纸遮盖住了。
莫向晚心平气和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管弦联系了。
她是在开完一下午的会后,才下定决心给管弦打个电话。
这个会议是关于艺术节开幕式的总结会议,于江对各项工作略做总结,但流程潦草,他并没有做详尽的分析。除操作部门相关头头外,行政部史晶也列席。
莫向晚择拣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不靠近双方任何一个人。她在整个会议上没有发任何言,提任何意见,只一径冷眼瞧着,门门道道,愈加清楚。
待会议结束,她就给管弦打电话。
管弦笑得还是那样豪爽:“你的气生完了?想到我了?我在你心目中没比秦琴低到哪儿去吧?”
莫向晚轻声叫她“管姐”,问:“最近好吗?”
管弦的声音一如既往慷慨,数落她:“你多久没来MORE BEAUTIFUL了?
莫向晚老实说:“快一个月了。”
“你也知道啊!今天来不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在我酒吧旁边的小咖啡馆。你有外出权限。”
莫向晚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听管弦这样说,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临出去前,冯阿姨正拿一盒蛋卷迎面过来,抓住莫向晚的手感激涕零道:“法院要重审我们的动迁案子了,莫小姐,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莫向晚惊讶:“这么快?”
冯阿姨一定要把手中的蛋卷给她,她看一看,还是精装的进口蛋卷,冯阿姨礼轻情意重地来聊表寸心。她说:“多亏你介绍莫律师给我,他讲一句话顶得上我们去动迁组吵闹十句。动迁组那些人怕他这样的律师呢!”
这教莫向晚共同荣耀,她笑着说:“那当然最好了,希望这一次法院可以秉公办理。”
冯阿姨不住点头,连连喟叹:“这个世道上,不认得人真是不能办事,认得热心人是真叫福气。莫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去谢谢莫律师,他是你亲戚对不对?”
莫向晚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摇摇手里的蛋卷:“我把这个带给他。”
冯阿姨面红:“我怎么好意思?这个给你们家非非的,等我们的动迁款下来了,我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吃饭。”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冯阿姨,是你太客气了。”又问多一句,“最近仙琼阿姨的情况还好吧?”
冯阿姨脸上忧愁顿生:“情况不大好,前一阵子公司募捐的钞票都用上去了,不是说好要上电视台还要募捐的吗?”
这件项目莫向晚倒也清楚一二,宋谦早先就与电视台的栏目组接洽,但栏目组最近紧跟时尚品牌的爱心大使活动,一时半刻没有谈得下来。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宋谦在这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效率从不曾会如此之低,人面也从不会如此难以打开。
冯阿姨讲:“老总和宋总张总后来又捐了点钱。”
说得莫向晚颇有不解。但冯阿姨很感激,说:“老总还是讲情意的。”
这也是莫向晚疑惑和思不定的。人待人的真心实意,都是因缘际会。有善一面,有恶一面,恰如多棱镜,不方方面面看,是看不清楚的。
莫向晚做好外出登记,在这个光线充足的午后,赴朋友的约会。
她在半路上还收到另一个也算是朋友的人的电话。梅范范的声音又镇定又疑惑又有掩藏不住少许兴奋,还有些许迷离,不似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声音。
她先说:“晚晚,飞飞姐不成障碍了。”
这话莫向晚没听懂。
梅范范继续说:“飞飞姐被搞定了,她不要我的钱了。”
莫向晚疑惑地问:“难道她幡然悔悟了?”
梅范范“哧”了一声:“你以为母狗会改掉吃屎的习惯吗?有人豁了翎子给她了,她不敢动了。哈!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晚晚,我真该谢你!”
莫向晚更加疑惑:“你谢我干什么?”
梅范范讲:“因为飞飞姐说,要我谢谢你,赞扬你小晚晚洁身自爱,自然有人爱。”说到此处,梅范范是没有掩住一丝醋意,“晚晚,我老早知道你魅力无边,我还这么蠢头蠢脑要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做。你有这么好的靠山,我竟然不知道。”又有无限凄楚,“我本来还以为——我自己才是孤鬼一只,晚晚,你好运气。”
莫向晚疑惑愈加大,可又有丝清明和了然,心神不禁一凛,也听出梅范范话语之外的心思异动。
她不想在此刻猜测和解释,以耐心的口吻同她说:“那不是很好?你就要拍好电影了,将来一定会更好。听说这部片子要送去海外电影节,范美,你要加油!”
梅范范笑了一声:“你终于叫我范美了。对,我改名换姓,等的就是这样一天。我是要赢的。但是晚晚,我听了飞飞姐的话想了想,像你这样平平淡淡就找到这么好的靠山,也是老好老好的。”
莫向晚抚慰她:“范美,我们都是从头来过的人,都很吃力的。我祝福你。”
梅范范那样叹气:“我只是个庸俗不堪的人。”
“哪里会?有导演帮衬你,说过你有天分,多少女演员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我有吗?我没有的,我知道我没有的。他们都背着我说我没有节操,睡这个睡那个的,最后还是被人耍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要往上走多难啊,这机会有多难啊。我还是在宾馆里把睡了我又不兑现给机会的制片人狠狠抽了两个巴掌,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我碰到了于太太,碰到了她,机会才到。原来我睡了这么多次都是白睡!于太太,呵呵,她是个惜才的,就是多情了一点,要我去整她老公。这个女人,一个电话可以叫文艺片导演来看我表演,有背景更大的抢了我的角色,她还有办法让我再上一部戏。这么个女人,却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去试她的老公?女人没有男人爱,就是不值钱,就是这点贱。”
莫向晚不愿意听下去,这么隐私又纠缠的故事,完完全全不关她的事。
有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连管闲事的管弦姐姐都不是件件闲事都管,更何况她?她也不是梅范范的怨气桶,她很少撒谎,但是实在不想再和梅范范说这样的话题,她骗她:“我马上要开会了。”
梅范范“吃吃”地笑:“晚晚,你现在不想应付我了吧?你到底是看不起我的,以前你爸爸能赚钱,你穿好的吃好的,你成绩也没有比我好多少,但是老师就是对你好。你就骗我吧!你明明在外面,我都听到汽车的声音了。你不诚恳,晚晚。你有靠山,我没有,你还骗我,你以前不骗我的,要整别人都是第一时间来找我的,还要我帮你出主意。唉,可是你又帮了我,我要谢谢你。晚晚,我们还是朋友吧?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我帮你整的那个人,和你睡了一晚的那个人是不是叫Mace?”
莫向晚听出了范美语无伦次,她安抚道:“范美,你当初照顾过我,收留我这么长时间。”
“是啊,我们本来已经两清了,对不对?好啦,晚晚,我要跟你说再见,我刚才和飞飞姐喝了点酒。我们干杯泯恩仇。”
莫向晚在她挂电话前,提醒了一句:“范美,你别再嗑药了。”
但范美在那头已剩下“嘟嘟”的声音。
莫向晚一只手握住手机,心头有一点气,有一点感慨,又有一点乱。或许因为好心被人不领情,也或许其他。
她想,当年她流浪小狗似的粘在范美身边,才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因为她怜惜她,用一种荒唐的方式帮助她。
莫向晚叹气。那一种帮助也并非是雪中送炭,范美年轻的不成熟的带着私心的算计,还有最后的不告而别。
但也确实是她在那时那刻唯一可以依靠的,当范美不告而别,她当时也不是没有仓皇若失,尤其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
如果范美当时还在自己身边,至少能有一个出主意的人。
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呢?莫向晚想了想,其实莫北不知道,他们过了第二夜后,她还见过他一次。
她决定生下孩子,丧失了升学的机会,曾偷偷跟着以前的同学,走进招生的政法学院。
就在大学的体育场,她看到了眉清目朗的莫北正在打篮球。他打篮球时候戴的也是隐形眼睛,技术很好,身手矫健,还有女孩在篮球场边为他喝彩。
彼时,她因为初孕而身体浮肿,发色黯淡,面色僵黄。而另一面的莫北,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满身阳光。
莫向晚赌气又好胜地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她摸了摸肚子,莫非在里面第一次动了。
于是有种力量应运而生,让她更加坚定。她想,因为她想要重新获得阳光。
范美或许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名律师莫北就是当年的Mace,才会给她打这么一通电话。她的用心,莫向晚想自己能琢磨得到,想一想,觉得不需要理会。
没有人有义务原地踏步不动,范美是懂得前进的人,她会调节好。自己可以不同她生气,因为她们之间,原本就无账本。
莫向晚忽然很想打电话给莫北,她想,她与他,如今同样身披一身阳光,朝气蓬勃,可以期待明天,携手共进。
这样的情绪澎湃着,又收敛着。她毕竟含蓄,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去,反倒收到莫北的一条微信,他问她:“晚饭就到师大食堂解决,我们学学大学情侣,免得以后有麻烦。”
莫向晚看完就笑了,想起上一回在师大的遭遇,有种甜蜜上到心头,她答:“行啊!但是非非怎么办?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莫北消息很快过来了:“惨不惨?我们谈个恋爱还要顾着小拖油瓶,我会把他交到崔妈妈那儿的。”
莫向晚看后又想想,突然就有个念头,如果莫非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就不用常常寄人篱下地求照顾了。这念头是电光火石的,就一瞬,莫向晚定下心神,决定不可操之过急。
她收好手机,择明道路,走向目的地。
管弦的“MORE BEAUTIFUL”隔壁有一间很出名的小西餐厅,由三十年代的法式洋房改造的,环境静谧又优雅,莫向晚去酒吧的必经之地。这些年来,她已经把西餐厅的门面看得熟记在心,闭着眼睛都描摹得出洋房门脸上挂的霓虹招牌,但却从未有一次踏入餐厅。
在这条林荫街道上,莫向晚只会光临管弦的酒吧,眼里也只有管弦的酒吧。但今天,管弦却把她约到了她最熟悉的陌生地方。
或许是对她近日的疏远生出敏感的心思,才会这么小心地不唐突她。莫向晚想,并且稍稍动了恻隐之心。朋友之间,求同存异。她素来丁是丁,卯是卯,却很容易让友情过钢易折。
凡事不可只因片面情景就妄下定论,她需要听一听管弦的解释。因此走入小西餐厅的莫向晚,是带了些歉意和期待的。
管弦已经坐在靠窗处的小圆桌等着她了,这个座位相当雅致,窗外有错落的夹竹桃,稀疏的树影倒映在橡木的桌面上,静静不动,能安人的一颗私密又想要透秘密的心。
莫向晚坐下来,管弦便说:“我叫好了拿铁,这里的多拿滋堪称沪上一绝,你也试试?”
莫向晚照例没有意见。
自认识管弦以来,她做的任何决定,莫向晚都言听计从——只除了秦琴那件事情。也就除了秦琴那件事情,管弦在万事万物上都坦诚地帮助她。
莫非出生的那天,莫向晚羊水早破了,但年纪太小,懵懵懂懂,还照例去酒吧上班。管弦见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叫了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上,莫向晚临产的恐惧终于全部生出来。她说:“管闲事姐姐,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带大我的宝宝?”
管弦拍拍她的肩膀,又摸摸她的肚子,想要尽力安抚她腹中躁动不安的孩儿。她说:“别怕,只要你别怕,什么关口都能闯过去。你下了决心就别退让,这才是好汉一条。”
这样让莫向晚有了心理支柱挨过了死门关。
莫向晚在管弦的对面坐好,说:“管姐,好久不见了。”
管弦把细眉一挑,有责怪的意味,“我听说你最近在谈恋爱。”
莫向晚不隐瞒她,“是的,他就是莫非的爸爸。”
管弦抚掌,“这多好,有始有终才是最大的幸福。我听说他天天送你到公司门口,小姑娘,你终于要幸福了。”
莫向晚笑一笑,不响。
管弦说:“幸福的小姑娘,那么你是不是能原谅我呢?”
她依旧这样直接,莫向晚丝毫不意外。管弦这样的人,做事情向来干净利落,脆生生毫无拖沓。
莫向晚也就坦率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
管弦微笑:“这是圈子里的规矩,我说过我的店里不接这样的事情,他们出去解决全不是我的权责范围内。”
“那你是提供平台了?”
“沙龙的作用之一,不是吗?”
管弦太坦荡了,坦荡到莫向晚不禁吃惊。她知道管弦是个直接的人,可是说起这样的勾当,都一如既往地直接,让她好似不认得她。
管弦叹气:“小姑娘,一直以来,你只愿意了解你想了解我的那一面。你把所有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你需要正面的环境去催眠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莫向晚瞬时间呆一呆,坦荡的管弦的杀伤力令她猝不及防,逼迫着她撕破自己为了生活而糊好的美好糖衣。
服务生上了咖啡和多拿滋,香甜的气息下,管弦这样同她说:“小姑娘,我帮你就是帮了,这是我愿意的。你做事情踏实努力,你懂得感恩图报,你愿意和我倾心结交,我才把你推荐给于江。你需要一份薪水不赖的工作,我也需要一个我的好朋友在他身边。”
莫向晚抿一口咖啡,轻吁一口气:“管姐,我晓得的。我们——某种意义上,也是互不亏欠的各取所需了。”
管弦摇摇头:“不,我不逼你的。如果你同意和宋谦交往,我们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的合作。不过那样我们的友情就蒙尘了对吗?”
莫向晚放下咖啡,这里咖啡的确香浓,但她不太留恋这样的香浓,“如果我和宋谦能够在一起,对于于总来说,就有了更贴心的帮手和团队,对不对?”
管弦的眼里有遗憾,“可惜事实上不是这样。”
“我和于总的合作,仅限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这让你感到很遗憾?”
管弦也抿一口咖啡,“确实。但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在工作上保持这么好的距离感,小姑娘,你也不是一般的精明。”她又说,“你,实在和当初的我很像。一步步算计着走,不太肯吃亏的。”
莫向晚低头,轻轻说:“管姐,我是在保护我自己,因为我有儿子。”
管弦笑:“所以我才是大刀阔斧的那个。”
“管姐,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管弦当即否定,“退一步满盘皆输。”她缓缓说道,“我邀请秦琴绝非存心,那边的人指明要见她,我只是满足友人的需求。”
“他们给你什么?或者,给于总什么?”
管弦笑笑:“他们给的什么,不会因为一个秦琴就不给的,秦琴扫面子顶多只是一时间的不愉快。于江在外注册的公司老早运作起来了,资金到位之后,在香港就能正式注册。这么多年,他终于完成原始积累,可以重获自由。这一点,你虽然没有挑明了来问我和他,但很早以前就警觉到了不是吗?”
“那么林湘呢?”莫向晚一想到林湘,不由声音就高了八度。
管弦听了,蹙眉正色,“你不要质问我,这个圈子里诱惑比比皆是,谁是龙谁是虫,没有多少天就能见真章。我说过沙龙只是平台,大家来不来凑我这个局,我是强迫不了的……”
“管姐,你收手吧!”
管弦摊手:“这个名利场,个人有个人的角色,进来了就要遵守规则。”
莫向晚认真同她说:“我礼拜一就向于总递交辞呈了。”
“做得好,你现在脱身,最好不过,回头有深情似海的男主角等着你,这个时机真真好。”
“管姐——”
管弦摆手,“其实我的事,你知道的并不多,你选择知道的不过是你想要知道的那部分。我一直是个赌徒,进了这个赌场,有些手是收不住的。”
“为了于江?他不止你一个女人。”
“你以为现在的于江,之于我,难道就单纯只是一个男人?”
莫向晚惊骇地望住她,仿佛不认得她了。
“我和于江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抵不牢上海滩的五光十色,浪奔浪流,看是谁输谁赢。于江如果只是回来念个书,被家里安排进机关任个职,再和我结个婚,就此碌碌一生也就过去了。但是,凭什么?
“他们家堂兄弟几个,读书读不好的都可以直接送国外去,回来轻轻易易就可以开公司,搞事业。于江连创业基金都没有。”
莫向晚面对面前美味可口的多拿滋,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她骇笑:“你别告诉我,正因为这样,他才去娶了祝小姐?”
“祝小姐在家里虽然地位尴尬,但是比于江好坏强一些,她伟大的父亲愿意提供关系和资金给她创业。我们一步一步进步,一步一步积累,大家赚才是真的赚,不是吗?你以为他们这种门楣到处都讲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吗?不,那是做给外头人看的,实际上他们讲究男女沟通无碍,搭配干活共同赚钱才是真谛。”
莫向晚惊骇到无以复加,“难道祝贺根本就知道一切?”
管弦还是微笑着,“入局的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定位。祝贺她是爽快女人,可最后还是为了于江不爽快了,想要翻盘了。愿赌服输,不服输就再赌,赌到赢为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管弦的微笑微微狰狞起来,让莫向晚低下头,不愿意看去。她如实相告,“管姐,你这样很难看。”
管弦收起了那微微露出的狰狞,转成了无奈,“小姑娘,你的自我保护才更可爱。什么都看不到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莫向晚勉力地,将面前的多拿滋一口一口吃掉了。
有这样片刻的静谧,她们在稀疏的夹竹桃的阴影下,各自为阵,各自将面前的食物解决。阴影横亘在桌面上,在两人的中间。
莫向晚问管弦:“管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管弦将杯内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她用餐巾慢慢擦拭好唇,才说:“我想了好几天了,小姑娘,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人,我有义务向她坦白。”
但莫向晚无法面对她这样的坦白。不过几分钟,她接受到她这样惊涛骇浪般的讯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和怀疑连贯成线,还是太难以置信,太不知所措了。
管弦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只“喂”了一声,便不再发声。她握着手机,越听面色越凝重,合上手机后,对莫向晚讲:“你先走吧!”
莫向晚不解,管弦的面色是焦急又慌乱的,好像出了什么棘手的突发事件。
但要走也来不及了,服务生引着两名民警过来。莫向晚好生诧异,就见其中一位民警问管弦:“你是MORE BEAUTIFUL酒吧的法人?”
管弦惊惶地立起来,点点头。
民警说:“我们在你的酒吧内发现有人聚众赌博和滥用药物,请你回去配合调查。”
管弦动了动唇,她欲争辩些什么,但立时明白此事所有的争辩都是徒劳的,便只能沉默。
莫向晚也有些心惊,她跟着站起来,问道:“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
另一个民警看了她一眼,忽然皱牢眉头问她:“你是‘奇丽文化’艺人总监莫向晚?”
这不是莫向晚第一次面对警察,眼前的民警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意味着什么,她有了点数,不免生出些慌张来,她勉力地定一定神,答:“是的,我就是莫向晚。”
民警说:“我们在酒吧逮捕了你公司艺人叶歆,她除了涉嫌参与赌博,还有滥用违禁药物的嫌疑。麻烦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配合调查。”
莫向晚险险晕眩,她支撑牢自己,冷静地提出要求:“我能不能先和公司联系一下?这事情太大了。”
民警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先回派出所再说。”
莫向晚看了看管弦。一向处变不惊的管弦,终于露出一脸泰山崩于前的茫然和惊怕,直到民警做了个“请”的手势,她才惊觉过来,也回看了莫向晚一眼。
她们两人瞬间的眼神交流,已经默契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妥协。除了跟着民警去派出所,她们别无他法。
莫向晚在派出所里看到了叶歆。
叶歆一身才买了不久的大牌限量礼服裙,凄凄惨惨地皱在她的身上。可见是在她十分重视的场合里被警方带走的。她一见莫向晚就哭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瑟瑟地,就怕疾风一吹,就此落入泥淖之中。她万般艰难才跃上枝头,不想遭此劫难,又无助又不甘,到处找可凭依的支柱。
她不住讲:“向晚姐,帮帮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可是奇异地,当她见到跟在莫向晚身后的管弦,却“咻”地闭嘴了,只是哀哀地望着莫向晚,倒是再不看管弦一眼。
这时的管弦,面孔上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她们来的一位民警对管弦说:“你跟我来。”原来要带她单独去另一间询问室做笔录。走到叶歆身边,管弦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平静的样子,却令叶歆低了头。
管弦走后,办公室内的女民警客气地对莫向晚说:“先做一个登记。请你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我们暂时给你保管。”
莫向晚不解,问:“为什么?”
女民警指指叶歆:“刚才这位小姐说,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公司安排的,你是她的直接领导。”
莫向晚大吃一惊,转头看向叶歆。
叶歆瑟缩着低下头,不敢说话。
女民警说:“莫小姐,你配合一下,等事情查清楚了就好了。”
莫向晚听呆了。
按照曾经的经验,她明白这句听上去十分客气的话里的意思:警方已经完全是把她当作嫌疑人拘留了,而且还是犯罪当事人给了口供直接把她牵扯进去的。
见她有些惊慌失措,女民警倒很是体谅。一般人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都是同莫向晚差不多的反应,她见得太多了,所以不再多说什么,公事公办地递了一张表格和一支笔到莫向晚面前,“把这张表填一下。”
当此之际,除了配合警方工作,也别无他法。莫向晚在心内叹口气,把身上的手机、钱包、手表一一拿了出来。
女民警站起身来拿了一只纸袋全部包了走,再折回来时,莫向晚已经把表格填得差不多了,在紧急联系人处,她想了想,把莫北的姓名和手机号写上去。
女民警说:“你放心,拘留不是处罚,只是要群众配合警方调查的一种方式,我们会通知你的家人。”
之后,便是同莫向晚曾经经历过的一样。女民警把她带进了询问室。
“姓名?”
“莫向晚。”
“年龄?”
“二十八。”
“你在奇丽文化工作几年了?”
“五年。”
“我们得到线报,奇丽的艺人经常在本区的酒吧MORE BEAUTIFUL参与酒吧的聚众赌博活动。”
莫向晚闭了闭眼睛,疲惫地同民警说:“我不知道。”
女民警严厉起来,“不知道?你不是酒吧的常客吗?酒吧的三楼虽然是民居,但是酒吧里有楼梯直达,一直开着地下赌庄。你们公司的艺人和客户出入频繁。”
莫向晚猛地握紧双手。
管弦很早以前说过,出了酒吧大门的勾当,她管不着。但是,所谓的勾当却在她酒吧之内进行,经由她的手安排好。而作为好友的她,莫向晚想,却丝毫不知。这一点一滴的晦暗,如今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让她终于像叶歆一样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除了剧中赌博,还有人在赌博的同时,非法服用盐酸曲马多。你知道这件事吗?”
莫向晚悚然大惊,抬起头来。
她不得不去重新捡起拼命想要挣脱、想要丢弃的回忆,当年放在反射出刺痛她双目的太阳光的玻璃瓶中白色小药片,裹挟着的是她曾经晦暗的过去。
她虚弱地摇摇头。
后来,女民警又问了她一连串的问题。莫向晚如实地回答着她知道的一切,也从警方的询问里,明白了警方早就查明白了在MORE BEAUTIFUL内外发生的一切,时间、地点、人物、次数。正如他们所说的,他们分明早就已经盯住了。
这正应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自己的一无所知,正是因友情而生的纵容。莫向晚的背脊发冷,她不自禁地环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这样一个局,圈住了每个相关的人,局中有人蓄意谋划,有人有意回避,没有人是全然无辜的。
女民警最后问道:“‘奇丽文化’的总经理于江和管弦是情人关系?”
莫向晚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她的头“嗡嗡”地隐痛。
女民警将所有必须询问的问题问完了,看莫向晚一副疲惫又头疼的模样,说道:“可以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管女士的口供还没有录好,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的配合。”
莫向晚低声问:“今天必须在这里过一夜了?”
女民警点头。
莫向晚牵挂莫非,他自出生后就没有遇到过亲妈夜不归宿的情况。她不免焦急了些,又问:“有没有通知我的朋友?”
女民警站起身,示意莫向晚同她出去,“我们同事已经打过电话了。”
莫向晚顺从地跟着女民警走出询问室,走进一间休息室。叶歆早已在里头了,哭了个凄惨不成人样。
莫向晚默默坐到了叶歆对面,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休息室的门被打开,管弦走了进来。她依旧很平静,扫了一眼坐在左边的莫向晚和坐在右边的叶歆,她径直走到中间没有座椅的地方,抱臂站着。
值班的民警跟着进来为她们三人送来了盒饭。莫向晚打开饭盒盖子,是茭白肉丝和米饭。菜色尚可,但塞入口中,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叶歆吃了两口,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管弦轻声斥了一句:“别哭了。”
叶歆抽抽噎噎:“我会不会坐牢?”
“顶多十五天拘留,罚几千块钱。”
“真的吗?”
管弦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回答。
莫向晚却蓦地听住了。原来服用违禁药物是按照法规条例这样判罚的,原来管弦早已悉清做下这一宗宗勾当所可能承担的结果。
她沉重地抬起头来,望住管弦。管弦正低头吃着饭,动作利落,一如既往。她应该知道自己正望着她,但她自岿然,没有回望自己一眼。
莫向晚直直看着管弦,她就想试试,管弦是不是真的会继续无动于衷。
终于,管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知道莫向晚盯着她瞧,一开始就知道。她放下了手中的盒饭,对莫向晚说:“放心吧,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的。今天只是不巧在你正好和我在一道。”
这不是莫向晚最想要的回答,但是管弦又能同她讲什么呢?诉清前因,感慨后果吗?她凄楚又聊以自慰地笑了笑,终于一口一口把饭盒里的饭和菜全部吃完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一位陌生的民警走了进来,对着屋内指了指,对她们说:“你们两个都可以走了。”
他指的是莫向晚和管弦,叶歆马上扑上去问:“那我呢?”
民警神色凝重,“还需要你继续配合我们的调查。”
叶歆又哭起来,对管弦忽然就一句:“都怪你。”
这一次,管弦没有忍住,轻斥一句:“你又发什么神经?警察同志都会查清楚的。”
叶歆抹着眼泪,转而扒住了莫向晚的手,哀求:“向晚,你要救我,救救我。我刚刚开始,不可以就这样完蛋。我害怕,我害怕呀!你们不要丢下我!”
莫向晚的手被她扒得牢牢的,如同被溺水之人掐住的求生之木。看着面前心魂俱碎的叶歆,她着实不忍心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拨开。然而,叶歆有今日之劫,亦全因昔日的行差踏错,既然承担不住,又为何铤而走险?
最后还是管弦看不下去了,将叶歆的手从莫向晚的手上扯开,她盯牢叶歆,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要好好配合警察调查,事情最后总归会平息的。”
一股凉气从莫向晚的心底升起来。这个站在自己跟前的管弦,语气镇定自若,神情冰冷漠然,丝毫没有一点人气,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模样了。
莫向晚握了握手,方觉手心冰凉。
她们一起走了出去,早有一位律师在派出所的接待大厅等候。莫向晚认出这位律师是莫北的同事。她想,看来是于江打好了招呼。他,至少是有情意的,对管弦不会不管不顾。
律师对管弦客气地打了招呼,又同莫向晚说:“莫小姐,莫北正赶过来。”
原本手足渐冰凉的莫向晚缓了口气,竟是些许期待,她点点头。
管弦忽而朝她笑道:“那人待你不错。”
莫向晚也对管弦微笑:“于总对你也挺好的。”
律师同民警稍作沟通,原来管弦是被保释的,而莫向晚则是属于调查完毕后的放人。
一行人走出派出所,天空已完全黑了下来,空气中透出凉意,已是快入冬的时节了。
律师问管弦是否有空,看来尚有诸多问题需要交代。
莫向晚缩了缩肩膀,今晚冷得她有些意外。她说:“我先走了。”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管弦不约而同也退了一步。莫向晚想起来,她与管弦的住处不是同一个方向,所以她们的来处本来就不是同一个方向。
莫北的同事突然提醒:“莫北来了。”
莫向晚转过身对着她来时的方向,巴巴地看着一路快跑过来的那个人,那个她一看到就会心生暖意的人,那个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的人。
待他来到身边,莫向晚慌忙地将手伸了过去,被他轻轻握住。
莫北说:“我来晚了。”
莫向晚摇摇头。
莫北的同事说道:“没什么事,你就放心吧。莫小姐只是被找来配合调查的。”
莫北对同事笑道:“这是我女朋友,莫向晚。”他看到了管弦,转而看看莫向晚。
管弦脸上的僵硬表情松动了一下,先是望一望稍显犹豫的莫向晚,然后笑了笑,干脆自我介绍了:“管弦。”
她言辞简短,态度大方,没有以莫向晚的亲密友人自居。
她们的来处不一样,原来管弦也自觉了。莫向晚莫名伤感,莫北竟似有所觉,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跟着莫北回到家中,莫非已经做好作业,正等着莫向晚回来检查。
他从未见过母亲这么失落又难过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着母亲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说:“妈妈,放轻松,放轻松。老是紧张会老的,我给你锤锤。”说着抡起小拳头要给莫向晚捶背,被莫向晚捧起小手亲了一下。
莫北拍拍莫非的头:“快去上床睡觉。”
此时已经九点多了,到了莫非睡觉的时间。平时他总会拖拉一会儿,吃些东西或看会儿电视,但今天没再赖皮,因不想给母亲增添烦恼,乖乖听从父亲的要求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莫向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沙发上坐下来发了一阵呆。手里的咖啡还未喝,就被莫北拿走了,他为她换了一杯牛奶。
她又掂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犹豫着是不是拨那个号码。
莫北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说道:“于江早就知道这事了。”
莫向晚颓然地放下手机,黯然神伤,“以前我只是怀疑,总是不敢去求证。原来管姐真的一直帮着于总做一些——一些这样的事情。”
莫北轻轻抚着她的发,说:“向晚,别难过。”
莫向晚摇头:“我是不是太麻木了。”
“你要顾着养非非。”
“管姐一直对我很好。”
“我知道。”莫北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你还能接受她,还是可以和她做朋友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复杂,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也许管姐是真的太爱于江了。”
莫北侧头,分外认真对她说:“向晚,能不能把工作上的不愉快抛开?它占用你太多时间。”
可莫向晚放不下,咬咬唇:“莫北。我一想起明天,后天,我的心情就糟糕透了。”
莫北温柔地看着她,“那又怎么样呢?你身边有我。”
他这样诚挚的一个眼神,恰如春风暖暖掠过莫向晚的心头。她想起刚才如坠冰窖、令她全身发冷的经历,一直到莫北来到身边,她才缓了过来。
莫向晚带着感激的神气说了一声“是”。
莫北倾身过来抱抱她。莫北的温柔,莫向晚是体悟的,他希望她撇开不愉快的那些事情。她伸出了双手,也回抱住他。
这是她的一次主动,莫北感受到了,两人靠得更加紧。
莫向晚心底还积存了一些感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她向他道谢:“莫北,谢谢你帮了冯阿姨,谢谢你摆平了飞飞姐。你真的为我做了很多。”
莫北并不意外她说的话,他笑着说:“我要谢谢你的谢谢,这让我感觉我这个莫非爸爸当的还是有点用的。”
莫向晚轻轻笑起来,她微抬起头。莫北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他在看,也在想,看到她抬起头,这样的角度刚刚好。他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暖和而绵长,让莫向晚渐渐倾倒下去,与他唇齿相依。
这么多年以来,莫向晚从未想过会像现在这样依赖一个人,她只愿在他的怀抱里能够得到休憩。
这样的念头开始如火如荼,她开始懂得回应他的唇舌纠缠,放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他的掌心这样暖,将她被冬风吹凉的经络和血液重新复苏。
他不再是Mace,他只是莫北,是倾心告诉她,他要陪在她身边的莫北。在他的指掌之间,她不再厌恶,不再害怕,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抵触。她能够打开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莫北原本只是想亲亲她,给予她信心。
今天突发的这段经历实在糟糕,他能够清楚体会到她的沮丧和失意。
收到派出所电话时,他正准备开律所的项目会。接完电话就立刻向江主任告假,恰巧江主任刚和于江通完电话,指派了一位同事同莫北一起行动。
莫别惦记着莫非,便向同事打好招呼,先去学校将莫非接回家安顿好一切。
诚如同事所说,莫向晚应该没什么事了。但他当时接完警方的电话,心急如焚,一边开车赶往莫非的学校,一边给几个熟人打电话,终于打听出来管弦的酒吧涉嫌聚众赌博和贩卖违禁药物,被人举报了,警察在现场抓了几个人,不是“奇丽文化”的艺人,就是和“奇丽文化”业务有关的客户。
莫北想,莫向晚经此一事,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他知道管弦是她的好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无私的帮助。莫向晚是个重感情的人,心里明白和亲眼所见,其影响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莫北飞车赶去现场,远远就看见她同管弦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垂首立在街边,心中不由一紧。他只有将她的手握牢,不再放开。
就像此刻。
他握牢了莫向晚的手,舍不得再放开。
他记忆里有当年少女草草馨甜的气息,冰冰凉凉,就像在冬天里吃冰淇淋。
这记忆如此真实,一幕幕回放,让他的身体不自在,渐燃渐热。他将眼镜摘下,丢在一边的茶几上,再绵密地吻了下去,手也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紧促的沙发间,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
莫向晚陷入绵软的靠垫之中,承载他的重量,体味他的热度。她想要推开他,但已无力。莫北这么固执地抱搂住她,不让她躲避,也不让她退却。
和多年之前多么一样,这个男人用同样的姿态抱她,让她的身体袒露在他的面前;和多年之前又多么不一样,她的心也在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吻就在印在她的心口,隔着暗花薄布,隔着万语千言,就算要他心内激动到要落地上天,都只是这么浅浅地吮吸,小心地呵护。
莫向晚的双手渐渐放低,就此敞开怀抱吧!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爱她,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口热气翻涌,几乎差一点落泪。
她轻轻呜咽,莫北听到了。这么电光火石,他发现莫向晚的衬衫扣子全部被自己解开,从她的颈到她的胸,都有他缠绵过的痕迹。
这是唐突的,莫非还在小房间里睡觉,他几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她做出儿童不宜的事。
莫北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莫向晚静静地由他搂抱着,她抚摸着他的发,这么柔软地贴着她的皮肤,让她生出从未有的安心。
他说:“草草,我们从头来过?”
她答他:“好的,Mace。”
莫北抬起身体,抽回停留在她身体上的手,把她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莫向晚拿起他的眼镜,给他戴好。
又穿回衣冠的两个人互相注视,都能看见对方的脸上残留的春色,竟都不好意思起来。
莫向晚一低头,一垂眸,可又看见他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欲望清清楚楚没有消除。她吞吞吐吐:“你——”又羞于启齿。
莫北平复着自己内心里的激越和身体上的冲动,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亲亲她的浓眉,“我们还是领好证再办事,这样比较合法。”
莫向晚脸上一红,她主动又抱了抱莫北,知道自己已经不愿意再放开这一簇暖意。
这一晚,莫北没有回到自己的403室,而是坦然地睡在了莫家母子客厅的沙发上。
莫非半夜爬起来上厕所,被沙发上睡着的莫北吓一跳,瞪着大眼睛讲:“爸爸,你要么睡到妈妈床上去好来!这里很冷的。”
莫北这一晚本来就翻来覆去没睡好。
他是不舍得走,但又不敢再进一步,所以最后选择把自己的被褥拿过来睡在他们母子的门外。他心里想着睡在房间里的莫向晚,反复回味那一段情不自禁又反复克制着,暗骂自己“既然做圣人就不要后悔”。不想此时被儿子点破心事,心头大不自在,斥道:“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快回去睡觉。”
莫非好心被批,生气地“呜呜”两声又爬回自己的小床。
其实房内的莫向晚也没有睡着。
莫北就睡在外面,他在翻来覆去,她听得到。他想的,和她想的,都差不多。她一想,双颊就火烧火燎,用双手捂住脸颊,暗斥自己:“莫向晚,不要发痴了。”
睡在外面的他又翻一个身。她听到了,怕他冷,爬起来翻出一床被子,正要抱着送出去,没想到莫北抱着枕头被子走进来了。
莫向晚大吃一惊,差点叫出来。
莫北拍拍她的头:“太冷了,和你挤挤。”
他没戴眼镜,几乎是摸索着找到她的床,一个翻身就躺了上去。莫向晚哭笑不得,她只好抖开手里的被子,再给他盖上。
幸好她因为从小睡惯大床,后来自己置家也给自己买了大床,虽然比不上他在403室里放的那张床大,但是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她坦然地躺了下来,在莫北身边。莫北翻了个身,隔着被子将她抱住。
莫向晚为难地唤:“莫北。”
莫北“嘘”了一声,将自己的臂膀伸到她的颈下,抱她更紧:“别说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