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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药铺的后院,一株高大的槐树,冬日里落光了翠叶,此刻枝桠光露,舒展有情。
骄阳落下来,一地软金碎芒。
司慕在院子里裁药。
中药有特殊的清香,入脾入肺,安人心府。
他在何家已经四个多月,小小破旧的房屋和院落,淡淡的药香,给他宁静。
司慕想长长久久住下去。
何氏药铺的男主人叫何梦德,女主人叫慕三娘,五个娇憨单纯的孩子,司慕虽然是伙计,主人家却从不苛责他。
他们平等看待他。
这是司慕人生里很难遇到的平等。他厌倦了被人捧在高台,身边全是下属副官的日子。
何家来了个亲戚,是个年幼的女孩子,慕三娘叫她轻舟。
司慕知晓,她叫顾轻舟。
因为年纪小,司慕无法判断顾轻舟是丑是美,笼统只觉得她很小,小到和主人家十三岁的女儿何微差不多,丫头片子,不能称为“女人”。
顾轻舟来过好几次,司慕一开始对她有点戒备,怕她是司家找来的,后来就放松了警惕。
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无视她的存在。
顾轻舟再来的时候,司慕压根儿看不到她,他的视线不会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而顾轻舟,常常会打量司慕。就像前几天,顾轻舟来了之后,趴在窗户后面偷看司慕,司慕是知道的。
喜欢司慕的少女着实太多了,多到司慕很麻木,既不高兴,也不反感,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顾轻舟对于司慕而言,是空气,他根本不会看到她的存在。
可这天午后,在清淡的药香里,他看到了他母亲,以及他母亲身后的顾轻舟。
司慕微愣,被他母亲紧紧抱住,哭着喊“慕儿”,他却神思晃荡,眼睛越过他母亲单薄的肩头,落在顾轻舟身上。
这个女孩子,她出卖了他!
司家给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做了叛徒?
司慕想起来了,之前顾轻舟躲在窗户后面看司慕,确实有镁光灯一闪。
他当时想,顾轻舟看上去挺穷的,不可能有相机,而何家更没有,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顾轻舟的确是偷拍了他。
司慕第一次看清楚了顾轻舟的眉眼,那大而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全是市侩和算计,原来这么小的孩子,理应干净纯洁,她却是个庸脂俗粉!
他冷冷而笑,看着她。
顾轻舟微笑,似乎没看见他的冷笑,亦好似不在乎。
司慕的眼神更冷了。
司夫人给了何家二十块钱,感激他们照顾司慕,就把司慕带走了。
何家感恩戴德,护送司慕出门。
何家的男主人何梦德还卑躬屈膝的道歉:“不知是少帅,得罪了得罪了,夫人勿怪,少帅勿怪!”
空气很冷,司慕心里更冷。哪怕他再次回到何家,何家也不会待他如往昔。
他的宁静之地,被顾轻舟打破了。
司慕乘车回家,望着车窗外逐渐落下的夜幕,到处漆黑中,灯火鳞次栉比亮起,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
带着无奈和不甘,他回到了督军府,他阔别五年的家。
“二哥!”司琼枝又惊又喜,扑到了他身上。
一路面无表情的司慕,这时候才有淡淡微笑,抱住了妹妹。
五年不见,司琼枝从一个小不点儿,长成了今天的亭亭玉立、姿容绝艳的少女,造化真神奇。
兄妹相见,司琼枝拉住司慕的手,问东问西,几乎都是自问自答,因为司慕说不出话来。
司夫人却眼眸带泪。
司督军不在家,司行霈有别馆,除了大事,他几乎不在督军府露面,司夫人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席,就只有他们母子三。
司家如何,顾轻舟不知道,也没兴趣。
今天这事,少帅恨死她,退亲是迟早的。
顾轻舟无所谓。
慢慢摸透了顾圭璋和顾家,顾轻舟越发自信,对司督军的依赖就没那么强。
况且,顾轻舟是司老太的恩人,若是司慕退亲,司老太会觉得对不起顾轻舟,从而更加疼她。
有了司老太作为后盾,顾轻舟一样算有个结实的靠山。
“少帅,你值两根金条呢,你是高贵,还是低廉?”顾轻舟腹诽,想起来觉得好笑。
她应该把司慕卖个更高的价格,只是事出突然,现在两根金条卖了他,顾轻舟也不后悔。
司慕躲在何家,并非长久之计。当日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司慕是个因病而哑的人,顾轻舟就想到了何氏药铺那个伙计阿木。
顾轻舟第一次见到阿木时,就感觉他很像司督军。他的眼睛、气质,跟司督军如出一辙。
他和司行霈非同母,薄唇高鼻却很相似,都像他们的父亲,他又是哑巴,非司慕莫属。
得知这个情况,顾轻舟心想:“岳城督军的第二子,若是帮派人士或者敌对势力,提前找到了他,司慕也许可以脱身,何家只怕会万劫不复。”
若被司家找到,司督军或者司夫人心情好就会赏赐何家,心情不好就会怪何家藏了他们的儿子,少不得受罚。
若非常不幸,被司家的敌人找到,何家众人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思前想后,顾轻舟觉得司慕不能呆在何家。他也许喜欢何家,但是他会无形中给何家带来危险。
司慕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自负能护住何家,所以他不担心,住的心安理得。
顾轻舟却不得不忧虑。
何家对顾轻舟更重要,她没有司慕那样的自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司慕把何家往深渊里拉。
于是,顾轻舟一直在考虑,用什么价格把司慕的消息卖给司夫人。
如今价格不算太好,但是机遇不错,顾轻舟就出手了。
拿着司夫人给她的文书,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
“这么快?”顾圭璋又惊又喜,同时心里感叹,有权利真好!
可惜自己不是个当兵的,要不然去军政府混个差事,肯定比现在更好。
“是啊,这是夫人亲自出门,去了趟教会学校,办妥的。”顾轻舟微笑,“两家是亲戚,咱们又拿了钱去,司夫人就不好意思耽误了。”
顾圭璋舒了口气,两根金条虽然肉疼,可事情办得这么顺利,顾圭璋的不舍终于缓解了些。
“阿爸,您快看看,我能去上学吗?”顾轻舟问。
“你还没看?”顾圭璋微笑。
“阿爸没看,我不敢看。”顾轻舟道。
顾圭璋满意点点头。
顾轻舟在小细节上敬重父亲,让顾圭璋莫名喜欢她,却又不知为何,顾轻舟似细雨润无声。
顾圭璋打开了文件袋,看了几眼之后,脸色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