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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浑身透湿地回到药师宫,便是发了高热,而且不知为何,多少药灌下去也是无用,他依旧高烧不退,整日昏睡。
清风与冷凝日夜交换照顾,白夭夭却只敢远远地在他院门口看上一眼,一步都不敢踏入。
这日,冷凝正用帕子为他拭去额头的汗,忽被他将手一把死死握住,她惊讶地看见他不安地颤动着眼皮,薄唇上下磕碰,呓语道:“白姑娘,别走……”
冷凝如跌入冰湖,浑身冷到她不自觉地战栗,她将手从许宣手中夺出,帕子一扔,转身跑了出去。
又是一番山野中的杀戮,许久之后,冷凝跌坐在地,仰天苦笑。
忽然头顶一暗,冷凝忙警惕地翻身站起,只见面前之人,形不稳固,半是透明,双眸通红,手为利爪……便讶然问出:“饕餮?”
饕餮低低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串风铃,风动铃响,那铃音倒是令冷凝眸中绿光逐渐褪去,她愣了愣,看向那风铃:“这是何物,为何我听到它的声音,内心能得到平静。”
饕餮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堕落的诱惑:“清音铃。有了它,便可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妖性。”
冷凝扭头斥道:“我没有妖性,你别胡言乱语!”
“哦?有没有你自己知道,”饕餮视线落向她方才杀死的那只山羊,意思不言而喻,“若是被你亲爱的师兄见到你现在的样子……”
“不行……我不能被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冷凝慌乱地摇头,眼角收入自己手上的血迹,忙是一阵嫌恶,蹲在草地上,想借草叶使劲将它拭去。
饕餮俯视着她,得意笑道:“眼下可是只有我能帮你了……”
“你帮我?让我如何信你?”冷凝抬头盯着饕餮,“你害死元一大侠,作恶多端,我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我作恶多端,你残杀小动物难道就不是杀孽深重?”饕餮哈哈大笑,饶有兴致地望着冷凝道,“何况,你不与我同流合污?难道要同白夭夭一道?你想想你体内的妖性,是谁留下的?你以为白夭夭只为了救治你才将灵珠逼出吗?”
冷凝恍然大悟:“果然是她!难怪她那日来和我说什么善恶一念间之类的鬼话,竟原来我体内那股嗜血的念头,就是她留下的!”倏忽间又忆及了什么,冷凝惊诧不已,“那她……岂不是……”
饕餮大笑着颔首:“你还不算笨,对,她根本不是修仙之人,而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蛇妖!”
冷凝吓得后退一步,喃喃道:“难怪她来到药师宫后,我一再遭遇祸事……”
饕餮邪笑着一步步将她引上钩:“她早就看上了许宣,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冷凝眼中霎时绿光又起,她紧握双手道:“我绝不会让她得逞,我得先下手为强,不能任由她伤害师兄。”
饕餮将清音铃塞到她手中,冷凝手上一颤,铃声响起,她眸中绿光再次消退,颇是迟疑:“我……”
饕餮压低声音,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假死之戏,最近齐霄实在将我逼得太紧……”见冷凝还在犹豫,饕餮又笑了一声,“药师宫中之人也已经开始调查附近频频死去的动物,若我愿意,稍稍在你杀去的动物上留下我得妖气,便可以帮你顶了这个罪名,替你洗脱嫌疑……何况你也需要清音铃安抚,才能保你顺利同你师兄成亲不是?”
冷凝捏紧了手里的风铃,颤抖着声音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可知蓝萤为何物?”见她摇头,饕餮面露桀骜之色,“明日,你借口出来采药,多的不用再问。”说罢,饕餮便是消失了。
冷凝望着清音铃,轻轻摇动,唇角蔓延出无边无际的苦涩。
许宣虽然昏睡着,但药师宫对婚礼的筹备却是片刻不停。
婚期定在了三日后。
白夭夭看着已经四处挂上红绸装饰的药师宫,心下凄然而无助。
她竟不知,自己内心是不是在盼望着许宣能够继续沉睡,将婚期拖过……
这样的念头一经闪过,她便是吓了一跳。
若是紫宣知道他教导出来的小白,心里居然会生出这样龌龊低劣的想法,会不会十足痛心。
孤寂站立许久,她回到自己所暂居的客房,还未进门,便是发现不对劲……
房间内外,竟被人洒了雄黄!
白夭夭急忙后退几步,匆匆掩住口鼻,冷凝便于此时,从她房中款款出来,柔声问:“白姑娘为何不进门?”又弯腰在门槛处沾了一点雄黄在手指,轻轻吹散,笑得意有所指,“难道是因为这个?”
白夭夭慌忙再退开些许距离。
冷凝“呵呵”一笑,眉目间皆是盛气凌人:“怪了,白姑娘一个修仙之人,居然会害怕雄黄?”
白夭夭望着她,神情严肃又困惑:“你身上的妖气益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凝拍了拍手,冷声轻哼:“咱们谁是人,谁是妖,白姑娘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白夭夭捂住胸口,提气施展法术,一阵清风吹来,裹着雄黄远离了她,散入空中。风卷白色衣裙飞舞,真是飘然若仙,不染纤尘。
冷凝目光阴狠地看着她,似是恨不得将她撕碎。
白夭夭面色也沉了下来,缓缓问:“你今日前来,应该不只是跟我讨论谁是人谁是妖的吧?”
“当然,”冷凝一弯唇角,声音却如在鲜血中淬过一般满是杀气,“我要你永远离开药师宫,不许再接近师兄半步。”
白夭夭远山眉轻蹙:“我迟早都会离开。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化解你身上的妖气。”
“妖气?”冷凝一挑弯眉,“哈哈”大笑,“这妖气难道不是你留在我体内的?猫哭耗子,我不信你会替我解去。”
见她形似疯癫,白夭夭眉头蹙得更紧,摇头道:“冷凝,这样下去,我担心你……”
“够了!只要你离开一切都会解决!”冷凝狠狠打断她,随即又笑的意有所指,“你不愿意走也没关系,我只能将你的真身身份公之于众,到时候,只怕白姑娘想走也难!”
白夭夭愤然扭脸,说道:“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冷凝唇边冰凉笑意更深:“听白姑娘意思,就算让师兄知道,你一直在骗他,也无所谓喽?”
白夭夭一怔,气势瞬时弱了下来,低声问冷凝:“你究竟想怎样?”
冷凝“啧啧”两声,唇边笑意得意至极:“白姑娘记性可真是不好,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你离开师兄,永不能出现!”
白夭夭从未想过,冷凝竟然会如此怨恨自己,不过若不能除冷凝身上妖性,她真的恼怒自己一生怕也是不为过……
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可选……
便是她将自己灵珠封印……
若是如此,根源一断,冷凝身上的妖气便说不定能够逐步祛除……
白夭夭凝视冷凝,深吸一口气,道:“好,我成全你,立刻离开,并不再出现。祝你与宫上白头偕老,今生今世生永结同心。”
冷凝笑的娇艳如花,却又喊住了欲转身离去的白夭夭:“白姑娘先请留步,请先用法术将我师兄救好,再与他好好的道个别,断了他来寻你的念想,这也算是你为我师兄做的最后一件事。”
白夭夭回眸,有些讶然地看着她,冷凝则残忍笑着,一字一句警告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不然……”
白夭夭自讽一笑,不再听她后续言语,大步走出了院子。
冷凝眸光狠辣,跟在她后面,到了许宣住处,本想跟进去看着白夭夭会不会私下对许宣乱说什么,却突然想到饕餮的吩咐,抬头一观天色,跺了跺足,便转而唤走了清风,让他随自己外出采药。
白夭夭在门口踟蹰良久,方才缓缓推开门。
许宣在床上不安地昏睡着,额头滚烫,将清风方换上的冰帕子又复烧的温热。白夭夭望着他下巴冒出的细密胡茬及干裂了口子的嘴唇,心疼不已,后悔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而这么晚才敢来看他……
“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自己还是个做大夫的呢,放纵自己这样烧下去,都不怕醒来变傻了……”白夭夭伸手,将他头上的帕子在冰凉的井水里拧过一遭后,又复给他妥帖放于额头,可随后又笑自己此事做的多余,她又不是靠医术医人的……
“许宣,你得醒来了,药师宫和……冷凝,都需要你……”白夭夭握住他烫人的大手,将自己的仙力缓缓渡进去。白色仙力极为冰凉,随着其快速运转于许宣周身,烧不多时便已退了……
许宣眼睫开始快速颤动,他反手扣住白夭夭的手,慢慢睁开眼来,声音沙哑:“白姑娘……”
白夭夭任仙力在他体内运转最后一个小周天后,方缓慢却又坚决地将手自他手中抽出来,扶着他后背让他坐起身靠在软枕上,又去倒了杯茶水与他:“宫上。”
许宣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方望着眸光低垂闪躲的她道:“白姑娘为何又一次救我?”
“宫上你婚期将至,再不醒来,怕是会惹出大祸。”白夭夭语调平缓,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
“哦?”许宣苍凉地笑笑,“你倒真是牵挂我的婚事,生怕我错过了。”
“毕竟宫上是因为我才淋了暴雨……若不如此,我内心愧疚难安……”白夭夭心尖如被针狠狠扎过,不见伤口,却是痛的她难以自持,她匆匆后退几步,唯恐相距太近,被许宣发现端倪。仓促一拱手,她低声道:“缘有深浅,终须一别,既然宫上已然康复,我特来向宫上告辞。”
“走?”许宣望着她,神色越发冰冷,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锦被上用力滑过,“大婚之日在即,白姑娘若无急事,不妨多留二晚。”
白夭夭摇头拒绝:“家师有命,召我速回骊山。宫上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
许宣冷笑一声:“你要回去修仙?”
白夭夭默然颔首。
许宣呼吸极重,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出声:“白姑娘,你被饕餮重伤,全靠我才捡回一条命,就算要走,也得先学会知恩图报才是。”
白夭夭愣了片刻,方无波无澜地道:“诊金自然要给,敢问宫上是想要银两,还是奇珍异宝,稀世草药?”
“我要你必须留下来到喜宴之后才准走,”许宣望着她,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说得沉重且不容反驳,“白姑娘明白我说的话的轻重。”
白夭夭愕然,指尖在轻微的颤抖,她不知如何是好,他真的不知道他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要眼见他欢天喜地娶另一个女人,自此的日子与她再无关系,她要如何自处……
正是几欲落泪之际,清风却慌乱地跑入:“不好了,大小姐被饕餮抓走了!”
“什么?”许宣猛地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因为良久没有动弹,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昏黑,白夭夭忙上前扶住了他,帮他起身站稳地面,低声安抚道:“走吧,我们同去看看……”
许宣颔首,又吩咐清风:“去喊上宋师兄与断流他们,走!”
白夭夭带着许宣并一众药师宫弟子赶到之时,齐霄已然杖指饕餮,小青持着双剑在旁助阵,饕餮掐着冷凝的脖子与他俩对峙,恨声道:“齐霄,若不是你将我逼得太紧,我何需用药师宫大小姐做人质,今日你如不许诺放我离去,我便掐死她同我陪葬!”
许宣忙示意众弟子包围过去。
齐霄大怒:“饕餮,你还当你有活路吗?”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莹蓝光泽的琉璃小瓶,向饕餮丢了过去。
霎时间,蓝色光晕将饕餮自上而下罩了个彻底,饕餮唇角霎时浸出鲜血,他怒视着齐霄,反手将唇边鲜血抹去,再放到唇边舔了舔:“竟被你寻到了蓝萤……”
齐霄瞪眼,愤怒间却又不乏悲痛:“是师父有先见之明,乘清醒之际留下了遗训,饕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饕餮“呵呵”一笑:“想杀我?难道你打算连这个小丫头一起烧死吗?”
齐霄一顿,看向已经在饕餮利爪下奄奄一息的冷凝,不由迟疑回望许宣这头,饕餮的指尖亦是故意划破冷凝颈间皮肤,挑衅地望向众人。
“齐霄!师兄!不用管我!快杀了这个妖孽!替天行道!”冷凝用尽力气冲二人疾呼,却又是挨了饕餮一巴掌。
许宣面上已是乌云笼罩,像是下一刻便有疾风暴雨,他转而沉声问齐霄:“蓝萤是何物?”
“蓝萤之火,焚妖灭怪,是我在丹药房中发现的,师父在炼丹炉上刻了这二字,想必是指引我此物可以杀掉饕餮!我方才已经用蓝萤罩住他了,但是……必须要将蓝萤引入他体内才能烧掉他……”齐霄急声回答,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才有所迟疑,“可眼下……”
“你可还有蓝萤?”许宣皱眉思忖片刻,方又问道。
“有的……”齐霄将另一个琉璃瓶子拿了出来。
许宣忙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齐霄郑重点头,将琉璃瓶子悄悄塞到他手里。许宣背过身子,再转而递给断流,又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断流毫不犹豫领命便走。
药师宫弟子则在许宣指示下,逐渐缩小包围圈,向饕餮靠近。
饕餮又加重手上力道,狠狠道:”你们不要逼我!”
许宣冷冷看着饕餮,声音仿佛在千年玄冰中淬过一般,字字警告:“饕餮,你若今日伤了冷凝,我必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饕餮仿佛听了莫大的笑话:“许宣,你当年不也同样……”
“饕餮!”白夭夭眼见他即将出言放肆,便及时喝止住他,“快放了冷凝!我们下次再战过!”
“你们就是如此地虚伪,白夭夭,你敢说你不想借我的手杀了冷凝,好让你和许宣快活去吗?哈哈哈哈哈!”
“饕餮!你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气!”白夭夭唤出挽留,眼见就要一剑攻去,此时却有长箭划破空气,直直插入饕餮胸口,血喷薄而出,溅了旁边的冷凝一身。
“啊!”清风和宋师兄一声惊呼,眼见自箭头而起一簇蓝色火苗,瞬间便是要将饕餮吞没之势。
小青赶紧上前一把拉开浑身发抖的冷凝:“愣着干啥!这么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一时不慎,蓝萤之火飘到小青手背,烫的她猛甩手呼痛,旁边齐霄将她揽过来,仔细查看伤口:“不要命了!这蓝萤焚妖灭怪,冷姑娘是人自然无碍,你不小心却会被烧个精光!”
他语气虽凶,小青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许宣上前察看,冷凝趁机跑到许宣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众人看着饕餮在火焰中痛苦挣扎,齐霄怒斥一声:“妖孽,这就是你应有的下场!”
小青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真的能杀死饕餮?”
齐霄点头,叹道:“他借师父之手残害众生,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师父留下的遗计之中。”
饕餮却痛苦地狂声大笑道:“ 你们不要得意,死亡才是我的开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每一个人……”
白夭夭匆匆两步上前,皱眉看了一阵,心觉不对,立刻掐了个诀,霎时间狂风大作,竟是欲将蓝萤之火吹灭。
齐霄剑眉一扬,瞪向白夭夭:“你想救这妖孽!”
白夭夭摇头,慎重道:“此事太过蹊跷,留他活口,我有话要问,我怕这是一个局!”
齐霄嗤之以鼻:“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法子,万无一失!眼下饕餮马上就要被活活烧死,岂能因你一句话,眼睁睁看他再次逃脱!?”
白夭夭皱眉摇头:“此事太过复杂,我一时解释不清,但请你信我一次,咱们全都在这儿,他逃不了!”
冷凝佯装害怕,埋首在许宣怀里:“师兄,白姑娘为什么要放了饕餮,难道白姑娘另有心思?”
“我!”眼见许宣眼神悠悠飘来,白夭夭更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为自己辩驳。
顷刻之间,火光俞盛,饕餮渐渐化成烟雾,留下一地焦黑之土。
小青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他死了,饕餮这个大魔头终于死了!”
齐霄更是十分感慨,抬眼望向长空:“师父,我终于亲手诛杀了这个妖孽!”
白夭夭跺了跺足,心知可能中了饕餮暗算,他怕是借这蓝萤之火一为假死,二为借此火焚烧禁咒,功力大增……但眼下她亦没有证据让众人相信自己,何况木已成舟,只能待来日再见招拆拆了……正在为难,眼角忽然收入红芯于树林间飘忽而过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追了上去。
许宣见状,本欲跟上去,却被冷凝紧紧抱住,只得低声安慰:“没事了,师妹,饕餮他已经死了,再没人可以害你了。”
再转眸看了看齐霄,许宣又对冷凝道:“你先跟宋师兄他们回去,我随齐霄去趟金山寺。”边说边轻轻把冷凝往外推。
冷凝无奈,只得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宋师兄他们走了。
2
金山寺中,齐霄面有得色地对许宣讲今天的事情:“我和小青派她手下的灰兔精去引诱饕餮,却不想他突然跑回来给我们说饕餮竟然抓了冷大小姐,我们赶紧赶过去,幸好上次在整理师父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蓝萤,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把饕餮正法,为师父和死在他手上的生灵报了仇!许宣你那弟子也选的不错,这箭法极准!”
许宣一边垂眸替小青包扎手上为蓝萤烫伤的伤口,一边道:“只有断流才会如此狠心,决断于当下,若是宋师兄或是清风,怕就会顾忌冷凝的性命了。”这断阳宗和明决宗的争斗,始终让他心生困扰,虽然这种时候可以利用一下,但为了药师宫的长远打算,还得想法子化解才是。
小青也觉得今天之事甚是完美,连手被烫伤也顾不得了,嘻嘻笑着对齐霄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用的宝贝,不过这蓝萤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宣替小青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古书有载,‘蓝萤’是一种稀世奇珍,冬日扎根泥土之中,与草木为伴。夏日化作萤虫,繁殖生衍……蓝萤之火,温度极高,非将邪物燃至灰烬不熄,古人常用之来辟邪和表忠。但我尚不知蓝萤竟还可以用于除妖。”
齐霄再复点头:“全靠师父清醒之时在炼丹炉之内刻下此二字,我又见到他的遗物,才想着去翻阅古籍,知道蓝萤之焰可以焚烧世间一切邪祟,推测出师父的深意……不然以我的修为,要想报仇,实是太难。”
见他说的哀伤又感慨,小青想了想,安慰道:“你才这么点儿岁数,已经有此修为,实在不赖了,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条小青蛇呢!”
齐霄瞪她一眼:“所以你活该被我收!”
小青气的站起身来:“收收收!你成日就知道收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想理你了!”说完就气鼓鼓地往门外冲去。
“小青姑娘,烦请等我一下,”许宣将金山寺的药箱收拾好,递给齐霄,也复起身:“既问清了前因后果,我也觉安心,这便回去了。”
“对了……”齐霄唤住他,又看了下立在门口那气呼呼的青色背影,唇角一弯,“之前小青跟我说药师宫的地火灵气有异……”
小青闻言“哼”了一声:“想来也是饕餮所为呗!”
齐霄摇头,缓缓站起身来:“之前师父曾说,天地山水、灵气聚散自有其道,除非是命定之人,否则就算强占了灵气,也无法运用。能如此消耗药师宫灵气的人,命格必然极其霸道……我此次翻阅古籍,恰好看到上古有传说杀、破、狼三星齐聚,会动摇三界大局,而其中的贪狼命格,最是贪婪凶悍,我猜想地火灵气一事,会不会与此有关。”
“这也太玄乎了吧?”小青听得骇然,“若真是如此,饕餮会不会就是这贪狼……”
“我亦不知,”齐霄沉吟片刻,“不过想来饕餮虽然残忍嗜杀,但比起传说中的贪狼,还是好对付了一些……”
“饕餮已经让我们如此头大,那这贪狼得有多厉害?该不会还埋伏在药师宫中吧……姐姐常说药师宫有妖气盘绕……”小青越想越是害怕,不自觉地环抱住了自己……
“你就是个妖,还怕什么妖?说不定是你们妖界老大,可以罩着你免得被我收走呢!”齐霄没好气地斜她一眼。
小青又复气得跳脚:“妖也是分好坏的好吗!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看不起妖!”
齐霄不再搭理她,而是目露关切地看向许宣:“宫上若是感觉到任何异动,一定要及时跟我说,这次全靠宫上相助,我才能顺利杀掉饕餮,除妖卫道本也是我的职责,愿为药师宫的安危尽微薄之力。”
“如此便多谢了。”
许宣稍一拱手,正待出门,齐霄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恭喜宫上啊,我三日后定来喝喜酒!”
许宣面色变冷,稍一勾唇:“礼金可准备好了吗?不然先把欠的诊金给结了?”
齐霄愕然半晌,坐在桌边挠头,嘀咕道:“小气鬼,舍不得酒就直说啊!”
许宣撇了撇唇,没再多理会齐霄,径直走了。
小青见状忙追上去:“宫上,你真要和那个死丫头成亲啊?”
许宣停下步子,望向小青,十足认真的开口:“小青,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三日后申时,请你务必把你姐姐带到西湖断桥上……”
“三日后?你确定是三、日、后?”小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为什么啊?”
许宣微微一扬唇角,却不多解释:“你就当是我怕她见我拜堂入洞房,太过伤心。”
“啊……那我为什么要帮你?”小青满脑子疑问与好奇,摆出一副许宣不解释,她才不会听的样子。
许宣低眸看向她的手:“蓝萤之火在妖身上留下的印记轻易是去不掉的,天下可能唯有我能治……不知道会不会可惜了小青姑娘这原本的白璧无瑕。”说罢他便悠悠然继续朝前走了。
留下小青对着他背影比了个拳头,暗自愤懑,最终却还是冲他背影喊道:“三日后申时!我记住了!你要把我手给医好啊!”
就在这时,一位从小青面前走过的老太太摇晃几下,突然倒在地上,把小青给吓了一跳,忙急声喊道:“许宣!快回来看看!”
“老夫人!你怎么了!”老太太的侍女也是着急万分,将篮子往旁边一放,正欲摇晃老太太,就被许宣一把推开,“不能晃!”
“是中风……”许宣一边替老夫人把脉,一边对小青说,“快把刚才那药箱拿来!”
小青忙施法,瞬间从齐霄那处将药箱取了过来,齐霄也慌忙跟出。
许宣拿了银针给老夫人施针,经简单处理过后,老夫人终于悠悠醒转,呼吸顺畅,脸上也是重新恢复了血色。
那侍女顿时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老夫人醒过来了,不然凌儿真是万死莫赎!”
许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喧哗,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将她暂时送到厢房,待稍微好转再回家吧……”
待小青帮忙凌儿将老夫人送到厢房暂且安置好,许宣又开好了药方,递给凌儿道:“按时服用,平日饮食不宜荤腥,多用蔬果。好好静养才是。”
凌儿接过,福身道:“大夫救了老夫人的命,我家主人必有重谢,只是不知到时候该去何处找大夫呢?”
许宣对于诊金自是不会推辞,淡淡道:“药师宫,许宣。”
凌儿十分惊讶:“原来是宫上!”
许宣见凌儿知道自己的名头,得意一笑,伸手假意往下按了按:“低调,低调。”
小青在旁边如被恶心到一般撇了撇嘴,方又对那凌儿说:“姑娘又是哪家府上的呢?”
“城南赵王府。”
许宣和小青相视一眼,齐刷刷地问:“小王爷?”
凌儿稍稍蹙眉,点了点头。
许宣沉吟片刻,颔首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想我是知道要你家小王爷报答什么了……”
3
白夭夭追到红芯,后者在她面前显得惶惑不安,一直搓着双手,良久才迟疑着说:“白姐姐,我方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我想告诉你……不是饕餮杀了那些动物,是冷凝……我亲眼见到了,她那样子,可怕极了……”说着,红芯竟是脚下发软,险些没有站住,见白夭夭沉吟不语,她忙着急续道,“是真的,我藏在药师宫后山,本欲伺机……再夺她容貌,可是却见到她一身妖气,双眼碧绿,毫不迟疑地就对一只兔子下了杀手!后来,她每天晚上都要出来好几次,每次残杀的动物也越来越多……我不敢阻止……”
白夭夭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胸口灵珠处,满是懊悔地叹道:“错不在她,是我。她原本心中只是有一口恶念,若不是我用灵珠为她医治,在她体内留下了妖气,催化了那恶念,她就不会轻易妖化……冷凝她自己就算发现,恐怕也无解决之道……”
白夭夭没有料到,冷凝的妖气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竟然吓坏了同为妖的红芯……
她自觉问题严重,可若是要解决……
红芯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看到饕餮去找冷凝……”
“什么?”白夭夭惊愕无比。
红芯点头如捣蒜:“真的,她昨天又出来杀戮,就遇到了饕餮……我害怕,远远的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就跑走了,可是今天她出来采药才又被饕餮抓走……白姐姐,我觉得其中有诈……”
看见红芯神色凄惶又惴惴难安,白夭夭安抚般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红芯。但你一直跟踪冷凝,可是因为还惦念着小王爷?”
听到小王爷的名字,红芯神色渐渐安静下来,终究是无比黯然,垂眸叹道:“情到深处,又怎能说放就放。”
白夭夭稍稍加大手上的力量,使得红芯抬头来看她,才轻轻抚上红芯罩住面上伤口的银色面具:“红芯,不要再做错事了。你相信我,我离开药师宫前,会劝说许宣帮你医治,时间虽长,也终究是自己的容貌更好……”
“白姐姐……”红芯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终是垂下泪来。
“红芯,你好好珍重,”白夭夭替她拭去眼泪,心中挂念冷凝与药师宫,便匆匆与红芯告别,“我先回去一趟药师宫,事情由我而起,我定要想办法解决,冷凝三日后便要与许宣成亲,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何况,还有饕餮……若冷凝真是沦落到了和饕餮沆瀣一气,那许宣岂不是危险,自己也更加罪孽深重了……
待白夭夭赶回药师宫,正是夜幕初降。
白夭夭隔着窗棂,看到了身着嫁衣正揽镜自照的冷凝,她面上是欢喜的、娇艳的,如一朵终于迎来绽放的花苞,白夭夭不自觉看得怔了,心口却如被绳索拉扯,又酸又疼。
冷凝感觉到白夭夭的注视,神情冷冽地偏过头,二人隔着窗对视片刻,终是白夭夭先开了口:“我见过了红芯。”
“哦?”冷凝神色不变,“那又如何?”
见她如此冷漠淡定,白夭夭神色逐渐黯然:“她不仅说了你残杀动物,还说你昨日便见过饕餮……”
冷凝正梳理长发的手缓缓停下,淡淡说了句:“真是可笑,这鲤鱼精当真是不要脸了。”
白夭夭眉心微凝,苦口婆心地劝说:“冷凝,你将那些残杀的动物罪名推给了饕餮,这么做,只能瞒一时,若不想办法……”
“住口!”冷凝将梳子往妆台上一拍,“你以为红芯的话还有人会相信吗?更何况她跟着我不还觊觎着我这张脸吗?你深夜来此,是想以此理由阻止这场婚礼吗?”
白夭夭缓缓摇头:“你体内的妖性既由我而起,那只能由我来解决。”
冷凝置若罔闻,只轻蔑一笑,便将视线移回铜镜,执起眉笔继续描绘自己的长眉,轻飘飘问道:“白姑娘莫不是要与我玉石俱焚?”
白夭夭上前几步,更近地望着她徐徐说:“我只是想劝你,你是人,若心无邪念,自然能压下妖性。我天生是妖,为了去除妖性,却要历经无数磨难。冷凝,你与宫上大婚后,会过着幸福的生活,别让妖性毁了你的一切……”
冷凝起身,望着窗外的白夭夭,竟是笑的十分开心:“你没闯入我的生活前,我一直很快乐,如今,不人不妖,却要你惺惺作态来提醒我如何做?我,只要你离的远远,永远别再出现。白姑娘,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立刻离开的。还是,你一定要喝了我和师兄的喜酒才肯走?”冷凝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笑声清脆如黄鹂,笑容一如初见时那样纯真无邪,“白姐姐,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冷凝!”白夭夭终于是有些怒了,“你或许不在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动物,但现在是动物,将来就是人!我,必须避免这样的悲剧!何况,还有饕餮!”
“饕餮饕餮饕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冷凝缓缓放下张开的手,神情逐渐变得残忍又嗜杀,“你想说我和饕餮串通吗?你除了红芯的话还有什么证据呢?我被他挟持是众人所见!他被蓝萤之火焚化成灰也是众人所见!我脖子上还有他利爪留下的伤!你说这是个局,谁会信你呢?白姑娘?而若反过来,我告诉师兄你是妖,你还曾经故意在我体内留下妖性,让我每日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你说我师兄会信谁呢?白、夭、夭!?”
夜风轻拂,白夭夭看着眼前的冷凝,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许久后,她才苦笑着轻道:“既然苦劝无用,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来化解你身上的妖性,冷凝,你好自为之……”
“这样最好,我也盼望与这肮脏的妖性撇个干净,和师兄过完美无瑕的幸福生活。我明日还有一堆婚礼的事要准备,就不送客了,白姑娘。”冷凝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随之便将窗子重重落下,隔绝了白夭夭凄然的视线。
白夭夭抚上胸口的灵珠,失落地摇头离开。
却没有看见房中的冷凝,扬起的唇角边,有泪水倏忽坠落。
一滴,两滴,逐渐淌成两行,再无断绝。
她掀起袖子,看见本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润的手臂上被蓝萤之火灼伤的痕迹,唇角笑容逐渐苦涩……
“幸福的生活吗?”她偏过头低声喃喃,“也许事事不能尽如我意,也许师兄暂时为你所迷惑……但我会一分分拿回原本属于我的生活!”
风拂动窗边的清音铃,铃声清脆悦耳,一如她少艾时干净单纯的笑声。
夜深时,山中忽降暴雨,冲刷着白日里烈焰烧过的灰烬。
斩荒立在雨中,神色专注,通身缠绕着紫色妖气,一炷香时间过去,灰烬上突然燃开一朵红莲火焰,红莲之中渐渐露出一双血红眸子,随后,一双利爪从土里伸出,土地渐成巨大裂痕,再齐齐垮塌下去,露出饕餮黑色的身躯。
饕餮伸长身子,舔了舔利爪上的雨水,冷笑道:“饶是许宣自负聪明,也不曾识破我布下的诈死之计。冷凝这颗棋子当真好用。而今借蓝萤之火涅槃重生,我妖力已是恢复从前,许宣、齐霄、白夭夭……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斩荒却是淡笑着打断他:“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尚未获得新的肉身,对付他们为时尚早。”
“你已有了下一步?”饕餮目光急切地望向他,“说吧,你这次帮了我,希望我如何帮你?”
斩荒在雨中绽出邪魅一笑:“戏刚开台,不必心急,往后你便会明白。怨憎会、求不得、爱离别,这三苦会使人变的多可怕……”
暴雨倾盆,却掩不住斩荒狂放笑声,地面那红莲火遇雨不熄,更显妖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