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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骜来之前,盛田昭夫是做好了要跟顾骜摆脸色、划地盘的心理准备的。
然而他没想到,顾骜居然摆出这么一副混不吝的姿态,拿了你的东西,还一派和事佬的表情,好像天然就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同时偏偏很礼貌很诚恳。
“什么?盛田叔你这话就太见外了,天鲲的DISC-MAN热销,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这应该算是我们共同的胜利嘛——
凭良心说,天鲲的电子设计和研发能力,在索尼面前永远是个弟弟,根本不值一提。这次的产品出了爆款,不是我们技术硬实力强,只是企划和文案逆天翻盘了。单论技术,我们只是站在索尼这个巨人的肩膀上,把你们不屑于做的事情做了一下,讨点残羹剩饭汤汤水水的喝。”
两栖俱乐部里,顾骜非常诚恳地比盛田昭夫多喝了三杯“子日松”清酒,然后就开始貌似微醺吐真言地瞎哔哔起来。(多喝酒的借口当然是对方上了年纪,所以敬酒的时候都是顾骜干了,盛田昭夫随意)
“讨点索尼不要的残羹剩饭汤汤水水?CD随身听市场是残羹剩饭?这特么什么逻辑!”盛田昭夫内心忍不住怒吼,不过幸好没物理层面说出来。
听顾骜那口气,简直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颠倒黑白把CD机的“客厅家用机”市场定义为“大块肥肉、主流市场”,而把随身听说成了残羹剩饭。
从市场规模、未来总销售额潜力来说,这种粗暴的划分当然是说胡话呢。
不过,顾骜之前的铺垫话语,却有意无意透露出一股“我是看你们家用CD机都推出两年了,也没见你们上随身听,所以当你们看不上这块市场,所以站在你们的肩膀上,随手捡点你们不要的破烂边角料”的真诚,让人很难指责。
当然盛田昭夫也是老狐狸了,他是不可能被没有实质性诚意的口头奉承骗到的。真正让他戒心放松的,是顾骜话里那句“天鲲这次不过是企划和文案逆天了一把,论技术只是站在索尼这个巨人的肩膀上”。
这是一句大实话。
因为自从看到天鲲的CD随身听热卖之后,盛田昭夫就第一时间让出井伸之复盘过了。
出井伸之花了一天时间,让索尼的研发团队开会讨论,一致结论是:要是让索尼当时也想到“电池包外挂、机体本身只带一颗防断电应急电池”的设计理念的话。
以索尼精益求精、锤炼了十几年的电子研发团队,起码做出来的东西能比天鲲的再薄上两三毫米、轻一两百克,而性能可以保证完全不变。
说白了,天鲲就是占了一个逆天创意的便宜。
同时,创意背后的企划、文案,也是神来之笔。
如果你是因为“做不到”而把电池包分出来,那消费者肯定是嗤之以鼻的。可你是为了“多功能”设计才把电池包分出来,消费者情感体验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索尼如今在随身听等电子设备领域的技术是九分,那天鲲充其量只是七分。但天鲲的创意和为创意解释圆谎的企划、文案,综合补上了三分。
“贤侄,能问一句,天鲲这次产品的创意,和对应的企划推广定位,是哪位高人指点的么。”盛田昭夫的不甘平复了几分后,如是问道。
顾骜端着酒杯微微一甩手,很无辜的样子:“高人?哪来的高人,是我自己随口提的啊,下面那些人一开始还不信,说我瞎指挥呢——盛田叔,我也不容易啊,手下养了一帮磕磕绊绊的技术团队,哪能跟索尼比。
就几个月前,对,二季度的时候,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三斤多重,根本拿不出手啊,别说衣服口袋了,连女士的随身小包包都塞不下,这种东西怎么卖?
我是被他们气得逼急了,独断专行了一把,说电池包拿掉,要是到时候这个设计卖不出去,算我的,不用他们负责。但如果整机分量压不到两磅以下,项目团队所有激励全部扣光!然后他们才不得不这么干,还企划文案绞尽脑汁帮我圆谎。”
盛田昭夫听得彻底无语了,你丫的这玩意儿原来全是因为天鲲技术底子太薄、被巧合逼出来的?
有木有天理了?
除了欧气逼人,还有什么解释呢。
盛田昭夫进入了陷思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旁装作人畜无害状的米娜,一脸天真地助攻转移了话题。
“盛田叔,天鲲的CD随身听热卖,您不是应该跟我们同喜么。您和飞利浦、宝丽金是两年前全球三大推广新一代音乐存储介质的行业领袖,目前的CD音乐格式就是您定义的。
可是市场推广的前两年,CD机普及速度那么慢,CD这种数据存储介质的推广自然也就慢了。我不懂电子生意,可我也知道,CD机多了之后,这一数据格式才会被发扬光大,把其他传统老式存储介质的话语权抢过来。您作为CD行业的‘武林盟主’,谁卖得多,还不都是在为您添砖加瓦?”
“米娜!你说什么呢?”顾骜连忙打断,然后转向盛田昭夫,一脸赔笑,“她不懂电子行业,口没遮拦,盛田叔千万不要见怪。”
盛田昭夫呵呵。
顾骜趁机往下安利:“不过,米娜刚才这番话,细细思之,倒也不算全无道理——我们天鲲的产品出现之前,市面上的大型CD机,都是五六百美元的高价,这一点盛田叔您应该是最清楚的。
两年前这么定价,当然是没问题的,因为要收回CD这个数据格式推广初期投入的全部定义性研发成本,摊销下来就这么贵了。
不过两年下来,这个定价策略明显是僵持住了,如果索尼CDP101为代表的家用CD机简化设计、开始降价,消费者就会觉得‘早买早吃亏,晚买有折扣’,那以后所有的索尼科技产品出来,都持币观望等两年,等你不那么高精尖了,降价了才买,岂不是糟糕?
既然如此,来一个天鲲做一下价格杀手,顺势把五六百的CD机压到200美元左右。其他公司也好顺势提出改型、然后以此为契机降价,别动旧型号的价格,对于索尼等公司的价格体系严肃性,也是大有好处的吧。
更何况,如今天下研发CD机的,除了索尼和飞利浦之外,又何止我一家,其他人只是没有这个创意和运气罢了。”
顾骜,现在还是不想跟索尼开战的。
他始终深得统一战线的神髓,知道每时每刻只能有一个敌人。自己还不够强大,就要连横合纵,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天鲲再狂,至今也只有一个家用游戏机行业做到了世界第一,站在全局来看,还没到嚣张的时候。
吃了你一块肥肉,还让你不生气,表面上维持住和睦,那才是最好的。
饶是盛田昭夫再是老奸巨猾,被顾骜借势借到这一步,也微微有些动摇了。
顾骜做的,无非还是画远景大饼,跟你说“咱一条战线的,把CD这种数据格式发扬光大,其他慢慢再说”。
跟两年前索尼推出3.5英寸软盘时、地球上一家电脑公司都不肯用,而顾骜跑来说愿意赔本做软驱游戏机、帮你推广你的数据格式,是一模一样的。
同时顾骜也潜移默化安利了一个设定:任何电子消费品领域,都是既需要奢侈品定位的牌子、也需要时尚潮牌定位的牌子。
就好比有钱人不光穿古驰阿玛尼,人家也是要穿ZARA的。后世硅谷潮人们穿ZARA,并不会被人看不起。
但ZARA和古驰阿玛尼的价格肯定相差很远。以索尼目前端着架子逼格的身份,东西普遍卖得贵,又需要一个马仔卖便宜货把某种数据格式、技术制式和行业标准、乃至是某种产业价值观的整体摊子铺大……
这么一想,跟天鲲继续和平共处下去的可能性,倒是非常大了。
大家定位还是有区别的。
顾骜一番斡旋之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顺势提出:“盛田叔,这次CD随身听的成功,我也临时起意动了点别的想法——我觉得吧,天鲲很适合开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更好的把我们共同的事业推广出去。
当然,这家唱片公司不会进入美国和曰本市场,我只是在华语乐坛自己玩玩。很多技术标准层面的使用授权,还望盛田叔高抬贵手呐——相信你也知道,中国人没几个钱花得起在音乐上的,包括香江和湾湾。
这点排骨钱,索尼肯定是看不上的了,不如任由我们自己玩过家家好了。我做起来了,至少也能让全部中国人知道:CD这种音乐格式和技术,最初是索尼和飞利浦推起来的,你始终也绕不过一个泰斗鼻祖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盛田昭夫眉毛一扬:“你具体想要怎样?”
……
“搞定,终于把那老狐狸暂时安抚住了。”从两栖俱乐部离开时,顾骜觉得汗都出来了,这种斡旋真是不容易啊,跟当年俾斯麦的长袖善舞有得一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