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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幽幽, 繁忙了一天的校园渐渐归于沉静, 在德工高中的高三宿舍楼里,传来恋人间甜蜜而无聊的细语。
“……模拟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
“比第一次高了三分。”
“行啊,进步了啊。……你稍微靠那边一点。”
“为什么?”
“太热了……”
“没地方挪了。”
“使劲挤挤!”
乔以莎侧身躺在床上, 背部紧贴着墙。洪佑森身材高大,乔以莎虽然瘦,但也不算娇小,两人窝在1.2米的窄床上甚是拥挤。天冷的时候还好, 洪佑森自带暖宝效果, 现在一天比一天热, 越窝越不舒服。
夏俊做完一套习题,打着哈欠活动脖子,余光扫到斜后方。
“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他问那位早早躺床上休息的室友,“还有你最近怎么总喜欢溜边睡觉啊?”
乔以莎抬手轻轻一点,隔音咒语被取消, 洪佑森歪头对夏俊说:“看你的书。”
夏俊指着他:“你最近越来越不友好了, 反省一下吧。”
洪佑森面无表情。
夏俊又说:“问你正事,明天学校要做志愿调查了, 你想好了吗?”
洪佑森:“没。”
“那你要填什么啊?”
“到时再看。”
乔以莎侧躺在旁边, 一只手撑着头,打量洪佑森的侧脸线条, 越看越受用。只可惜他过于少年老成, 那张脸总跟木头一样没滋没味。乔以莎伸过来一只脚, 顺着洪佑森笔直的小腿滑了滑。
洪佑森正跟夏俊说话, 被这丝麻的触感搞得戛然而止。
夏俊:“怎么了?”
洪佑森:“没事……”
乔以莎仗着自己喝了隐身药水,肆无忌惮起来,她抬起手,像搔小猫小狗一样,一下一下勾他的下巴。
夏俊眼看着洪佑森一张俊脸越扬越高。
“你干嘛啊?”
“没事……”
夏俊眯眼盯了他一会,认真道:“我感觉你最近有点不对劲,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别担心,你成绩稳定得已经没什么变动空间了。我夏俊话就放这了,你随便考,三本保过。”
乔以莎没憋出,轻乐了一声,紧接着赶忙捂住嘴。
夏俊像只受惊的鼹鼠,一下子挺直后背。
“怎么回事?刚是不有女人的声音?”
洪佑森静了三秒,淡淡道:“是。”
乔以莎警告般掐他一下。
夏俊:“啊?感觉声音好近,这男生宿舍楼,哪有女人啊?”
洪佑森:“你背后。”
“草!”夏俊惊得从座位里弹了起来,带得书桌凳子当当响。
乔以莎又笑了起来,她坏心眼地勾勾手指,夏俊书桌上的小台灯一亮一灭地抖动起来。
夜深人静,屋里只亮着这么一盏小灯,夏学委见上铺室友面目不清,阴森可怖。台灯忽明忽暗间,还隐约有个黑影轻轻趴在他的背上。夏俊嘴唇都吓得没有血色了,冷汗淋淋地说:“完了……我这都学出幻觉了,我要洗澡……对、我要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他哆哆嗦嗦进了洗手间,乔以莎重新拉上隔音咒语,嘎嘎大笑。
洪佑森斜眼看她,乔以莎道:“干嘛?”
他没说话,乔以莎又道:“你那什么眼神,是不是想说‘你怎么这么无聊’?”
他:“是。”
洪佑森重新躺好,拿起单词本开始背。乔以莎靠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他衬衫玩,幽幽道:“确实无聊啊。”
洪佑森目不斜视继续背单词。
“考完试就好了。”
乔以莎看他沉默的脸颊,说:“不,就你这样的,就算高考结束也只是换张地图接着无聊。”
静默片刻,洪佑森转过头,看向乔某人不咸不淡的眼眸。
“我很无聊?”
“你觉得呢?”
“我爸说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的。”
“呦?拿你爸压我?”
“我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乔以莎冷笑道:“你一天天像个老头子似的,就不怕我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
他侧目:“谁?”
乔以莎耸肩:“不知道啊。”
洪佑森摇摇头:“没有这样的人,没人敢这么做。”
乔以莎一愣,随即狠推他肩膀。
“给你厉害的!”
洪佑森犹豫了一下,又说:“两个人在一起,性格总要有磨合的,你适应了就好了。”
乔以莎:“所以我们俩磨合的结果是‘我适应了就好了’?”
事实证明,女人只要想找茬,就没有她们发现不了的破绽。
眼见乔某人的画风越来越朝失控的方向偏去,洪佑森果断重新拿起单词本,想以自主屏蔽的方式结束这个话题。但乔以莎没轻易放过他,她一下下戳他。“问你话呢?什么叫‘我适应就好了’?合着相互磨合跟你没关系呗?”她像只充足了气的蜜蜂,在洪佑森耳边不停嗡嗡。
洪佑森被她吹得耳朵发痒,随手一拨,道:“别闹了,明天上午还有英语测验。”结果这一下非常不凑巧地碰到了乔以莎的脸。力道虽小,但偏偏扣了点掌风,碰出了声响。
乔以莎:“……”
人最怕的是什么?
——闲。
一闲就容易上纲上线。
乔以莎缓缓坐起身,捂着自己的脸,静静道:“行,洪佑森,没怎么着呢开始家暴我了,是吧?”
洪佑森:“我没有。”
狼人不是什么高情商生物,但他们有野兽的敏感,洪佑森从乔以莎平淡的视线里嗅到浓浓硝烟战场的味道,想来想去,说:“那……要不你在我胳膊上印上单词,我就不背了,我们出去转一圈?”
乔以莎沉默不语。
洪佑森见她不说话,再次解释:“我没有打你,我不可能打你。”
乔以莎拿开手,给他展示自己红红的脸蛋。
“没打我?那这是什么!”
洪佑森眼睁睁看她自己掐的,又没法说,犹豫片刻,最终低下头,似乎也随之轻笑了一声。
乔以莎听那轻飘飘的呼气声,眼皮和脖颈一起发热。
“那你不满意就打回来吧。”他低声说,“但是轻一点。”
“凭什么轻?”乔以莎扭腰甩臂,蓄了个大力抽他胳膊,结果四根手指像甩在石头上,疼得呲牙乱叫。
洪佑森看着她,眼里似乎带着点调侃。
“都说了轻一点。”
乔以莎面子全无,狂叫一声扑上去一顿疯狂输出,洪佑森也不在意,反正隔音咒语套牢,一切就随她便了。
…
窗外下起小雨。
莫兰身影轻柔,融进平静的雨幕之中。他没有打伞,雨水淋湿他的身体,落得干枯消瘦。
他呼气很浅,几乎看不出身体的起伏,目光望向宿舍楼。他平直的肩膀上腾起缥缈的黑烟,一只小小的蝙蝠影悬浮在半空。
他借着蝙蝠的视线,看着屋内景象。
乔以莎完全掐不动洪佑森,他不怕痒,更不怕疼,只要他不想动,她怎么鼓捣他都是一块石头。
乔以莎摸抓啃咬煎炒烹炸齐上阵,闹腾一通,无事发生。
“行,你行!”
她愤愤躺倒一边,背对着他。
窗外,莫兰笑了,从窗外那狭窄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洪佑森垫在脑后的手臂,还有他的头顶和一截脖子,但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展颜。
他驻足一夜。
黎明时分,雨停了,寒凉的万千水珠挂在草木枝头,莫兰缓缓吸了一口气,模糊的身影好似有了实型。
洪佑森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乔以莎的睫毛,她的睫毛很细,一根根像林间的银松针。
他小心翼翼把她翻过去,让她仰头朝上,看了半分钟,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
他与乔以莎的思考方式不尽相同,他们各自会为不同的点所触动。像现在这样,乔以莎在有状况的情形下,仍可以毫无察觉地在他身边安眠,这让他觉得很骄傲。
他想起昨晚睡前她瞪他的那一眼,思考片刻,决定买早餐回来给她吃。
他轻巧下床,随手披上衣服,打开窗户跳下去。在落地的瞬间,他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新鲜清透的空气,这让他心情变得更好了,他路过莫兰身边甚至主动点了下头。
“你好。”莫兰轻声说。
洪佑森没回话,莫兰凝视着他的脸,恍惚道:“我们又见面了……”
洪佑森神色漠然。
“我不认识你。”
“四百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你一次。”莫兰解释说,“哦,当然,那不是你……但也是你。”
洪佑森没理会他诡异的发言,径直往外走,莫兰跟在他身后。他们走上草坪,洪佑森忽然驻足,回头说:“往里靠。”
莫兰:“?”
洪佑森:“要从里面走,不然你会被监控照到。”
这次轮到莫兰不说话了。
洪佑森:“你要照你就先走,不要给我惹麻烦。”
莫兰听话地往里靠了靠,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要去哪里?”
“买早饭。”
洪佑森跳出校园,直奔那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莫兰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这个时间咖啡馆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服务生,洪佑森点了牛排和沙拉,然后就坐在他与乔以莎初次见面的老位子里等待。
莫兰坐到他对面,他看起来比昨夜更虚弱了。
“……今天是个晴天。”虽然洪佑森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沟通交流的意思,但莫兰还是自顾自地聊了起来。“昨天下雨了,今天连朵云都没有……我已经能预感到两小时后的烈日了。”他轻声念叨。“我不喜欢太阳,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见太阳……”
黎明的清辉照在莫兰的脸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质感。
“我也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他转向门口那两个自他进门,目光就一直没有移开的服务生。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瞬,那两个服务生像没魂了一样,昏昏欲睡地沉下头颅。
洪佑森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只耐心地等着他的早点。
莫兰低声道:“就是这个感觉……”
“我看了那只小狼的照片,第一眼就觉得不是。我曾经见过图安,那少年身上缺少了图安最重要的气质……”莫兰轻轻吐出两个字。“孤独……图安是第一只狼人,他没有同伴,命运会让他远离狼群。”
洪佑森还是一张扑克脸。
莫兰歪着脖子看他:“真奇怪,城市里有像你这样的狼人,修竟然没有查到。”
洪佑森捏了捏手掌,自从雷利被确定之后,乔以莎就不再给他服用药剂了,如今药效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还不够。”莫兰稍稍靠前一点。“你还没有觉醒,你需要一点变化。”
轻巧的铃声响起,牛排和沙拉准备完了,后厨等了半天没人来接,干脆自己送出来。
洪佑森接过包装袋,起身往外走。
莫兰连忙说:“请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洪佑森头也不回。
“女人不能总哄着。”
这突然拐弯的话题让洪佑森脚步一顿,莫兰声音不急不缓,轻松坦然。
“尤其你刚谈恋爱,这段时间尤其重要,这是确定之后生活地位的重要阶段。”
整个一早上,这是洪佑森第一次对莫兰的话产生一点兴趣。
他回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刚谈恋爱?”
莫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经验是个好东西。我活得太久了,久到几乎见过世上所有的爱情关系。人、异人、植物、怪物、异灵……所有种族的结合我都遇到过。”他摊摊手,轻松地说:“所以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洪佑森看了他两秒,问:“你有女朋友吗?”
莫兰一愣:“什么?”
洪佑森估计了一下他的年龄,又问:“你有老婆吗?”
莫兰还是没回神。
洪佑森又换了个书面语言。
“太太,有吗?”
这个词出口的一刻,洪佑森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起了洪闫德,他每次跟别人提及自己去世的妻子时,总是用“我太太……”做为开头,洪佑森很小的时候就记住了那个语气,平平淡淡,却藏着一种矜持的深情。
他很早就想尝试这个词汇,如今得偿所愿,他攥紧手里的早餐袋,心口跳得愈发深沉。
门外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肩上,莫兰在那一刻感到一丝让自己脊梁发麻的触动,稍纵即逝,难以捕寻。他看着他的神情,喃喃道:“不,我没有……也许很早之前有过,但我已经忘记了。”
“那你的建议没有价值。”洪佑森无情地盖棺定论,临走前最后说,“还有,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女朋友不喜欢你们,如果再见到你,我会动手的。”
说完,拎着早点,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