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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晚忽然变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刹那间便是倾盆大雨。
临安府外十五里的一处破庙内,李公甫指挥着底下的衙役收拾着残败脏乱的大殿,又亲自扫去地上的灰,用布垫上,才讨好地对一衣着锦绣的富贵少年道:“小王爷,先委屈你在这破庙里先躲躲,万一着了凉,属下们可是没法给老夫人交代。”
小王爷低头看着地上的绢布,皱眉道:“你这绢子有些脏。”
李公甫赔笑道:“这里不比王府,还请小王爷多担待……”
小王爷觑了良久,才一脸不情愿地坐下,李公甫又忙递上水,小王爷喝了一口,就忙“呸”了出去:“什么鬼东西,又凉又苦。”
李公甫正待解释,旁边突然有个小衙役捧过来一截白骨,道:“头儿,你瞧这白骨好像不是野兽的……”
李公甫接过白骨一瞧,脸色一凛:“这是人骨,你们赶紧在庙里搜搜,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小衙役刚领命,一抬头,便吓得坐在地上,指着李公甫背后道:“妖……妖怪……”随后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李公甫忙护着小王爷往前跑了几步才回头,只见饕餮身上散发着黑雾,正舔着自己闪烁着黑光的指尖,邪笑道:“一个,两个……这么多人呀……啧啧,看来今天能好好补补,恢复元气了。”
小王爷躲在李公甫身后,抖得如筛子一样:“这……这是什么妖物?”
“护好小王爷!”李公甫虽然也害怕的全身在抖,但犹自作出强硬姿态,拔出刀对着饕餮说,“原来是你在作乱,今日正好收拾了你!”说罢便是冲上前,一刀向饕餮砍去,刀应力碎裂,饕餮却安然无恙。
“不自量力,我可没心思陪你们玩。”饕餮冷笑一声,往前一抓,一名衙役便立时倒在血泊之中,饕餮舔了舔指尖的血,邪恶的目光又瞥向其余众人。
霎时殿内乱成一团,小王爷更紧地缩在了李公甫背后:“李……李捕头……你快收拾他!”
“不如我先收拾你!”饕餮长眉一扬,一爪掀开面前挡着的李公甫,径直抓向小王爷,小王爷尖叫着用手臂一挡,霎时便是血流如注。
饕餮还待继续攻击,却突然有一红色身影快如闪电般窜至小王爷面前,大喊道:“你们快逃,我来应付他!”
饕餮冷哼一声,看着面前神色凛然的红芯,怒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正好一并解决。”
狂风吹来,扬起红芯低垂的乌黑长发,小王爷隐约见到她些许肤如凝脂的侧颜,竟是看得痴了:“看来是个美人啊……”
“姑娘!多谢出手相救!”李公甫见他怔愣当处,忙不迭地拉着他便跑,众衙役也忙不迭地护着小王爷往外狂奔。
饕餮见状大怒,黑色烟雾勒住红芯颈部,将她提到空中,吼道:“该死!坏我大事!”
红芯只觉呼吸困难,手上却依旧放出红色仙力,攻向饕餮,咬牙道:“就算拼死,我也不会让你伤他一分!”
跑到庙门口的小王爷闻言,停下了脚步,无比动容道:“敢问姑娘大名,日后我赵瑜必会报恩!”
红芯唇角浸出一丝鲜血,力气已经逐渐用尽,她稍稍侧头大声唤道:“别管我,快走!我不过是还了小王爷三年前的救命之恩罢了!走啊!”
小王爷一脸疑惑:“三年前,我救过她?我怎么丝毫没有印象。”
“小王爷,我们快走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李公甫拖着小王爷,狂奔离开。
红芯见他们去的杳无影踪,终于放心,力竭倒在地上,气若游丝。饕餮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恨恨道:“若不是我尚未恢复法力,你哪儿能在我面前张狂。”
红芯带血的唇角却是满足的笑容:“能让小王爷顺利脱逃,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饕餮手臂一扬,正要痛下杀手之际,红芯袖中突然射出一箭,穿透饕餮臂膀。饕餮痛入心扉,仰天嘶吼道:“可恶,我要你生不如死!”
连连两爪将红芯打来翻滚到破庙角落处后,饕餮掐起红芯脖子,闪着黑光的利爪从红芯左脸缓缓划过,顿时皮开肉绽,翻开飘着黑气的伤口。
红芯发出痛苦哀嚎。
饕餮厌恶地将她丢在地上,眯着眼道:“你不是喜欢那小王爷吗?若他见到你这张脸,还会惦念你救他的恩情吗?哈哈哈哈哈。”
说罢,饕餮抚着自己受伤的肩膀,于倾盆大雨中大步离开,留下捂着脸痛哭不已的红芯。
几日不见,齐霄憔悴消瘦了许多,但眉梢眼角的愤恨和偏执依旧缠绕不去,反而越发深刻。他思来想去,依旧绕不出那天白夭夭自己佩剑从他师父身上拔出的画面。何况白夭夭同许宣这几日不知去向,在他看来,不是做贼心虚又是如何?
所以他上了金山寺。
成字辈的大弟子成器前来迎接,双手合十,对他施了佛礼。
齐霄还礼,面色凝重地道:“我想请金山寺弟子助我。”
成器也是神色黯然:“阿弥陀佛,元一师伯之死,金山寺已有耳闻,还请师兄节哀。”
齐霄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悲愤,沉声道:“当初师父因不愿归入佛门,才另立伏魔山庄,将金山寺交于师弟永安大师。如今师父死于妖孽之手,伏魔山庄人单力薄,还请金山寺相助。”
“金山寺与伏魔山庄本为一家,自当相助,”成器颔首,叹息连连,“师兄不妨留在本寺,咱们也好从长计议。”
齐霄思忖片刻,应承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便先留在贵寺,咱们共同商议对策。”
成器见他神色哀痛不已,形容更是憔悴恍惚,便再劝道:“再请师兄节哀。依我看不妨将元一师伯的灵位安置在此,我们日日诵经,也好替师伯超渡。”
齐霄只觉眼眶酸胀不已,像是下一刻便欲崩溃大哭,努力平息许久,方才缓缓点了点头。
2
又是三日过去,夜风习习,带动桃花片片飞舞。白夭夭与许宣提着灯在桃林中漫步,望着微弱灯光映照开来的小方桃林,白夭夭神容中不乏不舍:“前几日暴雨,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茬桃花了。”
许宣也四顾望望,再恣意笑了笑:“桃花谢了,明年自然会再开。若是一年到头日日这么灿烂,倒不会为人珍惜了。”
“最关键是也没有桃子吃了!”白夭夭想到大大的水蜜桃,又是有些馋了起来,不妨额头上挨了许宣屈指一弹,不由“哎哟”一声捂住痛处。
“思想单纯的人就是只会整日念着吃的。”许宣神色颇为不认可,他说出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她却不懂赞赏两句。
白夭夭愤愤地对他比了比拳,但又走了几步后,面上的小愤懑便变成了歉意,想了想后,她轻声开口:“这次你为了我,竟然得罪了宫中众人,我实在是心中愧疚不已,待伤好之时,我定亲上药师宫请罪。”
许宣却是毫不介意地一笑,侧身望着她:“你也说了要待到伤好,可我见你这整日里愁眉苦脸的样子,至少还得养个十年八年吧,亏我为你选了这疗伤圣地。”
白夭夭闻言,十分诧异不解,四下里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此处特别:“这桃花林有哪里特别吗?”
许宣自矜一笑,映衬着灯火的眼神里却如荡开了星光璀璨:“医术高超如我,难道只会用药把脉吗?”
白夭夭听了不仅没反对,反倒是拼命点头,望向许宣的眼神中闪着崇拜的光芒:“宫上的医术的确特别高超,经过这几日的疗伤,我已经大好了,我真的特别感谢宫上如此费心为我诊治……”
或许她漂亮杏眼里的敬仰之色太过真诚耀眼,原本最享受也已经熟悉别人夸赞的许宣,竟第一次被人夸得脸上泛红,摆了摆手止住意犹未尽的白夭夭:“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上回拼死杀了我体内的瘟妖,我一直还没……还没……”许宣自傲面容上带着一丝勉强为难,纠结良久后,终于还是低着声音说道,“谢谢你……”
白夭夭“嘿”了一声,十足大气地笑着摆手:“不用客气!你不是说我还欠你救命之恩吗?自当以命相报!更何况,你为了我,甚至不惜与伏魔山庄为敌,自然还是你的付出更多。”
说到伏魔山庄,许宣的眉头便是微微皱起:“此事恐怕更为复杂了,听闻齐霄前去金山寺求援,眼下还得加上金山寺。不过你无须担心。上回宋师兄之事,你毫不犹豫地信我,这回,我便理当信你。更何况你要对元一大侠下手,当初就不会冒险取八心莲子来,何必大费周章绕了一圈来杀元一大侠。”
白夭夭怔了一瞬,随即笑意在杏眸中绽开,满是佩服地道:“宫上想的果然透彻!”
许宣一听夸奖,立马恢复不可一世的神情,又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如果交给你自己去想,基本上便是浪费时间,我顺便替你想想如何证明你清白吧……不过……”许宣眉目间忽然浸染了些神秘意味,故意拖长声音道,“首先,得先养好你的伤……”
许宣言毕,吹熄了手中灯笼。
白夭夭正是诧异,忽见黑暗天空被朵朵炫丽烟花划亮,烟花绽开如星光飞舞,再落入粉霞层叠的桃林。
白夭夭看的目不转睛,略微张开的唇边渐渐漾开惊喜的笑意。
烟花渐熄,清风又带着药师宫弟子依次点亮了桃花林中的盏盏花灯,如同一颗有一颗硕大明珠,将桃林映照出了一种别样的美。如果白天阳光下的桃林似无忧无虑的豆蔻少女,美在简单纯粹;此时的桃林便是夜色醉人中正对镜簪花的美丽少妇,美在妩媚入骨。
而白夭夭,则似看到了千年前那几乎完全一致的情景。
“那时候……紫宣……”白夭夭双眸逐渐蕴起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
若是能回到那时……她一定会加倍珍惜,一定会更加懂事,一定会好好念书,一定会认真修炼,一定会……抱住她的紫宣……告诉他,她全部的仰慕与依赖。
“这么费心的安排,就为了搏你一笑,若是你笑……”许宣望着眼前景象也是十分满意,得意洋洋地边说边看向白夭夭,视线却正好触及她两行泪水从如玉颊边滑落,瞬时愣住,整个人都因这沉痛打击而变得无比失落,尴尬续道,“笑了有益于疗伤……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没错,完全没错,我很喜欢!”白夭夭环顾四周,拼命摇头。
许宣伸手固定住她下巴,轻轻拭去白夭夭面上泪水,手指上就带着那一点晶莹,在白夭夭眼前摇晃:“这是泪水啊,喜欢不是应该笑吗?”
白夭夭随即便是冲着许宣弯开大大的笑容。
许宣见她笑中带泪的样子,蒙了个彻底,一把握住白夭夭手腕,查看她脉象,低声自语道:“完了完了!弄巧成拙。你又哭又笑,果然伤心脉……”
白夭夭只是看着许宣,唇边笑容仿佛骄阳,竟比过花灯的光,将这桃林照的透亮,眸中泪光却如流星,闪耀着最动人的星芒,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许宣对上那笑容和眼神,声音就这样弱了下去,握着她手腕的手,却许久许久都没放开。许宣隐约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跳的他面红耳赤,无所适从。
仿佛有理智的声音在催促他放手,在提醒他转开目光,但却比不过她温柔视线的胶着。
白夭夭却仿佛看见了温润如玉的紫宣,又复回到了她的身边……
桃花飞扬,夜色迷人。
天地间只余二人静静对立,浑然不知时间流逝如斯。
3
自昨夜后,许宣深觉自己病了。
得了种怪病,症状是一想到白夭夭就心律不齐,时常走神想到她目如流星、笑靥如花的样子。
手中丹药不知何时掉落在桌上,许宣瞥见了,猛然醒过神来,抓起丹药塞进嘴里,心跳声却一声比一声响,他紧皱眉头快速翻阅医书:“这到底是什么病,有时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我一定得解决,世上没有我治不了的病。”
清风来的时候,便看到许宣正神情急迫地翻阅医书,低低唤了声:“宫上!”
许宣仿若未闻,只继续手上活计。
清风只得更大声地唤了遍:“宫上!”
许宣被他吓了一跳,抬眸一看,拍了拍自己今日本就脆弱的小心肝,哀怨道:“清风啊……你是不是想趁机把我吓死……”
“宫上你在说什么呢……”清风有些迷茫不懂,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吓死他啊……何况什么时候宫上竟然可能被“吓死”了?以他的厚脸皮,该是怎么都吓不死才对啊……当然以上内容只敢腹诽,清风抓了抓后颈,露出讨好笑容,问许宣道:“宫上,你是不是该好好奖励下我?昨晚我带人做的那么完美,一切都是无懈可击……”
许宣“嘭”一下重重敲响他的头,冷眼相对:“还敢提!白姑娘哭了算怎么一回事?我明明交代你的是,绝对要让她开心……结果她又哭又笑,弄得心脉不整,差点伤了我的名声。”
“冤枉啊宫上!”清风抓耳挠腮,也是不解,“这明明是我上天下海才打听到的绝对会让女子会心一笑的上佳计策,宫上,这个办法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该不会因为你……”
许宣差点从石凳上跳起来,瞪着他愤愤说:“你质疑我?”
清风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忙低着头委屈说:“……不敢。”
许宣整了整衣襟,也顺带平和了下表情,推测道:“白姑娘是修仙之人,自然与一般女子不同,你再去想想办法,一般庸俗女子会开心之事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
清风颇觉为难,嗫嚅道:“宫上,这几日我两处奔波,实在分身乏术,我还领了出宫采药的差事呢……”
许宣似飞刀一般的眼神一瞥,清风立马住口,抚着胸口郑重如发誓:“我明白了,让白姑娘开心有助于她疗伤,我绝对不负宫上所托。”
“嗯,去吧,”许宣露出满意神色,挥了挥手,眼见清风苦着一张脸欲转身离开,却又唤住他,正色道,“离宫这些时日,白姑娘也调养的差不多了,我想带她回宫,总不能真让师妹亲自前来迎接。”
清风闻言欣喜若狂:“其实大小姐心中早就不介意了,今天还说要去金山寺采金蝉花给白姑娘……”
许宣讶然追问:“什么?她要去金山寺采金蝉花?”
“对啊,”清风不明所以,还兀自兴高采烈,“宫中的金蝉花用完了,白姑娘的药里似乎又不能缺,所以……”
“坏了坏了……我知道白姑娘需要金蝉花而宫中存量不够,临安府中又只有金山寺周围有,因此早暗中收买村民去采,”许宣急得站起身来,“冷凝这个傻姑娘,齐霄一见到她不为难才怪了,这下可算是人、花两空。”
“你若是早点回宫告诉大小姐,可不就没这些事了……”清风没忍住,嘀咕出声。
许宣抬手往清风头上就是一敲,清风不敢躲,只能生生受了,委屈得都快哭了:“宫上,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许宣镇定下来,冷静道:“走吧,我先送白姑娘回宫,再上金山寺,去会一会那个脑袋缺筋的齐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