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1

北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趣阁 www.biquge14.com,最快更新星辉落进风沙里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 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 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