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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漆黑的眸子宛如巨大的幽谷,深不见底,一簇让人不敢直视的烈焰卷着火舌扶摇直上,摧枯拉朽。
他清隽的眉眼极少露出这样凌厉的表情……
不过段子矜最近却见过很多次了。
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为什么要回来?”江临嗓音暗哑,好像被撕裂了。
段子矜颦了眉尖,不懂他的话。
“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是都让你走了吗!”他低喝。
让她走?段子矜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哦,也行……那我这就走。”
他冷笑,“你走。”
段子矜微微垂眸,看着江临几乎架在她脖子上的手。
他的胳膊抵着她,动作幅度不大,力道却掌控得死紧,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让她走的男人,偏偏把她禁锢得这么牢。
段子矜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黑色能滴出墨来,白色亦是染了点猩红,一副要发疯的样子,心突然抽疼了一下。
她有些明白了,刚才……他是以为她走了吗?
“江临,我要是真想走,还会回来吗?”她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一些,带着轻柔的哄慰,“我只是下楼去端了些早餐上来,累了一晚上,你不饿吗?”
江临的眸光微微一颤,手慢慢地松开了。
他的声音沉冷,弥漫着足以冻伤人的寒气,“我还可以再累一晚上,你要不要试试?”
段子矜脸一红,“不、不用了。”
再来一晚上,她直接就成一堆骨头架子了,不,也许连渣都不剩了。
江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的碎片。
是谁走了,是谁离开了他,是谁让他翻遍了大半个内陆也找不到半点踪影,让他染烟嗜酒,夜夜不得安眠?
在他打开浴室门,没有看到她时,很多陌生遥远却又铭心刻骨的痛楚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顺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
他靠在床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放她离开。
然后睁眼,却又看到她穿着酒店的睡衣站在那里,不蔓不枝,素颜清雅,白釉似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了层浅浅的光,明亮干净,让人几乎能数清她脸上婴儿般细细的绒毛。
神色也冷清高贵,不可侵犯。
就是那样一副画面,蓦然在他心里翻起巨浪。
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擒住她。
江临很想喝问她,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却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话,他要从何问起。
头忽然不可抑制地开始疼痛,他近些年来偶尔会这样,可自从见到段子矜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频繁。
段子矜看着他倏尔变得苍白的脸色,吓得不轻,“江临?”
还说不累不饿,他是不是低血糖了?
幸好她没有走……万一她离开了,江临一个人晕倒在屋里,恐怕都要等保洁阿姨来收拾客房才能发现。
她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端起牛奶喂到他嘴边,“先喝点牛奶。”
江临抿着唇没有喝,只是伸手搂住她,重重按在怀里。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慢慢安静下来……
段子矜还是没敢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现在脆弱得像个孩子,又像上次在酒店里那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斟酌了片刻,问道:“江临,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临埋首在她颈间,半晌不语。
在山上那一次,她说了一些他和她的往事,但他只是听着,像第三者听着和他无关的故事。她说她追求过他,江临也没多想,毕竟他身边很多女学生包括他工作室的助手,哪个不是对他抱了些倾慕的心思?
他只当她和那些人一样,可是随着与她的接触愈发深入,江临觉得,段子矜是不同的。
他们之前,曾经应该是发生过什么的。
“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段子矜好像很不安。
“没有。”他只是头疼,头疼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忘了些事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给过她机会,让她亲口告诉他,可是到现在她却还有事瞒着他。
江临的眸光凝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知道,她是个很会压抑自己的女人,心上压着很多沉重的东西。
她从不展示给外人看,总叫人以为她傲慢坚强,坚强到在自己四周竖起一层铜墙铁壁。可是这堵墙却独独为他开了个口,他走进去发现,她的心其实比谁都柔软善良。
如她这般高傲的女人,一旦给了眸个男人见识她的无助的一面的机会,也就给了那个男人摧毁她的可能。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段子矜从沙发上站起来,快速跑到床边拿起手机。
江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拦她。
电话是唐季迟打来的。
段子矜不知怎么就紧张地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
一双沉如黑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似古井无波,深邃幽远,眸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时,段子矜差点手一滑把手机摔了。
为什么在江临冷淡的视线里接到唐季迟的电话,会让她突然生出一股被捉奸的错觉?
铃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响着。
江临伸手扯过沙发上随意扔着的西装,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点燃。袅袅的烟里,他的眉心凝然不动,眼角却似乎挂着薄笑,“怎么不接电话?”
段子矜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奈何他的目光和他本人一样,即使静谧无言,也占据着一大片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轻咳了一声问:“喂……”
那边唐季迟的嗓音清冽温和,“我听袁妍说你给我打过电话,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就是为了周皓的事?
他要是早点给她回个电话,事情大约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段子矜叹息,已经不想再提了,只道:“没事了。”
那头微微笑了一下,“没事你会给我打电话吗?悠悠。”
这一声悠悠叫得她一怔,语气中淡淡的自嘲更让她心酸。
没事她会给唐季迟打电话吗?
确实不会。
“说吧,到底怎么了,我时间不太多,一会儿还要赶去开个会。”唐季迟耐着性子对她说。
段子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敷衍道:“我看新闻说公司出了点问题,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更加冰冷慑人了。
唐季迟“嗯”了一声,语气严肃了点,“是有点棘手,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段子矜不意会听到他这么说,“什么解决办法?”
唐季迟浅笑,言语里自命不凡的张力听上去不让她反感,却是令女孩子格外心动的桀骜,“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躲在一家小企业背后,给埃克斯集团下了个绊。公司已经做了应急措施,全方面封杀,他们得到这笔生意也无济于事,因为用不了多久,他们在市场里就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他解释得并不详细,口吻也相当平静从容。
但是这种从容,却让段子矜仿佛被铁锤用力敲了在了脊柱上,震得她灵魂都要脱壳而出了。
全方面封杀?
她怎么没听江临说起这事?
怪不得那时他凉凉地哂笑说,唐季迟不需要他放过。
是啊,纵横百年屹立不倒的唐家,又何须别人手下留情?
所以现在形势其实是……江临更吃亏一点?
段子矜以朋友的立场随口嘱咐了唐季迟两句,便匆匆挂掉电话,在江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走回了他身边。
温淡的烟草气息更衬出男人身上深沉冷漠的味道,她硬着头皮主动交代:“是唐季迟打来的电话。”
江临仍淡淡睨着她,眉眼未动,声线冷凝,“不是你先打给他的吗?”
他连这都听出来了?
段子矜表情一僵,有种被人戳穿的尴尬。
江临笑了笑,意味不明,不像是开心,倒也不似生气,修长的手臂一展,把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怀里。他此时只裹了一件浴袍,这样一动,胸前一片皮肤便裸露在空气里。
段子矜摔在他身上,抬手揉了揉脑袋,抬眼便撞上他小麦色的皮肤和匀称有型的胸肌。
她脸红了一下,听到江临含笑地问:“这下放心了?”
放心了?她在空白的大脑里飞速寻觅着他可能指代的意思。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江临低磁的嗓音就像醇浓的好酒,散在空气里,冷香醉人,“唐季迟安然无恙,你放心了?”
段子矜刚要点头,心头猛地一凛。
江临这人深不可测……听他说话,如果只听表面,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垂眸望着自己怀里这个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的女人,唇边的笑意落得真实了些。
其实从她通话时的言语里,他已经对发生了什么事有了全部的把握。
她会怎么跟他解释呢?实话实说,告诉他只是求唐季迟办事,还是找个借口说,她对他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关心?
以段子矜的性格,更可能把第二个理由拿出来给他。
但是以他的脾气,第一个理由他比较能接受。
两个人各怀心思,过了好半天,段子矜依然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搏动的心跳,却忽然道:“我还是担心……”
江临静如止水的黑眸间划过一抹意外。她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他冷笑,胳膊把她箍得更紧,手指捏着她削瘦的肩胛骨,“唐季迟要是知道你对他有这份心,估计会心甘情愿把那4%的资金扔出来。”
段子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行不行?”
谁给他惯出来的臭毛病?
“再说我话都还没说完!”段子矜用力推他,“我又没说我担心他,我……”
江临听着她的话,手里的力道瞬间就失了一半。
段子矜终归还是说不出太肉麻的话。
“担心你”三个字在牙关绕了个圈,又咽进肚子里,换成一句:“唐季迟说,Town家也出手了,你那边……撑得下去吗?”
江临眸光闪烁,她在担心他?
段子矜的确很担心。有江家做后盾时,江临和唐季迟尚可一战,现在江临失去了家族的保护伞,还去挑埃克斯集团的事……
这根本就不是等着被击败,而是等着被屠杀。
“收手吧,江临!”段子矜抓着他的衣襟,褐瞳里满是担忧。
江临心里微疼,搂着她,俯首将唇压了上去。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几百亿就算是打了水漂也值了。
他叩开她的牙关,舌尖伸入了她的口腔,恣意摄取着她的香甜。
低沉的嗓音在升温的空气里轻轻漾开,“有本事就让他放马过来。”
……
姚贝儿最近两天忙着拍一部新电影,也没多少时间和江临纠缠吵架。
在确定周亦程送贝儿去了片场之后,江临便开车把段子矜带回了家。
几个工人正在装新窗户,她坐在车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把一楼二楼所有的玻璃都换了个遍。
转头问驾驶座上的男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江临瞥了一眼,眉梢挂着淡而无痕的笑意,“你不是喜欢砸窗户吗?防弹的砸着带劲。”
“……”早知江临小心眼,没想到这厮还这么记仇。
第二天江临不知想了个什么办法把周皓安排到一家外企,给了个闲职,薪水不高不低,却足够段兰芝一家拿出去吹牛了。
段子矜对此不予评价,江临晚上回来又狠狠地要了她几次,事后才搂着她说:“你那个堂弟啊,除了吃饭睡觉还会什么?”
她边给他捏肩捶腿边说:“辛苦你了。”
江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淡淡道:“还可以再辛苦一点。”
*
虽说唐季迟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但是段子矜是个在家就闲不住的人。
最近两天江临也是公司实验室两头忙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说,她也没问,只是每天关注财经新闻报道的内容,一遍一遍地听专家重复那几句看似高深莫测实则没什么卵用的话。
直到某天中午,杨组长打电话来,叫她立刻回公司上班。
段子矜这才觉得好像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没来得及和江临说,就换了身衣服打车去了。
离唐季迟给她放假的一个月期限还有一段日子,也不知道杨子凡这时候叫她回去是为什么。
到了公司时,杨子凡早已在办公室里候着了,见到她就把一叠合同推了过去,“这是蓝月影视半年前在我们公司下的订单,一批轨道和摇臂支架,还有其他道具,没过保修期就出了问题,你是怎么办事的?”
段子矜想起来了,这是她进入埃克斯集团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纵然不是什么大生意,她也尽心尽力了。
怎么会出问题呢?
她把合同的复印件装在包里,“我知道了,杨组长,明天我就过去看看。”
“现在马上去。”杨子凡的口气不善,略显臃肿的身材靠在办公椅上,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冒着冷光,“蓝月的新电影正在拍摄,没时间给你游手好闲了。”
怪不得十万火急地把她叫回来。工作上的事,段子矜也不敢怠慢,“好,我这就去。”
蓝月影视……
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剧组在什么地方?”
“今天拍外景,在江岸4号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