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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赵政霖和柳明溪乘着那驾略显破旧的小马车,安然穿过荒原和沙漠来到了月城外。
这时正值午后,艳阳高照,他们三人特意将马车在一处废旧的屋舍旁停下。
他们这番是有备而来,入乡随俗地换上了月城男女惯常穿的白袍再进城。如此就不会像当初仓促进云城时那般引人瞩目,也不会一进城就引来各方人马的围追堵截和追杀。
值得一提的是,在月城,女子一律头戴帷帽或以薄纱蒙面才出门,男子则会戴上布巾遮挡风沙。不论男女都是一身的白衣,翩翩如仙,这让柳明溪觉得十分新奇。
大周的名门世家,不论男女大多内敛,所着衣衫看起来中规中矩,实则用料极为考究,那些花色看似素净,实则那上头有着让绣娘耗费小半年才完成的精致暗绣。
而且这样的衣裳,极有可能只穿一回就再也不穿。按照大周惯常的奢靡成风,若是贵女穿旧衣出门会被认为是极为失身份的一件事,会给家门招来灾厄。
这在柳明溪看来,实在是有些不知所谓,她在一众贵女中向来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在瑞颢国则不同,不关贫富,不分男女,不论老幼,他们的个性则都更为张扬,衣着打扮偏爱花红柳绿一些,惯爱用大颗宝石和琳琅满目的金玉配饰点缀自己。
尤其是年轻男女,更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穿在身上,似要跟满城春色媲美一般。
当然,在瑞颢国偶尔也会有慕容征这样的异类,他偏好大周的精致内敛和月城的翩然出尘,素来有着神仙公子的美称。不过,他却喜欢欣赏女子衣着华美。
一想到转眼竟已月余不见慕容征,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柳明溪心中不免焦灼,恨不能现在就冲进月城去找他。
在途中,柳明溪已经大致了解过这闻名遐迩的月城。
她知道月城听着名头响亮,那可不是因这里有多么强盛。实则月城不大,也不算繁华,就算领地的幅原也不见得辽阔,总的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强差人意。
事实上,月城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个明家而已。这里就是西域明家的发源地,现如今西域当之无愧的霸主,明家家主,明怀阳正是居住在此。
月城古时是位于沙漠腹地的一处绿州,在月城四周,依旧和千年前一般沙尘滚滚,黄沙漫天,被高高的古旧城墙挡在外头,倒也别有一番风致,令人心生向往。
整个月城,除了明家的人,就是明家的世仆,偶尔也有往来的客商经留,却并不常见,所以整个月城就只有一家客栈,亦属于明家的产业,名为:明月居。
足可见,只要进了月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明家的眼皮子底下。
为了避免进城后因找不到方位,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三人聚在一处,仔细研究起手上的舆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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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天气依旧热的厉害。
正当三人整装待发时,有道属于少女特有的娇气嗓音蓦然从不远处钻入柳明溪耳中,“楚辰哥哥,我喜欢你!我从十二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我就要嫁给你!”
柳明溪听到这句让她倍感耳熟的话时,身形微微一滞,有种宛如置身梦境中的错觉。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一双明媚的大眼却渐渐黯淡下来,直到满目俱是苍凉。
她轻轻摇了摇头,暗叹,十二岁啊,十二岁的少女又能懂什么?
赵政霖深邃的眼眸黑沉沉地望着她,他牵起她无力垂在身侧的芊芊玉手,略微沉吟道:“你怎么了?”其实在问这一句的同时,在他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她正好也是十二岁。虽然他已记不清柳明溪当时和他具体说过些什么,但她的黯然失色并不难理解。
如今他们固然处得不错,说是如胶似漆也半点不过份,但是那些年的事,始终是柳明溪心中迈不过去的槛。
就如当初,但凡他一提及他们曾是夫妻,她就会当场翻脸一般,只要想到那些她痴恋着他的年月,她也同样会是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赵政霖其实无法完全理解她的失落,那些年他辜负过她,但是他也并没有真正对她狠心过。
十三岁的柳明溪想嫁,他就娶了,即便他不喜。
洞房花烛夜,即使她下药算计,他也只是顺水推舟要了她而已,即便他深以为耻。
惟一对她不住的就要属那一纸休书了,可他休妻乃是形势所迫。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休妻前那晚还与她彻夜缠绵。何况当初他若铁了心的不愿娶她进门,并没有人可以勉强他。
当他得知柳明溪有了身孕,他坦然接受,等到时机成熟,她和孩子仍然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即便他们不再是夫妻,他也打算好要照拂她和孩子一生一世。
赵政霖自认并未苛待柳明溪,只不过休妻后发生的很多事,都超出了他的掌控。
京华苑失火,幕后指使之人是安如玉,他暂且动不了,却也没再给她下手的机会。
柳明溪却仍屡屡遭受暗算,但他一直努力护着她,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从未放弃过她,并且他将能给的都给了她,也把能告诉的事都告诉她。无奈她却对他的关切与爱护而不见,一味沉浸在她忧伤的小世界中无法自拔。
她一难过,他的心也会针扎似的痛。
赵政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连声安抚道:“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翼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哎,殿下居然等不及将他这个碍事的打发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他的言行举止真是愈发旁若无人了,偏偏殿下在他面前还是那个铁血将军,不容置喙。
而且柳氏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叫“有我在,没事了”?定是柳氏又在整什么他不懂的幺蛾子,这女人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偏偏殿下总拿她当宝。
那边又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很是耐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我们身份悬殊,不会有结果的。”
“你总是这样说,可是楚辰哥哥,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那厢的少女仍不肯罢休,她抬高了嗓门嚷嚷,“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会格外闪亮,和看着别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楚辰哥哥,承认吧,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男子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微凉的,他说:“你看错了,我从未喜欢过你。”
“我才不会看错!”少女显然是任性惯了的,她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当场发作起来,最后哽着声还嚷嚷个不停,“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嘤嘤,我不管,我就要你娶我。你是喜欢我的,楚辰哥哥,求你娶了我,我才不想嫁什么明十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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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十七,公子,呃……柳明溪愣了愣,这传说中的明家果然枝繁叶茂,子息众多。
倘若她真是流落在外的明家女,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稀罕她归不归宗吧?说不定庞大的明家根本就没有人希望多出一个像她这样的无用之人。
柳明溪越想越觉得可能,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什么明家不明家的,与她并无关系,她来月城只是为了找到慕容征而已。
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她仰起小脸,对赵政霖莞尔一笑,淡淡道:“这便走吧。”
赵政霖垂眸觑了眼怀中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溪,你这样可不行。”
“什么不行?”柳明溪望着他,知道他大约也是想起了那些过往。她释然一笑,由衷道:“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我倒是觉得这样让她早点心死就挺好。”
若是早早的死了心,就不必跟他蹉跎了那么多年的光阴,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若是能早早的死了心,她就不会连累了那许多人跟她受苦……
柳明溪的话,分明是话外有话,弦外有音,赵政霖的脸色也随之渐渐沉了下来。
废弃屋舍另一边,男子的声音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说道:“依依这是何苦呢?你已不是当初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做事之前就该先想想后果会是什么样,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楚辰哥哥,你不能走,你别丢下我!”少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别走,我不许你走!嘤嘤嘤……”
赵政霖平静的容色并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松开柳明溪,快速交待一句“你在这里等我!”话音刚落,赵政霖整个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柳明溪微微一怔,她倒是明白了他先前所说的,“比不会轻功之人,身手快了许多,不过,若要在高手手底下逃命,还需要再精进些才行。”
柳明溪暗暗决定,晚上找好客栈,她便要继续修炼《缥缈诀》。她纵身跃上屋顶,正好看到赵政霖快步追上了那个扬长而去的青衣男子,似乎正和他说着什么。
在她不远处的土墙上,翼正目瞪口呆望着他那明显热心得过了头的主子。
向来冷静深沉,寡言少语的诚王殿下,浑身自带北地冰寒之气,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诚王殿下,那寻常男人看了会胆寒,女子看了会腿软的诚王殿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论殿下在做什么,对于翼而言,这可真算得上百年不遇的罕见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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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可没有兴趣管他们主仆二人在做什么或是在想什么,她自顾自戴起帷帽,来到了废弃屋舍的另一边。
那里有一位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女,正抱膝埋首,嘤嘤地哭得不能自已。
她看起来伤心欲绝,像极了那个夏天,向赵政霖表明心迹后被拒时的自己。
柳江龙得知后狠狠地训斥她一通,他恨铁不成钢,伸手指了指她,训斥道,“天下就没有像你这般上赶着非要嫁给一个男人的女子,你是还不知道,往后人家会如何看轻了你。”
柳明溪却不依不饶,任性道:“我才不管人家怎么看我,我喜欢诚王殿下,也只喜欢他!我要嫁给诚王殿下,其他人其他事我一概不管。”
柳江龙犹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溪儿,你真以为诚王府是那么好进的,就算真能嫁进诚王府又能如何?过不了几年我们就要回闵州,到时你在京城并没有得力的娘家,若是他对你心生不喜,别说是替你撑腰的人,就连找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柳明溪哪会懂那么多,何况那时的她,把一颗心都系在了他身上,她兀自嘴硬道:“他不会,他才不会不喜我,他看我的时候和看别人的时候是不同的。”
那是柳江龙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对她动怒,他那张干瘦的老脸涨得通红,就差指着她的鼻梁破口大骂,“你,你,你……简直是寡廉鲜耻!我宁可从未有过你这样的女儿!”
那天下午,柳明溪一怒之下,直接投了湖,整个柳府陷入一片混乱。
到后来她果真经历了难以言说的苦楚,也确实如柳江龙所说的那样,别说是给她撑腰的人,“就连找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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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望着眼前和她一般任性的少女,十二岁那年的往事一幕幕,异常清晰的浮现在她面前,她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粉衫少女闻声止噎,她仰起了一张泪眼迷蒙,脸上的脂粉晕染一片,除了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依旧出彩以外,几乎已经看不清她的本来面貌。
柳明溪在看粉衫少女的同时,人家也正讶然望着她,“你,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柳明溪觉得眼前的少女长得有些面熟。偏偏她们还有如此类似的遭遇,让她倍感亲切,她不假思索地取出一块丝帕,俯身递了过去。
粉衫少女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在看到上面明显的脏污时,她不禁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红着脸,掩唇小声道了句,“谢谢!”
这样的少女,柳明溪实在没法心生厌恶,她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你是谁?”果不其然,粉衫少女又是下意识地掩唇,她惊呼,“我好像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