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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昆仑镜的光芒洒向天际,昆仑山渐渐恢复以往生机,积雪消融,那些枯萎的花朵树木,俱都变成了往日生机盎然的模样,仙气重新飘渺缭绕。
许宣持剑上前,向着青、白二帝回禀:“禀白帝,小青与白夭夭二人,已各祭出一半修行。现今昆仑镜中妖气已然净化,望白帝准许她二人疗伤。”
白帝举目四望,微微点头。许宣鞠躬一谢,快步走回白夭夭身边,将她一把打横抱起,眼底的宠溺与疼惜毫不掩藏,心疼道:“傻瓜,你可还好?”
一旁小青挣扎着,却无法站起,只见到许宣抱着白夭夭离开的身影,索性躺在地上,望着蓝天凄凉一笑,可忽然眼前一暗,一双温柔的大手覆在了她的额头,小青看到了齐霄满怀关心的眼神。
小青咧开嘴,对着齐霄露出一个微笑,却扯动伤口,痛的皱眉,齐霄再不犹豫,将她抱起来:“我带你去休息可好?”
小青点了点头,倚在齐霄怀中,将头靠上他肩头,此时哪儿还觉得身上疼痛,只余满心的欢喜。
而白帝眼见此幕,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青帝轻叹一声:“你还没告诉齐霄从司命那儿探得的消息。”
白帝拂袖而去,怒道:“就当我没有这个徒弟。”
青帝怎会不知他说的是气话,望着他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小青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亦不知自己在何处,却只知齐霄一直守着她,见到床边那走向自己的人影,虽觉身上极痛,脸上却不自觉地绽开了绝美笑意。
她热切地看着齐霄,那双妩媚的眼中包含的情意太过直白赤裸,齐霄背在身后的拳头悄无声息地捏紧,低声问:“你身上还痛不痛?”
小青摇摇头,仍旧盯着他看:“我不痛,也没有不舒服。”
齐霄沉默着点点头,别过头不再言语,小青只觉委屈极了:“你就再没有别的要同我讲了吗?”
齐霄微动,他见不得她的委屈……哪怕只是一点也不行……
齐霄不知向来心硬如铁的自己怎会变成这样,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已伸手轻抚过小青面颊,柔声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小青开心起来,拼命点头,眼底情意更是浓的化不开:“我只想与你待在一起,一直待在一处。”
齐霄下意识地抽回手,却被小青握在了指间。他怕她扯到伤口,便由着她将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
齐霄轻声哄劝:“要想好的快些,你就得乖一点。”
小青乖巧地一笑,点了点头。
齐霄眼中掠过一丝挣扎,逼得他将双眸闭起,等小青再度沉沉睡去,方才转身走出门去。
门外风雪飘飞的九奚山一片纯净,唯有红梅艳红,傲然点缀其间。
他只觉有什么已经超出了控制,在他以往一向只存天地正道的心里,显得极为叛逆。
这样的叛逆,不管是凌楚也好,还是以往任何一个时间的齐霄也好,看来都是十分可笑的。
可他偏偏无从抗拒……
他究竟该要如何做……
2
白夭夭静静躺在温泉池中,任剧痛的每一寸经脉都放松下来。
四下打量眼前这池子,不由又想起了二人的初遇,白夭夭唇边缓缓扬起了笑意,可那笑,很快又因为两人的诸多波折而沉寂。
忽听得外面有细微的声音,白夭夭凝神细听,便知外面是青帝与许宣。
她从泉中走出,披上了衣服。
许宣听到青帝所述,几乎是不敢置信,一时之间,倒有几分呆样:“王母娘娘竟如此开恩?”
青帝的微笑如清泉广济天下苍生:“娘娘说,那些泥塑小妖在蟠桃林中,吸取天地灵气,或许有一日,能够再度为妖。”
许宣长长舒出一口气,感慨道:“原来九重天上,也真的能容下妖族。”
青帝抚着颔下长须,淡淡一笑:“这些小妖本就无辜,念他们心存善念,王母娘娘此举也不足为奇。”
许宣微微点头。
青帝慈爱地看着他:“如此,你的那些自责,也终于可以略微放下些了。”
许宣沉思许久,释然一笑,又摇了摇头:“没想到小青这回的莽撞行事,竟误打误撞,让那些泥塑小妖同时吸取了昆仑镜的仙气……只是她俩却……”
青帝温言劝道:“元神还在,不过勤加修炼便能恢复,只当磨炼心性,也是好事。”
许宣点头称是,眉间终究一扫往日郁结之色。
青帝看得分明,顿觉宽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许宣目送青帝远走,正待行入温泉池,侧首却见白夭夭正站在池外望向自己,眸中的千言万语,皆化作唇边的如花笑意。
许宣向她递出手去,白夭夭缓缓将她的手搭上,任由他攥紧,再牵着她前行。
两人便沿着小径,行在九奚山积雪皑皑的山林间。
许宣时不时会转过去望向身边的白夭夭,只觉岁月静好,也莫过如此。
眼见她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白雪,便伸手替她轻轻拍去。
白夭夭回眸,对他展颜一笑,许宣见她脸颊冻的通红,便用手心捂了上去。
白夭夭笑意更深,两一双璀璨眸子都弯了起来:“这样的天气,总觉得身子乏的厉害。”
许宣眼神中全然是宠纵,揶揄道:“从前就是一条懒蛇,如今修成人身,仍是疲懒的紧。”
白夭夭将他的手拉下去,乔作生气道:“那我就在此处打个洞睡去了,你自己回去罢!”
许宣凝视着她,忽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美好,像是心口忽然空出来的大洞被她的热度与柔软填满,他轻吻着她冰凉的头发,笑道:“你不与我同眠,当真能睡得着吗?”
白夭夭脸颊一下子飞红,伸手拍了他腰一下,却落在那里,再没有离开。
两人彼此相拥,任细细飞雪飘洒身侧,时间仿若停滞。
许久后,许宣才轻声问:“娘子,随我回去可好?”
白夭夭抬起头,故意考验般打量着他,轻轻哼了一声:“我且问你,回去以后,家中谁作主?”
许宣笑了:“自然一切都由娘子拿主意。”
“那相公以后要再是孤身犯险,我可要罚你!”白夭夭撅着嘴,声音也带着些委屈,“无论是福是祸,我都要与你一同承担。我不是小白,处处需要你保护。千年前我就有了名字,你唤我白夭夭,身为人,我能替你分忧解劳。”
许宣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搓热,他郑重其事地望向她眼底,道:“娘子,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幸好小青的莽撞竟让小妖们有了转机……否则,我背负着那么多条性命,该如何面对三界,如何面对你……”
他言至此处,竟然眼眶一红,白夭夭心中也是痛极,点了点头,紧紧抱住他,踮起脚在他耳边道:“你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上天仁德,才终究怜惜你我。”
“再世为人,我真愿此生能不负苍生不负你……”许宣手扶在她颈后,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可不许再莽撞行事了。”
“嗯,”白夭夭轻声应了,“从今后,你我无论吉凶祸福,都要在一处。”
“结发为夫妻,阴阳两不离。”
“相公,带我回家可好?你还欠我一场未完的婚礼。”
许宣展颜一笑,轻吻着白夭夭的眉眼,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白雪纷飞,温柔地包围着二人,恰似漫天飘散的糖霜。
时间似乎在许府停滞,一如当日成亲之时。
府邸之中挂满了正红色琉璃灯,喜字、喜烛、甚至花草上都用红绸装点,将许府染上了浓浓的喜气。
白夭夭一身大红嫁衣,坐在卧榻之上。
与新婚那日一样,桌上的红烛,窗上的剪纸,桌上的喜糖,都并无二致。
就连身上的嫁衣,都还是当日那件,不过被许宣用术法将丝线全部换过了。
她笑他小气,都舍不得重新为她做一件。
他却说这件喜服,是他好不容易从小青手上夺回的,因为是这世上最好的。
许宣见她端详身上的嫁衣,神色温柔,拥住她,轻吻她的额头:“当日你吃的苦,今日我全为你补回来。”
白夭夭眼中只有许宣身影,已是极致的满足,她拉住许宣的手,低声道:“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波,能在一起,已是难能可贵。这一生,你说什么也不能再舍下我了……”
见许宣笑着点头,白夭夭却依旧是皱眉,不依不饶道:“光点头是不行的,你从前也答应过我,口说还是无凭。”
许宣不由一笑,眼眸清亮:“那你待如何?”
白夭夭从袖中掏出一段红线来:“月老祠内的小道士说,这红绳最灵验不过了,当日成婚,我就应该用它绑住你的……”说着便往两人手腕上系红绳,“旁人都说你身负七杀格,是天生孤寡之命,可我偏要与你厮守在一处。往后无论有什么变故,我都会在你身侧陪着你。相公,有我在,你这一生定与孤独无关。”
她手指纤细洁白,指尖圆润如玉,在红绳的映衬下,更显玲珑剔透。
许宣看着她认真系红绳的模样,只觉心中一动,声音都黯哑了下去:“好。”
白夭夭系好许宣的,却怎么也系不好自己的,许宣便伸手,虔诚为她系上。他将她的双手捧在手中,细细亲吻她的手指,眼眶已然微微泛着湿润,忍不住低声道:“只要你在,我便能与天斗。若斗不过这天,便逆了天去。”
他的声音温暖而有力,白夭夭的泪水也是瞬间盈满眼眶,她破涕一笑,不让这泪水流下,灿然道:“红绳都系好了,往后,你的一切可都是我的。”
许宣抬眸,指尖温柔画过白夭夭的眉眼:“给你,这一辈子全都给你……我只怕这辈子太短了些……”
白夭夭扬起下巴,吻上他的薄唇,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唇齿缠绵,白夭夭低声喃喃:“我只求倾尽所有,全心爱你,这一生,便足矣。”
许宣侧首,吻上她细白脖颈,耳垂,锁骨……
红纱低垂,鸳鸯锦被,一袭嫁衣缓缓落地,烛火轻微一跃,勾勒出一室旖旎。
3
齐霄并没等到自己做出决定究竟是割舍还是沉沦,青帝便来寻他了。
青帝的话,如一记重锤,直接将他心头敲开一个豁然风口,灌入寒冽雪风,冷得他竟是忍不住颤抖:“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青帝微微叹息:“你师父这番之所以震怒若斯,也与此事有关。”
齐霄神色怆然,忍不住怒喝道:“我天生破军之命,一路多舛便罢了,为何还要牵连上她?”
青帝皱眉:“你怎生如此糊涂?破军一格,恒然如此,小青便是你命中注定要收的最后一只妖,齐霄,你收,还是不收!”
齐霄蓦然抬头,嘴唇翕动,山上白雪静静飘落,更衬得他眼神纯净又坚决:“不收!”
青帝长叹:“七杀格,命中带煞,凡是亲近之人无一不克。破军格,最是重情重义,只是你若对她动情,便是要死在她手里,否则便唯有杀之,才能破了这命格!若你不收她,便唯有你死或者她亡。齐霄,你身兼三界之大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始终嫉恶如仇,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莫不是竟想要为了小青而自裁吗?那破军命格流失,又当如何?”
齐霄目眦欲裂,额上蹦出条条青筋,急切地问:“难道就没有万全之策?”
青帝沉吟道:“不愿死别,唯有生离,至此天涯海角,再无瓜葛……”
齐霄闻言,长长地阖起双眼,神情黯然痛楚。
皑皑雪地之中,小青一袭青衫远远而来,青帝望着小青,目光悲悯,柔和地对齐霄道:“天降大任,你与许宣一样,命中注定和该如此。她是妖,而你,是破军。”
自两千年前,他还是个稚童,知道自己身上有破军命格,是万年难遇的天命,从那时,他便以此为骄傲……从来,他都想担负起这三界大任,只觉仗剑除恶,救济苍生,是天下最快活的事情……
没有一刻,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他痛恨自己身上的命格……
他痛恨自己从小而来的责任感与凛然正气,他痛恨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只想,做一天真正的自己……
牵着她的手,看她娇俏又妩媚的笑颜,看她气得直跳的模样,看她扬着尖尖下颔,问他:“齐霄,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齐霄睁开眼,不知何时青帝已经走了,面前皑皑白雪中立着的,正是方才脑海里那俏生生的青色影子。
小青眼中满满的情意,几乎逼得他后退一步。
见他睁眸,她一摇一晃地向他走来,水蛇一般的腰肢摆动的厉害。
齐霄知道这是因为她折了一半的修行,所以连人形都险些维持不住,心底刺痛,却又不能言,再加上……
见他面色不好,小青嘟着嘴不满道:“又摆这副脸给我瞧,难道你就不觉得我这样天真烂漫很可爱吗?”
齐霄冷冷道:“当妖不好好修炼,哪里可爱?”
小青笑嘻嘻地望着齐霄:“总算开口了!”见他冷冷瞥向自己,小青忙吐吐舌头,“修炼,一定修炼!只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什么时候实现?”
齐霄此时实在无心与她纠缠,转身欲走,却被小青扯住袖子,委屈道:“你莫不是要骗我?”
齐霄望着她晶莹的双眼,心中痛极,克制很久才能平静道:“你只管养好身体就是,我不会食言。”
小青却依旧不依,攥着他袖子道:“不行,你这次必须给我个准信!那日重伤才令我明白,人生一世太短,妖生也实在不长,必须要及时行乐才是!”
“及时行乐……”齐霄缓缓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遭,唇边弯起不明意味的弧度,“罢了,待回去人间,我便兑现。”
得了齐霄这句话,小青满是期待,忍不住传令小灰去事先准备。三日后回到许府,小灰便献宝一样将他买来的裙子铺了满桌:“山君,这些都是最时兴的样子,保管你满意。”
小青皱着眉头,一件件挑过去,却没有看到喜欢的:“大红色,我是蛇,又不是花妖,穿这么俗艳做什么?这件……你是给青楼姑娘买的吗?这件……劲装又是什么意思?”
小灰默默抱住头:“我想若是与齐霄动起手来……方便些……”
小青气得一巴掌拍过去:“你是要气死我吗?我与齐霄是外出游玩,打架做什么?”
小灰瑟缩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白夭夭转身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条碧色衣裙与一只妆奁,微笑道:“姑娘家的事情,你问小灰,他哪里懂得啊,幸好他把你传信的内容告知了我,我便替你备下了,你来试试看,喜不喜欢?”
见小青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白夭夭不由奇怪:“你期盼了那么许久,如今终于能跟他一同出去,怎么还闷闷不乐呢?”
小青抚着心口:“我总觉得今日非比寻常,心里跳得厉害,总觉得自己要好好准备一番,可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白夭夭不由偷笑:“怕什么?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来帮你准备……小灰,出去,我们要更衣了。”
小灰讪讪出了门,索性坐在门口,拿出新买的话本随手翻着,越翻便越是眉头死锁。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小灰回头望去,一见房里走出的人,便是愣在当处。
只见小青仍是一件水碧色衣衫,只样式有所不同,料子轻柔如上好的鲛纱,隐隐反射着华美珠光,上面暗纹绣花更是极美,腰间丝绢缠绕,裹得她纤腰如素,盈盈一握。
柳眉弯弯,眸如点漆,唇如朱丹,肤白胜雪,原本便是天生丽质,经白夭夭的细细装扮,便是越发妩媚多情。
小灰看得眼前一亮,呆呆傻傻地道:“山君……你今日……”
小青也有些忐忑:“怎样?”
小灰露出大大的笑容,满是赞赏:“大有不同!”
小青微微一笑,便要往门口走去,可是她每走一步,小灰便跟一步。
小青不耐烦地回首瞪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灰一脸殷切:“我担心山君,若是今日齐霄做了什么叫人伤心之事,还有我可以陪着山君啊。”
小青朱唇一扬:“他是要兑现承诺,带我去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灰却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举起手中话本:“话本上可都写着呢!如果,一个男人要对女人兑现承诺,那就是要从此两清,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一生再不……”
小青怒喝道:“闭嘴!那些话本全给我烧了!”
小灰见她面色阴沉至极,吓得连忙点头。
见小青又向前走了两步,小灰下意识地赶紧跟上。
小青咬牙切齿,捏着拳头道:“还敢跟着我?现在就去烧!”
小灰脸色灰白,一溜烟地跑了。
许宣与齐霄在集市上并行走着,忽听见一名摊贩在叫卖饰品,齐霄驻足,被吸引过去认真挑选起来。
许宣有些好笑,奇道:“看来你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了,今天居然要掏腰包买这些东西。”
齐霄不理会他,只从摊位上拿起一只朱钗放在阳光下仔细打量。
摊主见他虽是衣着朴素却器宇不凡,便热情招呼道:“这位客官,仔细瞧瞧,全是时兴的样式!”
齐霄从腰间解下荷包,将所有的钱倒了出来:“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你看能买什么东西?”
摊主打量了一下那钱,拿起一只朱钗:“这是宫里的样式,上面嵌得全是顶好的东珠,个顶个的圆润。”
齐霄摇了摇头,却忽地在琳琅满目中相上了另外一只碧绿翡翠簪子,那通体的晶莹剔透,似极了她。
摊主有些为难:“这只簪子值些价值,客官有眼光,只这银两……”
齐霄看向许宣:“这回我想给她最好的,替我垫些银两。”说罢便将那簪子揣在手上,径直离去。
许宣望着他背影,一面掏银钱,一面摇头感慨道:“情之所起,果然极深。”
却不见齐霄望着手中簪子,竟是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