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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颢国.云城
不甚起眼的小院中,处处都悬着红绸子,贴着大红喜字,满目喜庆之色。奇的是,这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行色匆匆,脸上却没有分毫的喜色,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柳明溪并没有发现,在她空空如也的小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你,真想和他成亲?”
浑厚低沉的男声在柳明溪身后蓦然响起的同时,她面前的镜子里缓缓映出了一名身材魁伟,浓眉深目的玄衣男子,此刻他正微微皱着眉。
“明十七,爷?”
按辈份,明十七应该是她的叔叔,她理应称呼他为十七叔,但是明怀阳并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所以她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和他攀亲戚。
直呼其名讳又显得太不礼貌,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明十七的本名,只能随大流地尊称他一声,明十七爷。
见到明十七,柳明溪的心情是复杂的,至于他所问的那个问题……她固然不想和杜鸣生成亲,但是眼下,她想不出其他可以找到一诺的办法。
她无奈地点点头,应了个是,“事已至此,我想还是不想,有什么差别吗?”
“怎会没有差别?”明十七颇不赞同道:“你明知并非只有和他成亲一条出路。”
柳明溪当然知道他说的没错,若是她拖上一阵子,赵政霖的人,或者明十七的人也会找到一诺,嫁给杜鸣生的确不是惟一的选择。
可是柳明溪已不敢寄予太多的希望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们能找到一诺,不代表他们会帮她找到一诺,就像慕容征那样。
何况,就算赵政霖能救出一诺,他们母子落在赵政霖手上,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极为注重颜面,赵政霖是要做大事的人,更是爱惜自己的名声。
赵政霖虽说过会重新迎她过门,但他只是在口头上说说罢了,真到了那时候,他未必会做出这种落人口实的事儿来的。
倘若她真跟他回了诚王府,也只能做妾。
柳明溪自忖,除了容貌尚且合他的心意,其他的,他一概看不上。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腻了,到时还不知道她的下场会如何,极有可能会被赵政霖拘在某处宅院或者庄子里,拘上一辈子。
最为重要的是,一诺进了诚王府,只能混个庶子当当,赵政霖常年不在府中,他到时也得看诚王妃的脸色吃饭。
从前是她独自遭受来自赵政霖身边的人的唾弃和白眼,往后,他们母子一同遭人唾弃和受人白眼。
更何况,赵政霖并不喜欢她,到时许不许她见一诺都两说……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至于明十七,她尚且不清楚他们所图的是什么,所以不能确定他们究竟会否出手相助,还是一直冷眼旁观,只怕是指望不上。
总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出现的风险,她都未必承担得起。
柳明溪的脸色有些迟疑,她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柳明溪低垂着眼眸,秀气的眉头微颦,无精打采地盯着地面出神。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但是我没办法。
你们可以帮我,也可以不帮我,我无法强求。
虽然我不喜欢杜鸣生,但我还是会嫁给他。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最为稳妥的解决办法,也是我唯一的解决办法。
……
刹那间,柳明溪的心头已掠过万千思绪。
她想了很多,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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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十七身量颀长挺拔,他的长相英武,略显粗犷,心思却颇为细腻,柳明溪的想法,已被他猜出了大概。
眼前的她早已换好大红嫁衣,她的脸上,唇上胭脂搽抹得红扑扑的,显得格外明艳端丽。只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丁点喜气,如花似玉的娇艳面庞正被愁云笼罩。
粉颊边,几屡调皮的青丝被风吹起,她身上,大红嫁衣也被风轻轻扬起了袍角,衣袂翩然,似飞舞的红叶,美丽,却哀愁,执着,却孤寂。
我见犹怜……
但凡男人,骨子里都是心疼柔弱女子的,明十七也不例外。
他的眼帘微微下阖,浓密的眼睫也微微低垂,沉吟道:“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柳明溪一惊,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几拍。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曾几何时,那人向她许诺良多,只是,他所许下的承诺从来都只是承诺而已。
那人总是来去匆匆,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兑现承诺,渐渐的,柳明溪也习惯了,释然了,听过感动过就算了,再也不敢当真。
可是,眼前这人是明十七,柳明溪不明白他为什么也会忽然来这么一句,她可以信任他吗?
略为思忖后,她暗暗打定了主意,坦白道:“我,想的。”晶亮的眼中泛起丝丝异样的光,那是一抹名为希冀的亮色。
明十七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他看了看外头依然高挂的艳阳,“那就听我一句劝,今天就找机会离开。”因为不仅仅慕容征嫁不得,慕容笙更嫁不得!
柳明溪一惊,“可是……一诺还在他手上。”她怎么敢任性妄为?
明十七的眸光闪了闪,他当然知道,那个孩子不在,她的心就始终高高地悬着。他轻声安抚道,“你所担心的事,我会解决。”
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脉亲缘,让她觉得明十七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又或许,明十七的为人正直,让她觉得值得托付。
总之,柳明溪是真的对他的提议动了心。
可是,她忽然想到,在明怀阳都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情况下,明十七为什么要为她这么做?
柳明溪有些迷茫,不解道:“为什么帮我?”
明十七却微微一笑,“这是个好问题。”
柳明溪底气不足道:“是因为……我给明家人丢脸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柳明溪就后悔了,因为人家自始至终没提她是明家人这一出啊!
她正想着如何将话收回时,忽然听到明十七发自内心道:“怎么会?你很好,一直很好,只是他们对你不好。”
柳明溪心中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忽然松动了,她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明知道十七爷是在安慰我,但我还是会当真的。”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明十七诧异地望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从不开玩笑的。”
“前次我嫁那人,完全是强人所难。这回杜鸣生娶我,也是因为不想让我嫁给他的弟弟。这世上,并没有人真心喜欢我,更别说娶我了,其实也无所谓嫁不嫁的。”
柳明溪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努力扯出一抹苦涩笑容,“说起来,明十七爷可是这世上第一个夸赞我的人呐。”
倒不是她想自怨自艾,只是人生在世,活到她这个份上,也是够失败了。
明十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居然会说她“很好”还“一直很好”。
顾虑到院子里的那些下人,柳明溪并没有哭出声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刻意压得很低。
美人默默垂泪的画面,莫名触动了明十七的心弦。
当他看到她不多时就将脸上的妆糊成一团时,他的自我克制也到达了极限。
他掏出一方帕子,说道:“妆花了,我帮你擦擦。”
听了这话,柳明溪又是一阵哭笑不得,她倒也没有拒绝来自于长辈的关爱。
“让您见笑了。”
若是别的新嫁娘,不上妆定然撑不起这身绚烂似火的嫁衣,可柳明溪不同,她天生柳眉杏眼,雪肤红唇,即便拭去了胭脂,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明十七被眼前这张梨花带雨,格外鲜活的小脸略微晃了晃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让它发抖。
他的脑海中却自动浮现月城被毒虫围城那一日,她也是着红衣戴金冠,高坐莲台,轻诵红莲咒,安定数万民众,更在在万众瞩目之下,拉动乌金羽箭时的矫健身姿。
她是圣女啊,本该是西域的骄傲,本该像她母亲那样,红衣白马,活得纵情恣意,或是像她的外祖一样,高高在上,受人膜拜……
她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活得这么憋屈?
明十七想告诉她,一切都会解决,没有必要用婚姻大事来换取什么。
明十七还想告诉她,若非两情相悦而结成夫妻,那将是多么的悲哀……
明十七脑子一热,忽然大胆道:“若说……”
若说有人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你,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明十七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外面鞭炮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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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大红色的喜娘推门高喊道:“吉时到,新妇该出门了。”
话音刚落,柳明溪的房门已被推开来。
甫一看清楚屋内的情况,喜娘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霎时有些绷不住。
哎,也不知道这家是从哪儿新搬来的破落户,办的这场喜事可真够寒碜的。
外头没有送嫁的亲人,院子里没有宾客亲朋,哪像是办喜事的人家?
下人倒是有那么几个,但那些丫鬟婆子都各忙各的,脸上竟不带哪怕丁点的喜色。看到她这个喜娘迈进院子里,没有人招呼一声也就罢了,连个眼神都没有一个,仿佛当她是空气。
杵在院子里那名管事婆子的脸色更是难看,活像人家欠了她多少银子没还似的。
也不知道这家是从哪里借了这些下人来撑门面的,哎,太没规矩了。
到屋里一看,喜娘更是吃惊不已,新娘子身边竟连一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像个什么样子?
哎,破落户就是破落户,哪懂那么多。
喜娘努力地扯起唇角,撑住几乎要垮掉的笑容,“吉时到了,不宜延误,新娘子快将喜帕盖起来吧。”
这新娘子长得可真好看,就跟说书人说的天仙似的,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只是她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鼻头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
外头的新郎也好不到哪里去,模样倒生得倒是既斯文又俊美,只可惜是个病秧子。
别人迎亲都热热闹闹的,他倒好,除了候在外面那一驾乍看还算过得去,仔细看却也平常的香车,和不知从哪儿临时找来凑数的七八人锣鼓队,就什么都没有了。
喜娘见过寒碜的,却没见过办得这么寒碜的婚事。
哎,破落户就是破落户,即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破落户。
喜娘高喊一声,“新妇出门了。”
柳明溪被喜娘牵出小院外时,乐声、鞭炮声再度稀稀啦啦地响起。她隐约感到有几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她被喜娘搀到香车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渐渐淡了下来。
透过喜帕,她隐隐看到香车前端坐一人,那人着一袭金红色喜服,身姿笔挺,俊美儒雅,只不过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杜鸣生,也就是慕容笙。堂堂瑞颢国大皇子,竟然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栓住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以免她祸害自己的弟弟,那该有多憋屈?
所以说,他的脸色会好看才怪。
柳明溪何偿不也是同样的憋屈?
这一场所谓的婚礼,比起当初她嫁给赵政霖那回也强不到哪里去。
虽然那场为时三年的婚姻最终惨淡收场,但是,起码在最初,她是满怀期待,满心喜悦地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至少在那时,她的身边还有月晴和月朗,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相伴,她们相互扶持,一起度过了那难堪的三年。
如今,她将独自一人去面对这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也不知道这一场闹剧最终会如何收场……她暗暗叹了口气。
金玉缀顶、缠红挂金的香车已近在咫尺,柳明溪一步一步走过去,如同河流漩涡上漂浮的叶子,背了涡心往外去,她的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无比艰难。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她硬着头皮抬起脚步,踏上了在他身后的那驾粉帐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