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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芬慢慢的转过头,俏丽秀美的面庞浮出些许红晕,在裙子上擦擦手,迟疑着走过来。
“尚宫大人要我挑个副手,帮我理事,你来做这副手,如何?”冷静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裴少芬指着自己的鼻子,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一向正直,徐嬷嬷在时,只要分配不公,别人都忍气吞声,只有你不畏权势,也与她抗争,冷静佩服你这份勇气,所以以后分配人手的事,就由你来做,如何?”
冷静理着手指上的倒刺,慢吞吞的说道。
“我做就我做,绝不会像她那样不公就是。”这句话倒激起了裴少芬的豪情,瞬时答应下来。
围着冷静的宫女闻言,一轰而散,垂头丧气的各忙各活。
裴少芬果然公平。
最脏的单子她自己洗,自己给自己分的也是最多分量的衣物。
存心要找她茬子,看她笑话的几个人,竟也找不出毛病来,只得偃旗息鼓,暗自生气。
新来的几个宫婢,裴少芬没有分配她们工作,只让施公公带着她们在浣衣局里转一圈,熟悉下环境,了解了解这是的情况,若是不行,能找人离开的赶紧找人离开,能死的赶紧去死,省得因为不适应,日后再闹出事故,连累众姐妹没有好下场。
几个宫婢被她的话噎的死死,哭都不敢哭,跟着施公公乖乖的转圈子去了。
冷静蹲下来,要跟她一起洗单子。
裴少芬不肯让她动手,冷笑道:“你现在是管事,坐着看我们洗就行,你若今天帮了我,她们还不得恨死我?我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都难说。”
冷静伸进水里的手又提搂出来。
她说的挺有道理。
冷静叹口气,退到树阴下的凳子上坐着。
突然从繁忙中清闲下来,这种滋味并不是十分好受。
以前,瞧着徐嬷嬷坐在这里,悠闲的吃茶时,心里总是羡慕何时自己也能如此悠哉。
可真正坐到这里,无所事事时,她的心却又空了。
自己的清闲与这些低头流衣,汗流夹背的宫女相对比,让她无端端的滋生出许多莫名的愧疚来。
冷静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懂得如何作一个称职的上司。
井台前提水的玉婉,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往井口探过去。
她身后的一位婢女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拽来回来。
瞧见这一幕,唬出一身冷汗的冷静,疾步奔过去,吼玉婉一声:“不要命啊!”
“冷管事,窗,窗帘掉井里了。”玉婉红着眼圈子说道。
周围的几个婢女,停了手中的活计,一齐瞧向冷静,等着她如何处理此事。
玉婉是她的朋友,在她成为管事之前,一直一同吃住干活。
如果这件事不好好处理,以后怕难以服众。
冷静扒在井沿上,往下瞧,黑黢黢的井水里,飘着件泛着白的绫绸。
“这是谁的?”冷静问跪在地上掉眼泪的玉婉。
“回冷管事,是仁寿殿的。”她身后一位身材娇小,眉梢高挑的宫婢抢着回道。
“玉婉,你也真是的,从来不惹祸,要惹便是个大祸。”裴少芬走过来,冷着脸说道。
“冷管事,裴姐姐,救救奴婢罢,奴婢不想死啊,奴婢再做两年,就能回家了,求你们救救我罢。”
玉婉哭着磕头。
冷静拉她起来,安慰道:“没什么要紧,又不是丢了不见,你等着,我拿摇橹将它弄上来就好了。”
说着,叫过裴少芬来,两人将摇橹摇下去,慢慢接近那衣衫,井口不大,木桶顺下去,几乎占据了整个井面,费了好大的劲,将那水桶沉下水面,方将这绫绸挂在了水桶的把手上。
“好了,摇上来就大功告成。”裴少芬拭拭脸上的汗,朝冷静笑笑。
木桶摇上来,看到绫绸,冷静的心忽的一下凉了半截。
窗帘被井沿的石头挂破,抽了好几处丝,已经无法缝补。
“冷静,天不佑你我,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裴少芬,叹口气,吩咐身后的宫婢将玉婉拉到旁边跪着,一天不准吃饭。
冷静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些许安静的笑容:“既然是天不佑你我,让我一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又何必迁怒旁人,饶了她罢,成天洗衣已经够累的了,何苦再遭这样的罪?”
“不行!你今日放了她,明儿别人犯了错,也都放了不成?如此下去,浣衣局还能有规矩么?”裴少芬高声道。
“日子已经过的这般苦了,还能犯下什么大错,只要我还在任一天,浣衣局就不会有人犯错,若有错,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
冷静拿起那窗帘,放到木盆里漂洗干净上面的污渍,挂到晾衣绳上,众人依旧被她才刚那番话震惊,没有回过神来。
“该干嘛干嘛去,这窗帘我亲自去送,有什么罪我一个人担。
玉婉,不必跪了,盆里还有一堆床单等着洗呢。”
冷静经过玉婉的身边,拉她起来,一惯的沙哑的声音说道。
玉婉流着泪点头,跑过去,继续洗床单。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般,各自干活,却没人再高谈阔论,只默默的洗着手里的衣裳,偌大的一个院了里,只闻水声和搓衣声。
领着新来的几个宫婢转圈子的施公公,转了回来。
身后几个宫婢红着眼肿着脸,过来施礼拜见冷静。
“歇着去罢,明儿再正式做活。”冷静朝她们挥挥手。
众人垂着头往寝室走去。
走在最后的一个身量长大的宫婢,竟然一瘸一拐,似是腿上有伤。
冷静叫住她。
那宫婢转回来,重新给她行礼:“奴婢止行,见过冷管事。”
“你的腿怎么了?来之前被打伤了?”冷静问她。
止行流下泪来,摇摇头,不吭声。
“随我来,我房里有跌打酒,给你摸一摸,好的快些。”冷静起身拉着她进了房间,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了,打算去找跌打酒。
徐嬷嬷的柜子里有跌打酒,她看见过好几回。
她这跌打酒没找出来,止行却越发哭的悲伤起来。
“才刚裴少芬说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再不必这样,有人赶紧去找人,没有少不得挨两年,也就放了出去。”
冷静边翻着柜子里的东西,便劝她道。
“回冷管事,奴婢的腿,并不是受伤,是被,被刺进了两根绣花针,所以才,才不敢走路”
止行哽咽道。
刚找到跌打酒的冷静,心里一紧,手打个哆嗦,酒瓶子落了地,“咣”一声粉身碎骨,黑色的酒水溅了她一脚面子。
“多谢冷管事关怀,奴婢告辞了。”止行起身要往外走。
冷静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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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芬瞧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不断叹气。
她和冷静一起进的浣衣局。
那年她们不过十岁。
冷静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
以前的她,懦弱无能,唯唯诺诺,一无是处。
现在的冷静,让她佩服,却更让她担忧。
这种地方,有一颗善良的心就是一种原罪。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善良而感激你,她们只会因为你善良,而加倍的欺负你。
这是个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地方!
她冷静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刚才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
看来,她这管事,也当不了几天,可这几天要赔进去的,怕就是她的身家性命!
在裴少芬同情的目光中,随冷静一起进去的小宫婢推门走了出来。
本来一瘸一拐的腿,似乎利落了一些,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这边走了过来,见裴少芬一直盯着她瞧,露出欢喜的笑容,略施个礼,从她身边经过。
冷静随后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对着日头,打个呵欠,展手叫过施公公去,从袖里摸出些碎银,不知跟他说些什么。
施公公满是褶子的脸露出诧异的笑容,不断点头,接过银子,朝宫门外走去。
晾完了衣裳的裴少芬,走过来,站在她对面,盯着她的脸。
“累了罢?累了就休息会儿,明天不必给自己分配那么多,留下一些,我洗。”冷静慢吞吞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这里需要的不是善心,是秩序!光有善心有什么用?我爹娘若不是因为善心收留那一对父子,又怎么会落得个连诛九族,女眷官买为婢的下场!”裴少芬气恼的低声吼道。
“少芬,稍安勿躁,你我的经历,并不能代表整个人世间所有的事情,秩序重要,人心又何尝不重要?既然要生活在一个没有秩序的人世上,那么我们还是多点善心,让自己变的好过一点罢。”
冷静叹息道。
“冷静,你错了,在这里善良并不值钱,你这所谓的善心和替人受过,只不过是让自己去送死而已。”
“也许不会呢,这相信这世间还是好人多,我们不是故意把窗帘洗坏的,相信我去仁寿殿跟太后她老人家说明原委,她一定会饶了我们。
你别忘了,太后她老人家一向以仁和慈祥著称,大家都爱戴她。”冷静信心满满的说道。
裴少芬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传来太监细细的喊声:“有不有活人啊,出来一个,拿衣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