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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没有两个人是注定在一起的,也没有两个人是注定要分开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握紧彼此的手,一起面对。”
我开车到了医院,本想先跟同科的大夫商量一下调班的事情,再去跟领导请假。我刚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八卦。
“怎么可能?印秘书就快和薄医生结婚了,你别乱说。”
闻言,我正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又一道声音响起,声音我不太熟,应该不是我们科的:“我没乱说,我的朋友在政府上班,印秘书确实有了新欢,是前任副市长的孙女儿。”
“攀上了高干就不要薄医生了,这不是陈世美吗?”
“薄医生一定不知道吧?我看她最近挺开心的。”说话的是我们科的护士。
另一个小护士抢着说:“你们有没有留意到,薄医生的订婚戒指摘了。”
“是,是,我也看到了。我还以为她忘了戴……她可能知道了,这几天都在强颜欢笑?”
“肯定是。除了安抚要死的病人,你平时见薄医生笑过几次?这几天她见谁都笑,一定是故意笑给别人看的。”
“有道理,有道理。唉!印秘书怎么能这样?男人啊,都是寡情薄幸。”
“你懂什么,副市长倒台了,印秘书没了靠山,当然要想办法再攀一个。”
我推开门,吱呀的开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我站在门口微笑,办公室里出奇的安静。
我们科的小护士求助性地扯扯李医生,因为他跟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薄医生,你今天不是休班吗?”李医生讪笑着问。
“我来请假,我有点私事,想休一周的假。”我没做无谓的解释,只微笑着坐到李医生旁边:“李医生,这几天忙吗?我想跟你串串班,我有点重要的事情。”
“不忙,你的班我替你就可以。”
“谢谢!那我去和主任请假了。”
我走出办公室,听见里面又开始窃窃私语,我不想再听,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
请了假,安排好下周的班,我回家收拾东西。一进门,我先跟妈妈说:“妈,我有个朋友病了,我去医院照顾他。”
妈妈一见我收拾平日的洗漱品和化妆品,猜出我要去陪护,不解地问:“冰冰,谁病了?”
我犹豫了一下:“叶正宸。”
妈妈一听说他病了,立刻紧张地拉住我:“他病了?什么病?”
“没什么大事,受了点外伤,休养一阵就好了。”
“你要去陪护?”
“嗯,他在南州没有亲戚朋友,没人照顾他,我想去陪他。”
“冰冰,”迟疑了一阵,她终于问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我点头:“嗯。”
“他呢?他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挽住妈妈的手,脸贴在她的肩膀上。不管妈妈有多瘦弱,她的肩膀总让我特别依恋,“妈,三年了,我始终忘不了他,我还想和他在一起。”
“妈知道。你经常在梦里喊‘师兄’,一遍遍地喊。你和钟添订婚那天晚上,你喝了几杯葡萄酒,睡着之后一直哭,抓着我不停地问我……”妈妈哽咽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他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把你忘了?”
“妈……”
“唉!冰冰,妈以为……妈要知道他能回来,一定不会同意你和钟添的婚事。妈知道你委屈,都是为了你爸爸。”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我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到浑身发抖,哭到嗓子都哑了。
妈妈抱着我,一下下拍着我的背。爸爸听见了,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沉沉地叹气。哭得累了,妈妈给我盛了一大碗煲好的人参汤,浓香扑鼻。
我喝汤的时候,妈妈又将锅里的热汤盛进保温桶里,放在我手边,交代说:“这份你带去医院,大补的,最适合补气养血。”
我笑着抹了两下脸上的泪痕,接过:“妈,你真好。”
“快去吧,一会儿汤凉了。”
我提着着行李袋回到病房时,眼睛还红着,叶正宸八成以为我要跟他私奔,紧张地下了床:“怎么哭了?和家人吵架了?”
“没有,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我把保温壶递到他手里,“我妈妈煲的人参汤。”
叶正宸一听说是我妈妈煲的汤,一口气把汤喝了大半,恨不能把人参都嚼烂了吃下去。
“好喝吗?”
“嗯,难怪你厨艺那么好,原来深得我未来岳母的真传。”
“谁是你未来岳母?”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你是我未婚妻,你妈妈当然是我未来岳母。”
“未婚妻?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有我在,你以为你还嫁得了别人?”
懒得跟他辩驳,我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整理完时,天已经黑了,叶正宸也吃完了,咂咂嘴:“丫头,我该洗澡了。”
这种事儿,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嗯,你想在哪洗?”想到他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能用毛巾擦,我问,“浴室,还是床上?”
某人一脸哀怨地提醒我:“医生不让我做太激烈的运动。”
我就不该征求他意见。
“走吧,我扶你去浴室。”我扶着他下床,路过门口时顺手锁了门,以免他尽职尽责的特护又把我们堵在浴室里,那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扶着他进了洗漱室。空间虽狭小,不过在许多病人睡在走廊的市医院,这间能摆两张病床的洗漱室已经足够奢侈了。我本想给他脱衣服,目光一接触他的衣扣,脑子就有点晕:“脱衣服吧。”
“你不给我脱?”
“你自己不能脱?”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能。”
我泄气了,伸手慢慢解开他的衣扣。整个过程中,我都不敢去看他,无窗的浴室让人汗流浃背。
外面皎洁的月光照进来,照出一室圣洁的白。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还有淡淡的药水味弥漫在鼻端。他的唇缓缓靠近,带着难耐的期待……
一场缠绵之后,我仿佛又被抽筋剔骨一次,躺在床上动不了。他躺在我身边,艰难地喘气,汗滴顺着他的脸颊成串往下淌。
我猛然惊觉,爬到他身边,正欲掀开纱布看看,他阻止了我:“没事。”
“我看一眼。”
“别看了。”
“一眼。”
他抓着我的手,笑了笑,一黑一白两块手表相映成辉。
“乖,别折腾了,在我身边躺一会儿,我很累。”
他越这么说,我越感觉不对。不理会他的拒绝,我强硬地掀开纱布,只见白色的纱布已经被染红了。心疼得像被撕裂,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不该勾引你。”
“是我引诱你的。”
“你等等,我去叫值班医生。”我一时慌乱,摸了衣服就往身上穿。
他拉住我的手:“你就这样去?”
我一看,满床的“罪证”,估计医生来了,非但不会给他包扎伤口,还会把我们送去派出所接受再教育。
“我去处置室弄点止血消炎的药,我给你处理。”说着,我穿上衣服,悄悄溜进附近的处置室。
护士刚巧在值班室休息,处置室没有人,我快速找了些药和纱布,顺便拿了体温计,溜回病房。
我白天看过叶正宸的病历,对他的情况大致知道一些:他的皮肤不易愈合,伤口反复发炎,所以我格外谨慎,处理伤口前给自己的手消毒了三次,生怕感染了他的伤口。
总算包扎完了,我坐直,捏捏僵硬的手指,松了口气。
叶正宸悄悄伸手抹抹我额头上的汗:“薄医生,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看你抢救病人挺冷静的。”
“叶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我被你前妻撞伤住院,你连我的伤口都不敢看,还一个劲儿地追问医生会不会留疤痕。”
“谁说我不敢看?我是嫌难看……还有,喻茵不是我前妻。”
“你们没离婚吗?”
叶正宸无奈地叹气:“如此良辰美景,咱们能不能不提她?”
不提就不提吧,反正我也不想提。
“时间差不多了,我看看你的体温。”他把腋下的体温计递给我,我迎着灯光一看,三十八度,“你发热了,是不是伤口要发炎?”
“刚做完那么激烈的运动,能不热吗?”
“可是……”
“不信我测测你的,估计比我还热……”他抢过我手中的温度计,双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微凉的指尖滑过我柔软的胸口,流连一阵,弄得我体内也热流暗涌。
我捉住他讨厌的手,阻止他进一步的骚扰。
“叶医生,你都是这么给女病人测体温的?”
“我倒是想,可惜学了这么多年医,今天才等到机会。”
看着他脸上一成不变的坏笑,我忽然看不懂他了,我所认识的叶正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开着跑车招摇过市的风流帅哥,是一身圣洁白大褂的医学院学生,还是穿着绿色军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参谋长,我开始有些分不清。
“怎么这么看我?”
“我发现我需要重新了解你。”
“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
我有必要了解更多一点。我坐直,认真地问:“叶正宸是你的真名吗?”
“是,不过我大学毕业之前所有的档案上都不是这个名字。”
“你是二十九岁吗?”
“三十,我大学毕业后在指挥学院培训了一年多。”也就是说,年龄也是假的。
“爱好呢?应该不是飙车和泡妞吧?”
“治病救人算爱好吗?”
“那是理想!”
“哦!”他认真想了想:“射击。”
“你会射击?”我顿时眼前一亮,叶正宸拿着枪的样子一定特别酷。
“射击很简单,有空我教你。”
“好啊!”
“还有问题吗?”
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女孩?”
“我有点困了。”他按住伤口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你还没回答我……”
他转过身去,不说话,但他越回避,我越好奇。
“说来听听。我不会介意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他睁开眼,眼光却没有焦距:“你信缘分吗?我信。有一个凌晨,我从研究室出来,看见她穿着白大褂,坐在显微镜前,咬着铅笔冥思苦想……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过去问问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想嫁军人?为什么喜欢学医?为什么要来日本?为什么要进藤井研?为什么要住在我隔壁?是不是,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惊得半天才说出话:“我是的你初恋?师兄,我该不会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
“我好像真的有点发热,你给我拿点消炎抗菌的药,在抽屉里。”
我赶紧去倒热水,从抽屉里找了药喂他吃。其实,我是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相信缘分,相信命运会为我们安排好一个人,那个人注定会遇到,会爱上,一生一世。
折腾了一晚上,不记得给他量了多少次体温,检查了多少遍伤口,确定没事,我才安心睡下。
刚睡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猛然从叶正宸怀里坐起来,跑去开门。外面站着满眼怨气的特护,还有被口罩遮住表情的林医生。
“他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林医生问。
“还好,昨晚有点发热,现在正常了。”
“发热?”林医生进了门,掀开纱布,一看上面的血,差点气得吐血,“怎么又出血了?”
“可能,我的皮肤不易愈合。”叶正宸大言不惭地回答。
林医生环视了病房一圈,眼光最后落在床单的褶皱上,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某色狼:“你到底还想不想出院了?”
“当然不想。你也知道,我休一次假多不容易。”
一见林医生怒不可遏,我决定先出去避避难:“我先去买早饭。”
“我不饿。”
“我有点饿了。”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医生说:“你要是再不安分,我立刻写份重伤报告,把你转到解放军总院。”
叶正宸一听,马上端正了态度:“你是了解我的,我一向很安分。”
门合上前,我听见林医生冷哼一声:“我太了解你了。”
他们的口吻,不太像医生和病人的对话。
我特意去南州最好的营养早餐店给叶正宸买早餐,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了两碗营养丰富的八宝粥和一些精致的面点。怕粥冷了,我把早餐抱在怀里,片刻不敢耽搁,赶回医院。
医院的电梯门口站着许多人,有病人,也有家属。人群中,有一位老人格外引人注目,他穿着最普通的湛蓝色夹克,两鬓全白,眉头的皱纹深如沟壑,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但站得笔直,有种慑人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容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衣着简单得体,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
我不禁多看了女人几眼,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我正仔细回忆,电话铃声响了,我手忙脚乱腾出一只手找电话。
手机刚一接通,里面的男人催命一样嚷着:“你跑到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可能通话音量有点高,老人侧过脸,看了我一眼。
我忙掩住话筒,小声说:“我去给你买南州最出名的八宝粥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尝尝吗?”
“姚记粥铺?”
“嗯。”
“那不是很远?我不想吃粥,你快点回来。”
“不远,我已经回来了……你不想吃粥,那你想吃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了。”
这个男人,我真想隔着电话掐死他,一时愤慨,我忘了压低声音:“叶参谋,你是不是想去住解放军总院?”
“你舍得吗?”叶正宸大言不惭地问我。
“我巴不得林医生现在就把你送去。”
“我忽然很想吃粥,特别想吃。”
我掩口偷笑:“对了,你和林医生是不是认识?”
“嗯,他是我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难怪他这么了解你。”
老人又看了我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光有种洞悉世事的锐利。
电梯到了,大家陆陆续续上了电梯,只剩下那对夫妇了。他们在静静地等着,好像在等我先上电梯,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鞠躬:“不好意思,我走楼梯。”
我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继续讲电话:“他为什么来南州?”
“我哪知道,可能南州美女多吧。”
“不知道?”他会不知道?开玩笑!“你等着,你等我上了楼慢慢收拾你。”
“我已经断了三根肋骨,受不了严刑拷打了。”
“……”
唉!明知他在使苦肉计,我偏偏不争气地心疼。
收了线,我一路跑上楼梯,冲进他的病房。
“你再不从实招来,看我不把你剩下的肋骨……”
我后面的话噎住了。
因为病房里除了叶正宸,还有两个人,那个气度不凡的老人站在病床边,而温婉的女人正坐在病床边,手搭在叶正宸的肩上。
听见我说话,他们同时转身看着我。
电光石火的一瞬,我立即猜到了眼前的夫妇是谁,简直想用怀里的粥砸自己的头。
当然,砸之前我努力回忆了下我在电梯门口说了什么——似乎没什么特别不得体的话,除了“你等着,你等我上了楼慢慢收拾你。”
我平时很温柔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此情此景,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很惊讶地说: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然后,逃之夭夭。
刚要开口,叶正宸清了清嗓子,介绍说:“爸,妈,她就是薄冰,我女朋友。”
他转而又向我介绍:“丫头,他们是我爸妈。”
“伯父,伯母,你们好。”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我硬着头皮迎上去,鞠了个躬。
叶正宸的爸爸漠然地点头,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但气势更加逼人。只轻轻看他一眼,我就已呼吸困难,哪还敢多说话。我小心地放下手中的早餐,倒了两杯温水端到他们旁边:“伯父,伯母,喝杯水吧。”
“谢谢!”叶正宸的妈妈对我礼貌地笑了笑,接过水,十分客气。
他的爸爸只低头看了我手中的一次性茶杯一眼,没有接。
叶正宸见他不接,撑着身体坐正,说:“爸,你一大早赶到南州,肯定累了,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再跟我吵。”
他父亲的脸色顿时沉了,足见这父子俩吵架已是家常便饭。
他的妈妈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忍一忍:“正宸,你到底伤了哪里?怎么受伤的?”
“一点皮外伤。”叶正宸挽了挽袖子,露出手肘处那片擦伤的痕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的父亲虽站得远,却微微探身看过去,一见那片暗红的血痂,顿时眉头深锁。
他的妈妈更是一脸心疼:“伤了这么一片,医生怎么不给你包扎起来?感染了怎么办?”
说着,她轻轻帮他把衣袖放下。“跟我们回北京吧,我们在总院安排好了,你去那里慢慢养伤。”
“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挺好的。”
叶正宸的爸爸充耳不闻,对着门外说:“小陈,去找医生办理转院手续。”
门外传来一声恭谨的回答:“是。”
我这才留意到门外站了个年轻人,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精明,他虽答应了,却迟迟未离开。
“医生说我的伤不宜活动,不能转院。”叶正宸说。
他的爸爸扫了我一眼,似有所悟,冷冷地哼了一声:“依我看,你是舍不得南州这个地方。”
“没错,我就是舍不得回去。”
“你!”叶正宸的父亲闻言有点压不住火气,“你别忘了你是个军人,不要一天到晚心里只想着女人。”
叶正宸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从来没忘过,叶司令!”
叶司令火气更大:“好,那就办理出院手续,给我回部队。”
“好,我出院。”叶正宸说完就要下床,却因为速度太快,脸色骤然变白。
“你怎么了?”我赶紧过去扶住他,“是不是伤口又出血了?”
“我没事……”他痛苦地按着胸口,声音发颤。
他的爸妈见此情景,均是一惊,尤其是他妈妈,急得眼圈泛红。“你到底伤了哪里?你怎么总不说实话?”
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痛苦,也有些慌了:“你忍一忍,我马上去叫林医生过来。”
叶正宸一把拉住我:“不用。”
“师兄,你跟伯父伯母回北京吧,他们说得没错,南州毕竟是个小地方,医疗条件有限,比不了北京。”
他看看我,忽然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
“我?”
叶正宸抓住我的手,一脸的恳切,和刚刚倔强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你不陪我,我就不回北京。”
他的要求,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正左右为难,叶正宸的妈妈又说:“薄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北京吧,刚好他的爷爷奶奶想见见你。”
我不确定地抬头,看向叶正宸的爸爸,他仍没有表情,只是转过脸看向外面的小陈。
“小陈,去办理转院手续。”
“是!”
我又转头看叶正宸,他对我眨眨眼,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军人办事总是特别有效率,不出半小时,小陈便拿着转院证明和厚厚一沓纸回来了。
叶正宸的爸爸伸手去接那沓纸,小陈有意无意将那沓纸换到另一只手上。
“主治医生不在,我找了院长,手续都办好了,随时可以出院。”
“这是什么?”某司令岂是好应付的。
“这是……复印的病例。”
一听是病例,叶正宸的爸爸手一摊,小陈不得不把病历双手送上来。
“订五张回北京的机票,和总院联系一下。”
“是!”领命之后,小陈抬头看向我,我会意,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
他双手接过去,立刻出去订机票,叶正宸的父亲则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看病例。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看懂,只觉他深灰色的眉毛险些拧到一起,还不时抬头看向我,像在琢磨什么……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两道强势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几乎把我烤焦。
既然避无可避,我干脆鼓起勇气迎上去:“伯父,伯母,你们吃早饭了吗?这里有些早点,我刚买的。”
“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叶正宸的妈妈微微一笑,笑容多了些许亲切。
叶正宸拉拉我的手,小声说:“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我悄悄摇摇头。在这么强大的气场笼罩下,我连呼吸都困难,哪有胃口吃东西。
“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哦。”
我拿出买好的粥递给他,他却先舀了一勺粥伸到我面前。他的嘴角扬起来,噙着万般柔情。
如沐春风一般,我的心绪顿时安定了许多:“我不想吃。”
“你帮我尝尝烫不烫。”
房间里的严父慈母闻言,同时抬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们。
他们难以置信的神色足以证明:叶正宸这大少爷脾气与他们毫无关系,都是被我惯出来的。
见伸到我面前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我只好张开口,吞下了勺子里的粥。
粥还温着,飘着暖暖的稻谷香。
“不烫了,刚刚好。”
他用沾了我口水的勺子又舀了一勺粥,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错。”
我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这点心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他接过去咬了一口,看着里面黑乎乎的枣泥馅问我:“这是什么?”
“枣泥。”我看出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忙问,“不好吃吗?”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吃。
“正宸很挑食,不只不吃枣泥,”回答我的是他的妈妈,语气中并无责怪,“所有碾成泥的食物他都不吃。”
我怔了怔:“豆沙呢?也不吃吗?”
“一口都不吃。”
我惊讶地看向叶正宸。我们刚交往那段时间,冯嫂教我炸天津的豆沙馅麻花,我一时兴起炸了好多,到处送都送不完,就逼着叶正宸帮我吃。他求我饶了他,我只当他开玩笑,揪着他的衣领胁迫他:“你不吃,我就不让你睡我的床。”
某色狼双眼发光:“吃了就能睡……现在?”
“……”
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就范了,当然也得到了应有的“补偿”。
见我满面愧色,叶正宸安慰地拍拍我:“你做的豆沙馅麻花很好吃,你走之后,我经常求冯嫂做给我吃。”
很平淡的一句话,我不知道病房里的严父慈母怎么想,是否能体会到他三年从未淡去的牵念,可我能,很深。
“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条件不变才行。”
我低头,幸好严父慈母听不明白。
后来有一天,我陪叶正宸的妈妈聊天,她告诉我,她一直不明白叶正宸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为了我不止一次和他爸爸争执,甚至连家都不回,直到那天她看见叶正宸抓着我的手,恳求我,她忽然懂了,他对我动了真心。
我也幡然醒悟:那天他是故意的,故意要和他爸爸作对,故意要让他的父母知道,我是他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妥协的人。
小陈回来汇报,说机票订好了,下午四点,总院那边的入院手续也办好了,还安排了救护车去机场接机。
我想给叶正宸整理一下东西,却发现他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整理——什么都没有!
我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我小声对叶正宸说:“师兄,我先回家一趟,和我爸妈说一声,顺便收拾些东西。”
“我和你一起去。”叶正宸说。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应该和未来的岳父岳母交代一声,免得他们以为我拐你私奔了。”
一道冷冷的轻咳声响起,暗示他这话说得有待商榷。叶正宸根本充耳不闻,起身下床。
我忙拦住他:“你有伤,医生不让你乱走。”
“他只说不让我做激烈运动……”
“激烈”两个字他故意咬得很重,眼光暧昧。若不是为了挽回我岌岌可危的淑女形象,我真想踹他一脚。
“要见,也等你伤好了再见。”明明是一句充满关爱的话,从他爸爸口中说出来,却生硬得像在发号施令,不留余地。
“我的伤没事,完全可以出院回部队。”
他的爸爸瞪了他一阵,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先回北京把伤养好,等我有时间,再和你一起来南州,正式见见他们。”
“你不是很忙吗?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叶司令了。”
一听这个称谓,他爸爸顿时火冒三丈,又不善表达,气得指着叶正宸大吼:“你在跟谁说话?叶司令是你该叫的吗?”
我真怀疑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父子,简直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叫你爸?!”叶正宸也火了,“你当我是儿子吗?!我交朋友要经过你批准,我读什么大学要你批准,我做什么工作还要你批准,连我交女朋友也要你批准……我不是你的兵,我更不是我大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叶正宸提起他哥哥,而他爸妈的脸色全变了,那种彻骨的悲痛,让我隐隐感觉到一种死亡带来的凄冷。
叶正宸妈妈的眼睛红了,手不断地发颤。
他的爸爸背过身去,看向窗外,银丝在强光下根根分明。
晚秋的天空又高又远,不时有几片叶子被风卷起,漫无目的地旋转。
我悄悄挪到叶正宸身边,扯扯他的衣服,仰起头朝他皱皱眉,他扭过脸,不看我。
我无奈,伸手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刚要转身,叶正宸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对不起,爸。” 他低声说。
叹了口气,他的爸爸也放软了语气:“好吧,既然我和你妈妈已经来了,那就见个面吧。薄小姐,中午约你父母出来吃顿便饭,聊聊吧。”
“哦,好。”我想了想,考虑到我爸爸的病情和某司令的脾气,我不得不先提醒他,“伯父,我爸爸身体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嗯,我知道。”
“那我去订家饭店。”
“不用了,我会让小陈订的。”
“这是在南州,理应我们尽地主之谊。”
我订了南州最有特色的饭店,点了一桌比较有特色的小菜。
我不是请不起奢华的饭店,也不是点不起山珍海味,但我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最普通的生活,硬撑着面子挥霍,就为了指望别人看得起,何苦呢?
陌生的人因一种特殊的关系坐在一起,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免有些尴尬,幸好有叶正宸不时调节一下气氛。
几杯酒喝下去,大家相互问一些问题:年龄,身体,住哪个城市,便有些熟悉了。之后就无可避免地问到一些敏感的问题,例如家庭。谈到彼此的工作,叶正宸的妈妈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用最平常的陈述语调回答:“老叶现在是第N军区的司令……我一直随军,年轻时做过几年护士,后来……专心在家照顾孩子了。”
一听到“司令”这个词,我爸妈都愣住了,惊喜之余难免有些忧虑。
这也难怪,我们南州虽小,却有不少领导家的孩子被惯坏了,骄纵跋扈,道德败坏,有的结了婚还在外面乱搞,弄得满城风雨。
出于担心,我妈妈试探着问:“你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我只觉背上汗都出来了,急忙扯了她一下。
“是。”叶正宸忙转移话题,“伯父、伯母什么时候有空,去北京转转吧。”
没等我妈妈搭话,他的爸爸却突然开口:“正宸原本有个哥哥,小时候偷偷去部队找我,发生了……意外。所以我对正宸一向要求严格,他也很上进……”
叶正宸的眼光倏然一沉,失神良久。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赶紧道歉。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妈妈连忙说,“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悄悄看了叶正宸一眼,他对我笑笑,用口型对我说:“别担心,有我在。”
是啊,有他在,我还担心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去北京的飞机上,我小声对叶正宸说:“你以后能不能别总跟你爸爸吵架?”
“这不叫吵架,这叫抗争。”他告诉我,“从小到大,我一直对叶司令的专制进行抗争,屡战屡败,这一次,是我第一次胜利。”
“叶参谋长,他专制成这样你还敢反抗,他要是民主点,你不是要造反了?”
他不服气:“哪里有压迫,哪里才有反抗。”
“压迫?你天天当着高干,开着名车,戴着名表……我怎么一点看不出你被压迫?”
“我没自由。自由你懂吗?”
和军人讨论政权与民主的问题太不明智了,我决定和他讨论感情:“你爸爸对你很在意,可能爱之深,才责之切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我今天才明白。他以前很疼我哥哥,近乎溺爱,自从我哥哥发生意外,他像变了个人,对我事事苛责,我以为他嫌我不如我哥哥……”
“他是怕再失去你。”
“是啊!”
飞机在天空中平稳地飞行,我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周围的空气里染着他的味道,我闭上眼睛。
“丫头,你困了?”
“你说呢?”我眼睛都没睁。昨晚折腾到那么晚,我能不困吗?
叶正宸站起来,我急忙坐直:“你需要什么?我帮你。”
“我去洗手间,你非要帮忙我也不介意。”
“……”
他总是都能让我无言以对。
等他的时候,我感觉有些乏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朦胧中,我感觉有条毯子盖在我身上,掖得严严实实,有人还给我垫了个带着温度的枕头。
我睡得很香,我梦到我和叶正宸结婚了,好多人来参加我的婚礼,冯哥笑呵呵地坐在媒人席上,冯嫂和凌凌也来了……
我还看见了印钟添,站得远远的,留给我一道背影,穿着少年时的白衬衫。
我喊他,喊了很多声,他才回过头。我说:“以后不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他回身,离开,还是不能原谅我。
“丫头……”
我听见叶正宸在喊我,立刻拖着婚纱跑回到礼堂,在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中,我挽住叶正宸的手臂,走上红地毯。
交换戒指前,主持人指着叶正宸问我:你爱他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主持人又问叶正宸:你爱她吗?
我期待着……
“醒醒。”叶正宸不耐烦的声音唤醒了我,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枕在某人肩膀上。
叶正宸指指自己的肩:“做什么美梦呢?口水流了我一身。”
我不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睡:“再睡一分钟。”
他马上就要说:我爱你。
“别睡了,空姐在对我笑呢。”
我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掐他:“你没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对你笑?”
他抓住我的手:“飞机快到了,别睡了,一会儿下飞机会着凉的。”
飞机开始降落,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出现了轻微的颠簸。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
两块手表的指针在以相同的节奏跳动,一如我们心跳的节奏。
此时此刻,我发现我期待已久的“我爱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握着彼此的手。
经历过这么多次分分合合,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生一世”。
生活中,没有两个人是注定在一起的,也没有两个人是注定要分开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握紧彼此的手,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