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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从经纪公司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顺便带回来一个让段子矜瞠目结舌的消息——他和经纪公司解约了。
原来那时他说的“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对此,段子矜虽然不反对,但还是有些不能消化,“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有什么可商量的?”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眯着眼睛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段子矜实在对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一点办法都没有,真不知道以后谁会看上他这么幼稚的男人!
“我和他们就差上法庭打官司了,闹到这么尴尬的地步,以后再让我瞧见那些人,我都很难平心静气地和他们合作,还不如好聚好散。”
他说得振振有词,段子矜闭眼揉着太阳穴,闻言忽然打开了眼睑,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你有过平心静气的时候吗?”
她比谁都了解她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气得她头疼。
两人还在争论不休时,米蓝抱着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
段子矜和阿青聊天自然也不会避讳她,米蓝在楼梯上听了一会儿,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了沙发旁边,淡淡道:“其实我觉得阿青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就算他心里没有疙瘩,经纪公司看他也已经带了一副有色眼镜。更何况以后遇到和经纪公司意见相左的时候,被他们提起这茬来,阿青也难堪。”
段子矜不咸不淡横了她一眼,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相当自在的娇懒,撇了下嘴道:“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米蓝失笑,在她身旁坐下,很诚恳地表示:“寄人篱下,我总得讨好一下此间的主人。”
段子佩用手撑着头,墨兰色的眼瞳里像是开着大朵大朵的青花,菲薄的唇亦是似翘非翘的,美得格外潋滟惊人,“好姑娘,有眼力价。”
他没怎么和米蓝接触过,但是悠悠和她关系好,他却是知道的。
段子矜笑眯眯道:“好了,现在家里唯一挣钱的人也断了收入,咱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其实她也就是随便一说,毕竟阿青和她也有些积蓄,撑到她生完孩子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她再找工作,养家总不成问题。
更何况,唔……她已经嫁人了。
段子矜托着腮想,江临应该不会饿着她吧?
沙发上的男人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听了这话,脸色稍微正经了些,认真道:“我还可以找其他经纪公司。”
段子矜回过神来,撩起唇角,语气里尽是嫌弃,“谁会要你一个有前科的明星?”
“我要。”
米蓝边单手在键盘上敲着什么,边举起了另一只手,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脑屏幕,却自然而然地插进了他们的对话里。
“你?”段子矜凑到她身边,一眼瞟过去发现她屏幕上尽是些蜿蜒曲折的线条和数据,定睛一看,褐瞳中扬起三分惊诧,“你还炒股?”
米蓝抿了下唇,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眼睛直直地望着阿青,“我准备注册一家经纪公司,你愿不愿意当我旗下的第一个艺人?”
此话一出,段子矜姐弟同时愣住。
……
蓝月影视以光速被收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业界,新任董事长在姚贝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增发股份,将她手里原本就只有17%的份额缩水到了更少,再加上来自云城白大公子的猛力打压,形势简直是雪上加霜。
纵然姚贝儿试图反抗,甚至用自己的陈年积蓄来购买新增发的股份,她也力有不逮,没两天就沉寂了下去。
短短两天的时间,姚贝儿却好像过完了半辈子,花容月貌的俏脸上熬出了黑眼圈,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光泽黯淡,仔细看还能挑出几根白头发。
娱乐圈里的人每天作息时间都很不规律,她的身材、皮肤乃至头发都不是花心思养出来,而是用许多化学药品堆出来的漂亮,经过这么一毁,难看的不止一星半点。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闹到了傅三爷家里。
彼时傅言正在书房里看书,下人没拦住来势汹汹的姚贝儿,她直接闯了进去。
傅言听到动静微微抬了下眼帘,瞧着眼前浑身散发着抹不去的凌厉和张狂的女人,凤眸清冷,如古井无波,却让人没由来的胆寒。
茂添最怕看到傅三爷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傅总,我……”
书桌后方的男人澹澹道:“把门关上。”
茂添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将书房的门掩上。
傅言注视着他的动作,待门彻底被关好,他才不冷不热地重新看向姚贝儿,“什么事?”
姚贝儿看到他这天塌了都不放在心里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更大了,她抬手将文件扔在他书桌上,几页被塑料膜包裹的纸张摔在桌子上都发出了大到刺耳的声响,“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唐季迟要增发股份,稀释股东的地位,你为什么不去收购他抛出来的散股?”
男人依旧是处变不惊的姿态,看也没看桌子上的文件,“你不是已经去了么,有用?”
姚贝儿柳眉倒竖,“那是因为我钱不够!”
薄薄的笑意从男人嘴角流出来,带了几分轻嘲,“钱够了又怎么样,你当唐季迟是傻的?他增发股份的时候想不到你会去买?”
姚贝儿的脸蓦地一白,在傅言三言两语的点拨下突然明白了唐季迟这么做的目的。
唐季迟手握最大股份,是公司唯一的决策者,一旦权利被稀释,对他的影响也最大。所以无论他将股份稀释到什么地步,都决计不会让自己手里的占额少于51%!就算姚贝儿把剩下的所有股份都收购,再加上傅言手里的,最多也只有49%,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他拿到了蓝月的决策权,就不会轻易交出去,增发股份只是他的计策,为的便是把她手里这些年来的积蓄全部套走,让她一无所有!
傅言看着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出去。”
唐季迟是什么人,Town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且不说他本人出众卓绝的实力,光是家世背景就踩着一大片人。连江临和他较量时胜算都不过是五五之数,姚贝儿还真当他是个心慈手软的蠢蛋了?
姚贝儿素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唇,美眸里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谁不知道整个内地娱乐圈的兴衰存亡都是你傅家一句话的事,傅言,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男人分毫不为所动,“蓝月是蓝月,傅家是傅家。”
姚贝儿不可思议道:“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男人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串白色的雾气,遮住了他的容颜,话音自始至终都保持在同一个语调和速度,“那要看想毁的人是谁。”
“因为是唐季迟,你就拿他没办法了?”
傅言很凉薄地笑了笑,“我确实拿她没办法。”
一旁静立的茂添听到这句话忽然震惊地抬头看了过去。
姚小姐或许认为傅总说的是唐季迟,但他却清楚傅总话里提到的那人,究竟是谁。
他动了动嘴唇,半天,什么都没说。
姚贝儿望着书桌后的男人一脸坦然认输的表情,纤细的五指死死攥成了拳。
自从江临给了她蓝月17%的股份后,她几乎将拍戏之余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运营里。
现如今,又把全部的身家积蓄都搭了进去,她手里剩下的,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股权了。
唐季迟大可以这样压着蓝月不动,慢慢耗光它,让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这样,她的股权也会变得一文不值,这意味着她多年来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
她怎么能甘心!眼看着就要挤入他们的圈子,只差一步之遥,她怎么能甘心!
段子矜!都怪这个女人!抢了她的男人,毁了她的事业,葬送了她全部的努力!
傅言又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浑然天成,淡淡袅袅的,虚化了他原本就透着刻骨冷漠的俊容,“茂添,送客。”
姚贝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走了出去,坐在车里,她越想越恼恨,几乎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和委屈,趴在方向盘上,眸里泛出泪光。
过了许久,她擦干了眼泪,下了什么决心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时,她脸上还是冷傲无物的,直到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喂”,姚贝儿才不自在地压下了心头百般不愿,声音带着一抹僵硬的温柔,听上去还是冷冷清清的,“赵检察长?是我,姚贝儿,上次您说一起吃饭,我当时忙着拍戏,一直拖到现在才空出时间……”
……
茂添送走姚贝儿后,在楼道里接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神色一凛,立刻敲开了书房的门。
傅言淡淡眄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傅总,米小姐回来了。”
满身淡漠之气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在哪?”
“在医院那边,是米小姐的哥哥……情况不太好,段小姐陪她一起回来的。”
段悠?男人蹙了眉,抬手从衣架上摘了西装外套,冷声道:“去医院。”
茂添跟在男人身后,数着地板上的格砖走了两步,面前身形修长的男人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傅总?”
“派人好好守着。”他说完,又掉头回了书房。
茂添无奈地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
傅总什么时候也有这种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了?
“傅总,您不去洛杉矶接米小姐也就罢了,她人都回来了,为什么还不去看看她?”
男人的凤眸里似乎扬起一片迷雾,低低地笑,“她不会想见我。”
茂添握了个空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可是米小姐的哥哥……就算不是为了她,您去看看她哥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好端端的人,是因为他,才会瘫痪住院,断送了下半辈子。
他这话好像终于给了傅言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见窗边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西装,又重新迈出了书房,临走前道:“通知大哥一声,他女人回来了。”
茂添不明所以,“江先生不是和段小姐分手了么?”
通知他干什么?
“他人都追到洛杉矶了,段悠还能把他一脚踹回来?”
茂添一想也是,米小姐在洛杉矶的消息还是江先生的人递回来的,他本人肯定去过洛杉矶了,去过了……那大概就是和好了。
他不禁摇头惋惜,“这段小姐,也是块不好啃的骨头啊……”
傅言冷笑一声,“女人都是嘴硬心软,睡一晚上就没事了。”
饶是茂添早习惯了傅总冷不丁的毒舌,还是每次都会被他噎住。
不过这一次,他顿了两秒,却感慨道:“原来您也知道啊。”
于是被噎住的换成了傅言。
什么道理都明白,真到了自己身上,却成了当局者迷。
就像江先生舍不得对段小姐动粗一样,此时此刻的傅总,又怎么会真做出什么让米小姐不高兴的事呢?
……
虞宋接到茂添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在书房里忙碌的男人,“先生,段小姐回郁城了。”
男人微抬头,眉眼沉稳静敛,淡淡应道:“我知道。”
“您知道?”
虞宋先是惊讶,随后又突然明白过来,先生留了人在段小姐身边。
他想了想,刚要联系郁城那边多加照拂,却正看到另一通电话打进手机。
接通后,虞宋听了几秒,脸色都变了,边接边把要走出书房的脚撤了回来,挂了电话,急匆匆转身道:“先生,除了我们的人,段小姐周围还有其他人盯着她!”
男人动作一顿,还是那三个字,“我知道。”他道,“是教廷的人。”
“教廷?”虞宋怔了怔,不解道,“教廷为什么要派三拨人过去?”
男人的眸色陡然变得冷厉非常,“你说什么?”
三拨人?
“一拨来自欧洲,一拨来自国内,我们能查出来的只有国内那拨人,是中央的人。欧洲的眼线如果是教廷派去的,倒也说得通。可是还有一批来自美洲的势力……查不出来。”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阳光从他背后的幕帘渗透进来,十分微弱,却半点不损他身上那一股海纳百川般的宏大气势。脸部张弛有度的线条完全匿在背光的昏暗中,唯独能看清的便是那双鹰隼似的、明锐而犀利的黑眸,其中的色泽晦暗沉冷,布满了浓稠的阴霾。
“是他们。”江临道。
虞宋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眉头皱拧了一个结,“是您上次去北京开会……那件事?”
回到郁城之前,他是真的被IAP上面直属中央的领导叫回去开了次会,虞宋自然是知道的。
上头说,研究所的数据库屡次遭到来自美洲外网的攻击。
为了一篇极其机密的论文。
事实上,不止美洲,世界各国都对那篇论文和他手里的科研成果虎视眈眈。
江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剩下的事情你留下帮我处理,我现在回去。”
剩下的事情?指的是在国际法庭上起诉Leopold家的事?虞宋忙道:“是,先生。”
想了想,虞宋又道:“先生,最近一班回郁城的飞机是明天早晨的。”
“我说现在,立刻,马上!”
虞宋惊了惊,他很少见到先生厉声急喝的样子。
话冲出口,江临自己也意识到了失态,可他完全没办法控制住心里的躁动和不安。
从和唐季迟通了那个电话开始,从他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他知道她为他受尽了委屈开始。
这两天来等着他处理的事情纷沓而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扳倒像Leopold这样的百年世家,除非他有全部的把握,一击毙命,否则等着他的就是永无休止的反噬和报复,所以他耐着性子亲自整理教廷和江家递来的证据。
每次想起她这几个月来,甚至这六年来的心痛和隐忍,他就觉得心脏仿佛被毒虫啃咬,那尖锐的牙齿将毒素刺入他的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想见她,疯了一样的想见她。
可,又怕真的见到她。
人言道,不知者不罪,他在愚蠢无知的时候可以用冷漠而摧心的言行举止次次伤害她,并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在看到她时……哪怕她不怪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怕她的怪罪,更怕她的宽容,在种种情绪的撕扯中,在成日的提心吊胆中,他只能用公事来充实自己。
终于还是抵不过一句她有危险。
其实今晚回去和明早回去……时间上不差多少。
况且那些眼线只不过是盯着她,不一定会动手,至少眼下不会。
他们最大的目标,是研究所的中枢数据库里的资料。
但他还是想她。
还是想她。
……
米蓝和段子矜下了飞机便直奔医院,出租车上,段子矜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出神的人,忍不住出言安慰道:“你别太担心,马上就到了。”
然而这声安慰实在是苍白无力的很,米蓝的眼泪一下子就从她呆滞无神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段子矜看着她明明在流泪,神情却平静到几乎空无一物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刺,“米蓝,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
米蓝空茫地转过头来,盯着她表情忧虑的脸,怔了几秒,这才闭上了眼睛,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往下掉,神色痛苦至极,“我哥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要是他再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她细软的眉毛紧紧揪着,好像也把段子矜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很少在米蓝脸上见到这种不加掩饰的情绪。虽然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但米蓝给她的感觉始终都是过于冷静的,宛如一潭搅不动的死水,让她觉得,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太剧烈的反应。
但是段子矜明白,那绝对不是因为她对正在经历的事情毫无感觉,而是她绷紧了全身每一个细胞,死死地压抑着心里所有的感觉。
刚认识米蓝的时候,她的心很浅,装不下什么事,稍微有点情绪就会溢出来。
而如今,她已经能做到相当喜怒不形于色,导致的后果就是压抑得久了,整个人都像现在这样,溃不成军。
她攥了攥段子矜的手,忽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压着啜咽的语调,问道:“你还怀着孩子,要不要……回去休息……”
段子矜更是心疼,“飞机上睡过了,没什么事,你就别担心我了,嗯?”
米蓝还想再劝劝她,然而她此刻开口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好了,我要是累了就跟你说,阿青会带我回去的。”段子矜说完,看了眼副驾驶上同样面色沉郁的男人。
她其实不太懂,她陪米蓝回国看哥哥,阿青跟过来干什么呢?
他和米蓝的关系远不如段子矜和她亲近,对米蓝的哥哥好像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是露了个脸就要走。
段子矜不悦地在楼道里叫住他,低声道:“你就这么走了?也太不懂事了。”
段子佩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里分明有几分无奈,同样压着嗓音,温声道:“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先回老宅收拾间屋子,晚上你想睡大街么?”
段子矜这才想起来,她和阿青之前住的公寓在回洛杉矶前已经退了,她犹豫了几秒,“好吧……那你先回去吧,老宅的钥匙你带回来了吗?”
她都把住宿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怀孕了,我又没怀孕。”男人低笑。
语气里藏不住的嫌弃让段子矜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傻,我不傻。
她佯装恼怒地捶了他一下,“赶紧走!”
段子佩攥住了她的手腕,没怎么用力便拉开,淡淡道:“自己还怀着孕,多注意身体,这边完事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知道了。”
段子矜再回到病房时,护士拉开了床帘,她这才看清床上那个带着颈托,手脚都绑着石膏支架,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
他的目光很涣散,完全不像是个清醒的正常人,见到米蓝时,眼睛亮了亮,米蓝在他的注视下挤出一丝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便睡过去了。
护士交代了几句昨晚紧急手术的情况,正说着,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