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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主上的心早就被你占满了。”我握住合德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心有点晕湿,低头一看,不禁愕然,细长的指甲划破掌心,一道血红绵延而下。
“若是如此,他为何还跟别的女人有纠葛?”合德秀眉紧蹙,眼中寒星闪烁,执着我的手却攥得很紧,似从姑苏辗转到长安时的每一个夜晚,凄然而惶惑:“为了他,我连相依为命的姐姐都生疏了,他却这样待我。”
“我们哪有生疏……”我望着合德好似蒙着暗影的脸庞,如鲠在喉,我确实不擅长说谎。
“姐姐先跟主上达成了共识,再来劝我,难道还不生疏?”合德的唇畔弯起冷涩的弧度,失望满溢。
“主上告诉你那个女人是谁了吗?”
“……我、不知晓。”我从袖口拿出丝帕,轻轻擦拭她手上的血迹:“主上说你近日总做噩梦,我很担心。不过现下看来,你非常清醒,可我却愈加担心了。”
我的神色一定很疲倦,以至合德欲言又止,她翕了翕唇,终还是把埋怨和委屈都咽回了心底,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我知道姐姐不会站在我这边,但你也不可能因为别的女人跟我敌对,是不是?姐姐?”
你这一声姐姐,让我还能说什么?不应你吗,身上汩汩流淌的血液也断不会同意。我将缠在她手心的丝帕系了个结,冷湿的指尖,怎么系都系不牢,心结却早已横亘如石。
我缓步出了少嫔馆,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炙热,将浮云烘成了淡金色,我仰头看了一会,只觉脸颊一阵温热,心却依旧空茫无着。
“娘娘,你太久没出椒房殿,是不是觉得外边的景色都更不同了。听闻上林苑有许多奇花异木、鱼鸟走兽,你要不要去逛逛?”小萼见我心绪不佳,遂提议道。
我摇了摇头,摘下耳垂上的双凤白玉珰,包在手绢里递给她:“你去未央宫,把这个交给主上,就说……”
“左右为难。”小萼接了我的话,旁边的小蕊连忙推了她一把,我淡笑着,慢慢步下长阶。
阳光下的迷惘仿佛度日如年般漫长,我走了许久,才回到椒房殿,日色竟然还未西沉,仍旧悬在中天,似凝滞了一般。
曹宫倚栏而坐,淡金色的光晕夹杂着花香,在她身上徜徉,温暖而柔和。她愁眉不展地望着一株月季出神,倏然间,眸光一亮,伸手抚上隆起的小腹,温柔从唇角漾开。
“曹女官,娘娘回来了。”小蕊开口道。
“哦、见过娘娘。”曹宫慌忙起身。
“不用多礼,你坐吧。”我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走到曹宫身边:“你方才怎么了?”
曹宫踌躇了片刻,轻声答道:“孩子、踢了我一下。”
“他会在里边动?”我有些好奇,自己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可惜那上古的驻颜术却如同幽怨的诅咒,在我不明所以之时,就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我可以摸一下吗?”
曹宫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疑惑、戒备更兼喟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我轻轻将手放了上去,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温暖而坚实,纷繁的心绪都变得柔软起来。我脑海中划过了很多念头,但不论是失落、嫉妒还是惆怅,都没有过多的停留,只单纯的觉得,这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小生命。
孩子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竟轻轻动了一下,我心里一阵触动,甚至开始幻想他的模样。爹爹说,婴孩的笑是最纯真美好的,因为他们不知人间险恶、未沾俗世尘埃。
“爹爹,长大后我和姐姐就能离开这个小院子,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了吧?”
“嗯,可爹爹真希望你们慢点长大……”
“娘娘?”
“哦。”我缓过神,将手收了回来,声音仍有些怅惘:“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自小我爹娘就告诉我,女子应该贤良淑德,念书识字、采桑织布,都是为了将来相夫教子。我一直觉得女子的责任便是如此,谁知进宫后这普通的愿望竟是遥不可及,而现下更是战战兢兢、”
“主上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什么也没说,我告诉他的时候,他只交代了一句‘先别让皇后知晓。’”曹宫冷笑着,唇角满是失望与自嘲。
我哀然望着她,沉默无言,安慰的话即使说出口也是薄如蝉翼的难堪。好在合德现下还不知道,可是又如何瞒得过?我宫中本就有她的人,等到这会还未向她禀告,一是畏惧刘骜,二是以为我会加以处置。我若再无行动,这秘密也藏不了几天了。
“你随我来。”我将曹宫带进寝殿,先用绢布包了几锭黄金和珠玉,又拿出皇后玺绶在丝帕上盖了一印:“你拿着这些,悄悄去牛官令的官舍,让他派人好生照料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同他说,全作是我说的。”
曹宫怔了怔,眼中有一瞬间的动容,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多谢皇后娘娘关照。”
她转身离去,行至门边时又回过身:“我知道,其实你很好。我从前说的那些话,都应该收回的。你虽不是大汉的好皇后,却是刘骜的好皇后。即便,这极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
“还在想那个女子?”一首哀婉悱恻的《双凤离鸾曲》让燥人的蝉鸣也停止了喧闹,庆安世一袭墨蓝色长袍坐在窗下,正好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侧头向我微笑:“要不你也蒙上眼睛试试,看我的身影像不像一方蓝天?”
“我正犯愁呢。”我叹了口气,还是扯过一旁的帷幔遮挡,看着他为我画的静谧星空。
“每个人最后,都归于自己的选择。旁人的叹息,就像这窗外的蝉鸣,融不成音,也合不成曲。因为、旁人终究只是旁人。”他神色微变,隔着黑布都能感觉到他纠结的眉宇,心蓦地一揪,我和他,也是彼此的旁人吗?
“曹宫说,她从小就被告知相夫教子是女子一生的责任,谁知如今却这般坎坷。”
庆安世有些感慨,执起琴桌上的瓷杯,像饮酒般将残茶饮尽:“那你呢,你从小被告知些什么?”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爹爹只说希望我遇到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并未说那些繁文。你呢?”往日我们聊琴音竹韵、山水诗画,却很少闲话家常。
“幸亏我出生不久,家中就来了个游方的术士,说了几句谶言,我爹娘就抛了一切光宗耀祖的寄托,只望我能安稳一世了。”他说得轻松,我却听出了隐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问出口。
“飞燕,我会死在你前面。”
“姐姐,我是来毁灭主上的么?”
我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可那幽怨的哀叹却宛若两条坚韧的藤蔓,在心头缠绕盘结,疼痛难禁,而庆安世的谶言又会是什么呢,被我毁灭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身形一晃,手边的琉璃盅滚到地上摔得粉碎,庆安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抬手继续拨动琴弦:“一个‘宜’一个‘安’,若我们有孩子的话可以叫‘宁儿’。”
“你说什么!”
“哦、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