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我觉得,我哪里见过你。

丁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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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期末考试接踵而至。没过几天,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让秋云惊讶的是,她整个大一学年排名年级第六。要知道,她在自己的大学学习生涯中,向来成绩都是中等偏下,拖后腿的那种。但稍微遗憾的是,学校奖学金止步于年级前五,她勘勘差了一名。但这已经让她很开心了:原来做一名好学生,成就感这么让人满足。

    成绩出来后的第三天,学院组织去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写生。

    这个活动,对于整个大一的美院学生来讲,都是备受欢迎、令人激动的。因为八十年代末,绝大部分人除了上大学来了A市,再没去过除了自己家乡外的别的地方。大一下暑假的美术写生,自然而然就成了美院最受关注的活动。更何况今年去的地方是山西大同,是美院有史以来走得最远的一个地方,遭到了不少高年级同学的羡慕。临行的前一个晚上,秋云整个宿舍叽叽喳喳地兴奋了半宿,直到深夜才入睡。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同学们的积极性,第二天早上,除了秋云,其他三人都同打了鸡血一般,秋云在刘玉锦高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啊~”中醒来。

    秋云在21世纪是去过云冈石窟的。那是高一的暑假,司马峰带着她和陈丽萍,跟着旅行团去山西玩儿了一个星期,其中大同的云冈石窟是必游景点,但跟着导游daoyou走马观花,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她记得后来有次在动车上碰到梁禾,刚刚好就是帮吴柳要梁禾的著作,似乎就是与这云冈石窟相关的。她心里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就像一部倒叙的电影,先让你体验结果,然后再从某个机缘巧合让你从头体验起因,这种感觉,让人不得不得相信命运、相信命中注定、相信这就是天意。

    于是,即便是去过,秋云也对这次出行尤为期待和好奇。

    可出行遭遇的第一件事,就让秋云痛苦不堪。

    美院给学生买的票只有站票,而从A市到大同需要18小时。这也就意味着,秋云要在逢站必停的绿皮火车上,站整整18个小时!虽然在出行前,学校已经让同学们自带小马扎,但整个车厢人满为患,人少的时候可以坐一坐,但遇到人多的站,小马扎无处安放,人与人只能接踵而站。加上没有空调,都是大开着车窗,天气一热,车里的各种气味混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白天同学们精力旺盛,欢声笑语;但到了晚上,新鲜劲儿过去,困意袭来,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没有空间也要创造空间把小马扎放下,你依靠我我依靠你,蜷成一团勉强瞌睡。等到夜里,熟睡的乘客鼾声四起,更是让人无法休息。夜里两liang点 ,秋云头猛一垂,自己惊醒,听着周边此起彼伏的人工交响乐,她再无睡意,索性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两节车厢的交界处,透透风。

    这里靠近厕所,只有两位农民样子的人葛优瘫一般地瘫在地上,做熟睡状。也许是因为有点臭,所以这里空间大一点。秋云临窗而站,外面是漆黑的田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模糊地倒影在车窗上。她活动活动筋骨,用力把车窗一拉, 风呼啦啦地猛然灌进来,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又把车窗往回拉,可却卡住了。她正拼命使劲儿时,一直手伸过来,帮她把车窗往回拉了些。

    车窗上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

    “怎么没休息?”

    她和梁禾几乎同时开口。

    秋云转过身:“睡了一会儿,醒了,过来透透气。你呢?”秋云上车后没见到梁禾。美院学生一共分布在两个车厢,梁禾和同行的另外一位老师林重仁各带一节车厢。秋云刚好和林重仁一个车厢。

    “我不是很困。”梁禾说。

    秋云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画画?”

    梁禾低头一看,笑道:“恩,这正是速写的最好时机。”

    秋云凑过去,果然,本子上大大小小画了十来个不同人物的睡姿,有靠窗坐着的、有趴在桌前、有靠在别人身上的、有索性躺在地上的、有昏昏欲睡不停钓鱼的……各种表情姿态,寥寥几笔,生动活泼,跃然纸上。

    秋云也笑了,说道:“你倒会苦中作乐,打发时间。不过……”她指尖在画本上微微停顿,“画到大晨了啊,我就在她旁边,早知道我不起身了。”

    “我随意画的。”梁禾接过速写册。

    “那你给我单独画一个吧?”秋云心血来潮。

    “你?”梁禾抬眼看她。

    “对啊。”

    梁禾双眸微动。

    “怎么了?”秋云转了个圈,“我这个模特很专业的,我不会动的。”

    梁禾笑了笑,“下次吧。”

    “下次?”现在不是很好吗,反正两个人都无聊,秋云头一歪,“那我给你速写一个?”

    梁禾再次抬眼看着她,然后还是笑了笑,径直把笔收到袋子里,“下次吧。”

    “干嘛,不相信我?还是害羞?”

    梁禾不理秋云的死缠烂打,他看向窗外,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了。”

    “……是吧。”秋云也不禁看出去,黑漆漆的一片,她想,外面应该是田野吧,就像歌里唱的,他们正行驶在“希望的田野上”,远处的蛙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你知道吗,”秋云不由说道,“三十年后,火车的速度会很快很快。”

    “嗯?”梁禾侧头,“很快很快,是有多块?”

    “就是……”秋云说,“速度可以达到200km/h以上,是现在的两倍以上。”

    “你怎么知道?”梁禾瞧着她认真的表情,“好像你坐过一般。”

    “我……我想应该是的吧,”秋云小声说道,“社she会发展、科技进步,或许……有500km/h也有可能。”

    “那为什么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三十年,这么确切的一个数字?”

    “这……”秋云搪塞,“随意说的。”

    “三十年后……”梁禾却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微微眯起眼睛,“2018年,我53,你也快50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什么样子……有点遥远。”

    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秋云,神情带笑。而这个笑却像一道闪电,一下击中了秋云的心,三十年后……这个世界里,梁禾还有他的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但是她没有,她只有几个月……即便是她不走,也只有4年。

    他以后的世界里,都不会有她。

    她的心不可名状地疼痛起来,甚至有一股泪意往上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走了,她的时间是真的在倒计时了。虽然她很早就知道了,但那些“知道”,远没有现在认识地这么直接、这么深刻。

    梁禾的那句话,一句惊醒了梦中人。

    她转而看向漆黑的窗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三十年后,你依旧年轻、健康、英俊,岁月并没有在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你留在了A大作老师,你专攻的方向是佛教,还会写一本关于山西大同石窟的专著……”

    “嘿,”梁禾轻声打断她,瞧她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玩笑般地说道:“你说起来跟真的似的。难道是祖传秘方,在给我算命?”

    “你就当是吧,”秋云也不作解释,看着车窗上的影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家算命一向很准,你可以看看我说的准不准。”

    “那你呢?你先给自己算算,三十年后,什么样?”

    “我?……”秋云迟疑。

    梁禾笑起来:“怎么,给别人算得准,给自己没法算?我来给你算算——”他有模有样地点了点自己的几根手指头,说道,“三十年后,你应该也是位小有成就的画家,如果你还在A市,那么也许我会邀请你来A大讲座……也许也有机会一起坐你说的‘很快很快’的火车……也许还会一起喝下午茶……”他声音逐渐慢下来,仿佛在认真想象。

    “是吗……”秋云嘴角不禁上翘,如果是真的,那一定很美好吧。但她的嘴角很快又垂下去,三十年后, 秋云是什么样?

    如果她是邱晓云,她会在4年后因脑癌去世;如果她是司马秋云,三十年后,她只是梁禾教过毕业的一个普通学生。

    她没有他以为的“三十年后”。

    “我不知道。”秋云只好说。

    “本来还想推你入党呢,”梁禾敲了敲她脑袋,“看来思想觉悟还得提高提高。”

    “好吧,”秋云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想的梁禾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相信。说完这句之后,她靠在窗边,任风拂起她的头发。

    耳边是风声,还有农民的呼噜声。然后,火车进入一个山洞, 山洞的回声放大了铁轨的撞击声,风也变大,将秋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不得不把头发捋顺。

    就在这一顿杂乱声中,梁禾忽然开口:“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我觉得,我哪里见过你。”

    秋云手一顿。这要是放在三十年后,秋云一定会以为是某个男生刻意搭讪的话语,但是她此刻从梁禾口中听到,却感觉猛然全身手脚冰凉,忍不住在火车“哐哐哐”的响声中追问:“你说什么?”

    “我是……我是觉得,那次第一次在你们宿舍,来给你道歉,给你提了点吃的,你好像很着急地跑下来,然后在我面前站住,你愣了几秒看着我没说话,”梁禾慢慢说道,“当时,我也没有说话。”

    “因为我觉得很奇怪,眼前这个人,我好像哪里见过。”

    “……是吗……”秋云紧紧咬住嘴唇,想笑,又很想哭。

    “是不是很奇怪? 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你了,但又怕说出来唐突。”

    “也许,也许……我们真的见过。”秋云亦真亦假地说。

    “真的?我们……真的以前见过?”梁禾当了真。

    “假的。”秋云用开玩笑的语气轻松说道,“幸亏你有铺垫,不然我以为你在说贾宝玉的台词。”

    “哦……”梁禾愣了一瞬,也笑起来,“还好我现在才告诉你。”

    秋云想告诉他,现在说很恰当,又想说,其实时机并没那么重要。遥远的苍穹中,上天一定全部都知道。

    火车“哐当、哐当”地穿越山洞。

    外面更黑了,连火车内部的光线都仿佛更昏暗了一些。这列火车要是永远就这样开下去就好了,永远在路上,永远不要有抵达的尽头;或者穿越过这个山洞,时光也穿越了三十年,离开山洞的最后一秒,黑夜变白天,秋云和梁禾如他刚刚描述的一般,太阳跳出地平线,他们面对面在动车上喝茶。

    但风声忽然小了,铁轨的撞击声也小了,蛙声回来了——火车出洞了。

    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

    外面仍旧是无穷无尽的、1988年夏天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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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哈喽,EVERYBODY,我回来了。

    有没有想我呀~~哈哈

    不用想我,想念梁禾和秋云,我就很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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