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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着咱们。”司机小声地说了一句。
魏一平顺着他的视线往后视镜看去,只见刚才开过的十字路口离他们越来越远,之前跟在后面的车一辆也没能跟上来。
李春秋不动声色地坐在魏一平身旁,魏一平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看着司机开着车,朝着之前刚刚超过他们的那辆吉普车开了过去。
坐在吉普车上的侦查员,紧紧地盯着后视镜里那辆灰色的道奇轿车。道奇车开得不紧不慢,一直在他们的车后面跟着。
“二号报告一下情况。”林翠的声音从吉普车上的步话机里传了出来。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侦查员拿起步话机,回道:“兔子在我们后面,速度平缓,不快不慢。”
“盯好,别让它甩掉。”
话音刚落,这辆吉普车便从一个立着“五柳街”路牌的丁字路口驶了过去,片刻后,道奇车也开了过去。
然而,没几秒钟,道奇车突然向后倒了回来,速度很快地拐了一个弯,驶进了刚刚路过的那个丁字路口的岔路里。
两个侦查员对视一眼,急了,副驾驶位上的侦查员一把抓起步话机,冲着里面说:“兔子突然往后走了,现在进了五柳街。我们还跟不跟?”
林翠的声音在步话机里沉默了片刻,再度传过来:“别再跟了,他们可能发现了什么。其他各个小组,谁离五柳街最近?”
一个男侦查员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我是七号,我们可以抄近路插过去,不超过三分钟。”
“就这么办,七号顶上去,其他各个小组全部向五柳街靠拢。马上。”
瞬间,五柳街方圆五里之内不同的街道上,出现了各个车辆或掉头或拐弯的景象。
棕色的轿车在掉头,白色的救护车在拐弯,拉木材的卡车在拐弯,已经换过了车牌的那辆黑色轿车穿街过巷,快速前行,直至拐了一个弯,他们终于看到了那辆道奇轿车。
这时,白色救护车从另一条弯道上也拐了过来,跟在前面的那辆黑色轿车后面。之前的那辆棕色轿车在连超了几辆汽车后,也再次汇入了跟踪的车队。
行驶在最前面的道奇车拐了个弯,后面的黑色轿车也跟着拐弯。没多久,道奇车再次拐弯,后面的黑色轿车这次没有再继续,它直行开走了。很快,后面的那辆白色救护车顶了上来,继续跟着那辆道奇车,尾随前行。
坐在救护车副驾驶位置的侦查员举起望远镜观察着道奇车,他突然看见了什么,一把抓起步话机,轻声地喊着:“一号,不对劲,有问题!”
没等林翠回答,他就补了一句:“车上的人数对不上了!”
说完,这辆白色救护车猛然加速向前,它从侧面超过了前方的道奇车。副驾驶座上的侦查员往道奇车里一看,傻了。
这辆道奇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并且司机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司机了。
十分钟之前。
李春秋所乘坐的道奇车一路前行,他坐在后座上,远远地看到了前面的窄街上停了一辆和他们乘坐的一模一样的道奇车。
当他们的车行驶到窄街的街口时,迅速地拐进了这条窄街的路口,而一直停在这里的第二辆道奇车,迅速地开上了主道,两辆车迎面擦肩而过。
李春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调包计。
彻底甩开了跟踪的车队,李春秋等人乘坐的这辆道奇车一路往前快速驶去。
魏一平目视着前方,淡淡道:“一路了,好像也没什么跟踪者。小心点儿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腾先生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司机慢慢把车停了下来,魏一平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司机回过头来,没有理会魏一平,而是对李春秋说:“请把后车帘拉上。”
闻言,李春秋顺从地将车帘拉上了,司机紧接着又递给他一条黑布:“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李春秋看了看那条黑布,然后看了魏一平一眼。魏一平脸色很不好看地对司机说:“我以保密局哈尔滨站站长的身份告诉你,这个人没有问题。”
司机一言不发,但他伸到李春秋面前的手没有任何收回去的意思。
魏一平有些不太乐意,但还是把身子靠到了车座上,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
李春秋见状,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条黑布,将它蒙到了眼睛上。这时车身才微微一颠,继续向前开走了。
看来,实际情况远比李春秋预料的恶劣得多。社会部的侦查员被甩脱了,孤军奋战的他还被蒙上了眼睛。这辆车将要把他带到哪里,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了未知数。
道奇车穿过了方才的那条窄街,重新拐到了主路上面。
多年前的严苛训练,养成了诸多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特殊习惯,一个暂时失去视觉的特务,会第一时间启动感觉和听觉。李春秋的最后一项优势,就是在哈尔滨生活了十年的时间,对这座城市绝大多数街道的了解。
蒙着眼睛的他,此刻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车外,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刚出锅的炸糕”……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教堂钟楼上敲响的巨钟……抖空竹发出的嗡嗡声……
李春秋不动声色地仔细聆听着,根据这些声音,他在脑海里绘出了一条正在行走的路线。
突然,一阵刺耳的噪音传来,李春秋不禁皱了皱眉。
是收音机。
司机旋动起了车载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在经历了广告、京剧等节目之后,频道被固定了,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首流行歌曲:“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长夏开在荆棘里……”
司机慢慢将音量调高,歌声压过了一切声响。音乐声中,他将车开得缓慢,一会儿直行,一会儿拐弯,匀速自在地穿行在不同的街道上。
最终,车轮渐渐地停止了转动,停了下来,收音机里一直持续着的那首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也随之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辆停在五柳街附近路边的轿车上,陈立业和林翠两个人正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脸怅然。
停了好一会儿,林翠才说:“你说,我们的跟踪是被发现了吗?”
陈立业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李春秋会有危险吗?”
陈立业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李春秋接下来的处境究竟会怎样,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那辆被调了包的车,会在什么地方呢?”林翠出神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道奇车的车门打开了,在一片黑暗中,李春秋听见一个人上车的声音。接着,“嘭”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上了。
然后,李春秋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被司机解开了。眼前突然一亮,让李春秋有些不适应,他缓了两秒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轿车的三面车帘还都拉着,正前方则顶在了一面砖墙上。显然,司机是不想让他知道身在何处。车里面,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正转头望着他,手里还拿着那条从他脸上摘下来的黑布,而魏一平已经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上。
李春秋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突然,他的右侧传来了咀嚼的声音。他猛地扭头一看,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他的身边,左手托着一个纸袋子,右手正把一块“棋子火烧”送进嘴里。火烧烤得焦脆,他吃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李春秋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瞥见了男子身上穿着的一条肥大的缅裆裤。
“把你刚才那些要交代的,跟他说吧。这是个内行。”坐在前排的魏一平,对李春秋说道。
李春秋点点头,随后把那份图纸掏了出来,展开在这个男子面前,指着上面的细节说:“这部分是炸弹的火药室,这根红色的东西是火线,连接的时候要注意,千万别和这一部分触碰……”
没等李春秋说完,男子打断了他:“你就直接说走线的方向吧,我不是外行。”
听见他说话的口音,李春秋微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忽然想起了赵冬梅曾在受伤的时候对他说过,她身上的伤是一个日本人干的。而此刻这个坐在他身边吃着火烧的男子,说话的发音有些类似日本人。
李春秋表情有些微妙地看了看他,顿了顿,说:“时间太紧,我画得太乱了。你看看这些方向,你能记得住吗?”
男子的注意力都在电路线图上,他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再乱的线都有头有尾,只要没画断,就能找得到。你说吧。”
再次听到他的发音,再加上肥大的缅裆裤和消毒水的味道,李春秋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应该就是赵冬梅所说的那个日本人。他把目光从男子的脸上收回来,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开始讲解。
男子听得非常仔细,他一边吞着手里的火烧,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形势瞬息万变,李春秋知道自己必须迅速做出判断。第一,他没有暴露身份;第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可能再获准参与到试爆行动中去了。这意味着,他们通过送炸弹找到腾达飞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李春秋继续讲解着,他瞟了一眼自己带到车上的、那只存放炸弹的小皮箱。
找不到腾达飞,挖掘“黑虎计划”秘密的大门,也许就会永远地向他紧紧关闭,他必须找到机会改变这个结局。
这样想着,李春秋在讲解完一段话后,忽然伸出手,从男子左手托着的纸袋子里,抓了一个火烧出来。
男子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前面的司机也诧异地看着李春秋。
李春秋拿起火烧咬了一口,边嚼边说:“一宿没吃饭,看你吃得那么香,实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啊。”
过了一会儿,李春秋说完了,男子拿着那份图纸,继续看着。
魏一平转过头看向男子,问:“听明白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他又瞥了一眼李春秋,说:“你做的炸弹很好,但画图的能力太差了。”
李春秋没说话,司机将黑布条再次递给他,他自觉地又一次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车身微微一颤,司机把火重新打着了。
此时的市公安局,丁战国正站在办公大楼楼道的窗户边,眼睛一直看着楼道的尾端。看上去,他是在等着什么人出来。
不一会儿,一位抱着档案袋的女公安从尾端的一间办公室走了出来,匆匆向这边走了过来。
丁战国迎面走了过去,一副无意邂逅的样子,对着女公安说:“周秘书,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啊,丁科长,我去行政科开个证明。”
“证明?”
周秘书点点头:“我要去市委送个东西,进出大门得有证明。”
“正好,我也得去趟市委,坐我车去。”说完,丁战国掏出了那个特别通行证,“不用去行政科了,我有这个。”
随着微微的颠簸,道奇车一路往前,直到开回了兆麟公园旁边的一条便道上,司机才将车慢慢停了下来。
魏一平和李春秋又被送回到了他们上车的地方。
李春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他再一看的时候,车里已经少了那个吃火烧的男子。
司机先跳下了车,他绕到另一侧,为魏一平打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说:“魏站长,辛苦了。”
魏一平没有动,眼睛看着前方,说:“弄了半天,总指挥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当个押车的,打个下手呀。”
“路滑,您下车的时候多当心。”司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春秋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随着魏一平一起下了车。
待他们下车后,司机回到了道奇车上,绝尘而去。
魏一平和李春秋一起站在了路边,他绷着一张脸,脸上无光。很明显,他非常不高兴今天腾达飞的所作所为。
“站长,我去找辆车,先送您回去。”李春秋看了看他,语气恭敬。
魏一平停了一会儿才说:“要是戴主任还活着,保密局也不至于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一个月来,他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顿了顿,他转过头来对李春秋说:“先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一觉。放心,在哈尔滨,腾达飞要是自己能把什么事都办了,保密局早被拆了。”
李春秋右手轻轻地握着,似乎手里捏着一件什么东西。
“消消气。山不转水转,也许到不了明天,他就得又上门去求您了。”他望着魏一平,淡淡地说。
说完,李春秋招了辆出租车,将魏一平送回了公寓大楼的门口。魏一平和他道了个别,从车里出来,径直走进了楼里。
魏一平丝毫没有注意到,公寓楼对面摆馄饨摊儿的那个小贩,在他下车后,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和魏一平分开后,李春秋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他将目光定格在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轿车上后,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收音机开着,一个女声咿咿呀呀地唱着歌,陈立业正坐在驾驶室等着他。
李春秋坐在后排座上,和前排的陈立业讲述了他这一路的经历。
“那个司机打开收音机之前,我还能够根据周围的声音判断出那辆车都经过了哪些路,但那个歌声一出来,就全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