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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谷川走进来,看着负责记录的钱斌面前空空如也的记录本,对那人问道:“你为谁卖命?”
那人不语,神谷川对两个手下说道:“用花剪,把他左手小拇指剪掉。”
那人听见之后身子似乎颤了一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下拿来做园艺用的花剪,夹在自己小拇指上。他刚想说什么,手下突然发力……钱斌看着这情景,头顶的皮感到一阵发麻。
一阵近乎垂死的哀嚎和挣扎之后,那人小拇指掉在地上,伤口处血流如注。他脑袋耷拉下来,衣服被汗水浸透,一些液体从裤裆滴下来,他小便失禁了。
神谷川厌恶地捂着鼻子,上前半蹲着,接过花剪,夹起地上那截小拇指看了看,又抬头看着已进入昏迷状态的那人。半晌,他抓起那人的残手,用花剪尖狠狠朝那伤口捅去。又是一阵撕心地哀嚎,钱斌已经低着头,闭起双眼,不忍直视了。
“你和很多人一样,在被捕之前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神谷川像玩儿似的笑看着那人,说道,“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我们关东州警察部的审讯室里没有英雄。”
那人浑身急剧地颤抖着,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两颊淌下来,喘着粗气慢慢地开了口:“别用刑了,我说。我是中共大连特委的,我叫吴小松……”
林重和翟勋在食堂一张餐桌上吃饭,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周围的人不是很多。翟勋边吃边讲着一些荤段子,林重又想探探警察部的底,于是故意把话题往钱斌身上引道:“我看那个钱秘书年纪不大吧?办事到挺细心的,难怪能当秘书。”
“你说那孙子?”翟勋眼睛一瞪,把菜咽下去说,“我早上还想给你说这事呢!”
翟勋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汤:“你千万别以为他对你好你就跟他推心置腹,这瘪犊子老他妈阴毒了。他刚来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认为,还把他当兄弟,结果怎么样?操,把我卖了个底朝天。”
“夸张了哈,你写小说呢?”林重说着一乐。翟勋却说道:“写小说?哼,你不信拉倒,有些话现在没法说,这里不是地方。”
“我信,咱俩多少年的兄弟了。”林重装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又喃喃道,“不过他今天让我登记指纹,咱警察部的手续什么时候变这么复杂了?”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去年组建咱特务调查科的时候,技术组的那群孙子提的建议。”
“理由呢?”
“那还用问?他们的业务骨干都是留洋回来的假洋鬼子,拥有最新的刑侦技术,提这个建议还不就是为了防止和调查咱们内部人犯罪?”翟勋想了想又自豪地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咱科里换枪是我提的建议。”
“照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屡建奇功了吧?”林重进一步问道。
“恰恰相反,他们从组建到现在,发挥作用的时候很少。”翟勋笑着说,“你别看他们成天把自己锁在技术室里鼓捣那些破玩意儿,其实一点屁用都没有,因为有威力在。啥人啥物的给威力一闻,再加上神谷川和你兄弟我,土行孙也跑不了。”
“不过你来了神谷川就显得逊色多了哈!”翟勋又笑道,“今天你老牛了,你比狗的判断还准确,那人还真就是藏在那个死胡同里。要不是他拿着斧子,你肯定一发子弹也不用打就能给他制服。神谷川以前也不过如此。”
这时林重突然看着翟勋身后咳嗽了两声又笑了一下,翟勋头都没回就知道是钱斌来了,于是对林重说声我先走了,然后起身装作没看见故意朝后面一撞,把钱斌的眼镜差点撞掉。
“哟,小钱,没事吧?”翟勋扶着他问道。
“没,没事。”钱斌说,“对了,刚才你们队的小陈找你。”
“知道了,谢谢。”翟勋回头应着,给林重做了个鬼脸就走了。
“林副科长,我坐这里行吗?”钱斌见林重还没吃完,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问道。
“有什么不行的?”林重说着瞟了一眼那些文件,最上面的那个笔记本上赫然写着“审讯记录”四个大字。
“审讯谁了这是?”林重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你们抓来的那个人,他招了。”钱斌说。
“招了?”林重疑惑地问道,“我和翟队长在这吃饭呢,谁审的他?”
“当然是神谷川先生,他向来都是这样,为了工作饭都不吃,工作狂么,呵呵!”钱斌说着朝窗口望了望说,“我得去打饭了,本来就来晚了,再不打就没了。”
“正好,请你顺道帮我打碗汤。”林重把碗给他说道。
趁着钱斌在窗口打饭的时候,林重把审讯记录迅速地翻了翻,心里猛然一惊:这个吴小松居然是中共大连市特委的交通员,他之所以昨天出门,是因为在死信箱收到了大连特委罗增祥的指示,让他在特委的高层几乎全部被捕的情况下,蛰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之后,去联系奉天特委的人,并且把电台带给他们……
看这记录,神谷川并没有把他审完。林重不时地抬头看看钱斌,见他已经端起了饭菜,于是马上把审讯记录合上。
太大意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把他抓回来就审。林重一面笑着和钱斌聊天,一面咒骂自己,一面又想着办法。钱斌随口问了一句话,林重都没注意。
“我是问你,你吃得惯这高粱米饭吗?”钱斌又问道。
“吃得惯,咱关东州的人都是吃这些长大的。”林重说。
“对啊!我忘了你是大连人了,他们不让中国人吃大米。”钱斌叹道。
“你说什么?”林重发现了钱斌话里的错误:在关东州为日本人工作的人,决然不会提‘大连’二字,更不会提“中国人”,因为这里所有的中国人都被称呼为“关东州人”或“满洲人”。按理说钱斌这样的秘书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林重放下筷子,故意眯起眼睛看着钱斌。
“哦,不是,我是说你是咱们满洲人,按照关东州的法令,满洲人不能吃大米。”钱斌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重说道,“科长,我错了。”
“你可能刚来不久,我纠正你一个错误,关东州人和满洲国人是有区别的。按照关东州的有关规定,祖坟在关东州,并且在这里有不动产者,居住满五年以上才有资格成为关东州人,关东州人都是有护照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我不是满洲人,而是关东州人。在警察厅,以后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白吗?”
“我明白了,谢谢科长。”钱斌尴尬地答道。
“你是哪里人?”林重抓住机会问道。
“我是上海的。”
“怎么到关东州来了?来多久了?”
“我姨妈在这里生活,我来投奔她的。”
“你姨妈来这里炒股票啊?那你姨夫呢?”林重笑着问道。
“不是,我姨妈就是一个家庭妇女。”钱斌绕开自己姨夫的话题,说道,“对了,神谷先生让您看看这审讯记录,然后好一起审他。”
林重并没有接过来看,而是问道,“没审完吗?”
“没,他审了一会儿就被电话叫走了。”钱斌说,“好像是检察厅的电话,您可能不知道,检察厅的厅长渡边金吉法治思想很重,总找咱们警察部的麻烦。”
林重看了看表说道:“可我还得出去办点事,等神谷先生回来再说吧!”
这小子在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林重凭直觉和钱斌的行为推断,翟勋说得对,钱斌决没那么简单。
林重回办公室给柳若诚打了个电话,然后在大院里找到了自己的车,这车真够破的。他无意中看见院落一角的那个狗舍,威力从里探出了半个身子趴着睡觉。他试探着往它跟前走了几步,威力耳朵朝他这边一转,牙一龇,眯着眼睛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林重止住脚步,回头上了车。他将车开到柳若诚家的路口,见她已经在那等着了。柳若诚一瘸一拐地上车之后,林重问她的脚好了没有,而柳若诚只是问了问童娜回来没有就再没说话,于是往海边驶去。
到了老虎滩海边,林重把车一停说:“我看看你的脚。”柳若诚还是没说话,林重又强硬地说道:“让我看看!”
柳若诚这才把靴子脱了,林重看了看她的脚,问道:“怎么肿得这么厉害?你没去医院也没擦药?”
“都做了,医生说需要静养。”
“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沉默半晌,林重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出什么事了?”
“中共大连特委的交通员吴小松被捕了……”
林重把这件事的原委说了一遍,却听柳若诚说:“我觉得这是大连共产党的事,咱们接受的是共产国际的领导,执行的是敌后抗日放火工作,和中共是两条平行的、不能交集的线,所以此事与你我无关。”
“我觉得你首先是个中国人,然后才是一个共产国际战士。”林重又反问,“难道共产国际里不包括中国共产党?你在苏联和欧洲呆了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柳若诚扭头看着窗外,林重接着问道:“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沈阳特委知道大连的我们有危险,会不会通知你我?”
“那你想怎么办?”柳若诚问,“脚都这样了,我可去不了沈阳。”
“我们审完吴小松,掌握了所有情况之后,神谷川肯定会让我们去沈阳抓捕沈阳特委的人。我们会带着吴小松提前去,埋伏在那附近。谁跟沈阳特委的人接头都是自投罗网。”林重说,“所以我也不会让你去,可这事关整个沈阳特委的安危,必须得通知他们。”
“接头暗号和取消接头的暗号是什么?”柳若诚问道。
林重犹豫了一下说:“吴小松的口供显示,明早七点在沈阳北前街的剧院门口的告示牌跟前,有个穿蓝色西服的男人,接头暗号是……”
林重说完看着柳若诚的反应,柳若诚脸一红嗔怒道:“这是什么鬼暗号?你说你恶心不?”
“这奇葩暗号又不是我定的,我这么纯洁的人……”林重嬉皮笑脸地说着,但他想起这事态的严峻程度,不由地收起笑容自言自语,“难道没人能联系上沈阳特委的人吗?”
林重绞尽脑汁想着,忽然想起老卢在外滩给自己说过,警察部对大连特委进行大抓捕的时候,苏联领事馆曾想通知他们来着。
林重和柳若诚异口同声地说道:“苏联领事馆?”
柳若诚说:“我可以去苏联领事馆问问,你还有事?”
“有,第二件事是希望你给安德烈发个电报,让他给我换个下线……”林重把自己对章鲁的看法说了一遍,“这样的人不适合做特工。”
“明确地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因为共产国际的指示已经来了。”柳若诚说,“苏联领事馆的情报显示,关东军近期准备往抗联活动频繁的珲春等地增兵,可能要发动大规模围剿。要是珲春等地的抗联被剿灭,那么将直接威胁境外苏联红军的防御态势。但是天气骤冷,大连这边的‘满洲棉厂’负责给关东军提供服装。安德烈让咱们对满洲棉厂里的军用物资放火,以此来牵制关东军的步伐。”
林重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柳若诚又问:“你是不是觉得章鲁不够忠诚?或者说你觉得他经不起考验?”
“我会怀疑别人,但从不会考验他们对我的忠诚。”林重说,“世界上最蠢的就是考验别人忠诚的人,比如说很多夫妻之间的考验。”
柳若诚说:“好像童娜在这一点上做得就比较好,所以我说她很睿智。”
林重说道:“话题扯远了,咱们只谈工作行吗?”
“可以,但是假如我能够成功地通知沈阳特委的人,你也要帮我做两件事。”
“你这执行任务怎么还带附加条件呢?行,说吧。”林重说。
“一,你要当我的面对着大海大喊三声林重是混蛋;二,你要给我解释清楚当年我从上海离开的那天让你去咖啡馆找我,你为什么没去。”
“你怎么还像小孩一样?好,我答应你。”林重又问,“咱们放火和爆破需要的一切物资准备好了吗?”
“早就运来了,都在仓库里。”
“我觉得有必要再租个做实验用的房子,把一些物资运来。”林重说,“这么多化学品放在一个地方太不安全了。咱们的经费够不够?”
“经费有限,勉强能应付。不够可以从我这里拿。”
“哦,忘了你爸是大资本家了。”林重发动汽车揶揄道。柳若诚举起拳头想捣林重一下,却忽然觉得不合适。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已经从当年象牙塔里稚气未脱的少年,变成了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已婚男人。两人的命运在大学中相遇,却又在之后的日子中阴差阳错地分离了。现在这个男人又坐在自己的身旁,命运的神奇和潜在的必然性让自己觉得可笑,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他的妻子应该是自己,而自己无论怎么跟他闹都会很自然。
柳若诚又说道,“房子有现成的,是以前共产国际的一位朋友买下的,原本想做别的用处,但一直闲置。他现在回苏联了。”
“房本上写的谁的名字?”
“一个不存在的满洲人。”
“那就好。”
林重把车开到离苏联领事馆还有一条街的距离,看了看表对柳若诚说道:“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过了十几分钟,柳若诚从苏联领事馆出来,带着笑容上车就说:“问到了一个沈阳特委负责人的电话,但刚才我借馆里的电话打了一下,没人接。”
“那你乐什么?”
“怎么不能乐?等打通了不就能通知他们了吗?”柳若诚疑惑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明早还是没人接呢?”
“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太小了吧?”
“我们不能因为某种几率小,就把它排除,我们不但要为百分之九十九可能发生的几率做好应对的办法,还要准备应对那百分之一不可能发生的几率。”
他的心还是那么细,柳若诚这下不说话了。林重想了想又说:“我回警察部。如果在我出发去沈阳之前你联系上他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说你给我孩子买了新衣服,让我抽空去拿。如果没联系上,就别给我打电话了,你就守在电话旁边,一直给他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要看神谷川和那个吴小松了。”
“可是如果像你说得那样,到明早还是联系不上他们呢?”
“那就祝他们好运吧!”林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半晌又说,“带我去仓库,我拿些以防万一的东西,想办法推迟一下到沈阳的时间。”
俩人去仓库拿了一瓶装在水中的白磷和一瓶二硫化碳。林重把柳若诚送回去之后,路过一个建筑工地,下车找了一颗生锈的铁钉,这才回到警察部。
得知神谷川还没回来,林重回到办公室把门锁上,坐在办公桌前把白磷小心翼翼地倒进二硫化碳里,摇了摇瓶里的溶液。他又把铁钉掰弯,看着这些东西出神。
林重觉得现在防洪大堤出现了一个缺口,流出去的洪水已经收不回来了,当务之急是怎样把缺口堵上,如果不抓到那个叛徒,大连特委无疑会面临更大的损失。想到这里,他开始翻看钱斌送来的那些过去的案件档案。翻到一张贴着一个男孩照片的档案,男孩大概七八岁。下一张也是一个孩子的档案,女孩,四五岁的年纪。从背景看,这两张照片明显是在神谷川的办公室照的。
林重接着看下去,下面写着:苏澈,男,九岁。苏澄,女,五岁。两人为共产党大连特委高层苏国坤之子女,曾为其父进行传递情报之活动……
林重翻看到下一张,是苏国坤的档案,上面写着:苏国坤,男,四十二岁。抓捕中掩护其同伴逃离,与我方枪战,被当场击毙……
林重凝视着这两个孩子的照片,孩子清澈的眼神使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林重继续翻看这些档案,却发现关于中共大连特委一案的档案很不完全。抓捕过程报告几乎是一笔带过,既没写破获他们的起因,也没写过程的细节。
看来警察部有些人很不信任自己,而且这档案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于是给钱斌打了个电话问问,听钱斌说道:“这些就是副科长级别目前能够查阅的所有档案,剩下的得经过神谷先生或廖静深科长的批准才行。”
林重又问道:“大连特委一案中,苏国坤的两个孩子,目前在哪里?”
钱斌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见涉案者年龄太小,有些好奇。”
林重靠在椅子上想了想,用相机把孩子的照片拍了下来,然后抽出几份其它案件和中共特委一案混在一起,往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