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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不疑这架势一摆上来,原来那些想要打听些什么的小儿全部散了。这年岁的小儿大多已经知道事了,要说天真无邪说错了话,实在是不太可能。
梁萦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看这边。
“先生前几日说了,今日学骑还是学射?”突然有人叽叽喳喳说起来,君子六艺之一便是射,还有一个骑马,说起来这会马镫还不是很完善,但士人出行不是骑马就是乘车,朝廷也有意发展骑兵,在北郡建造了不少马场,指不定甚么时候,骑兵就壮大起来。
所以骑马也是必须要学的。
邓不疑听到这个就来了兴趣,他放下手里的竹简,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结果那个总角小儿也坏,瞧见他看过来,故意压低了声音摆明不让他听见。
梁萦对这种小小的排挤哭笑不得,她从席上起身走了过去,在邓不疑的身边坐下,“反正不管是骑马还是射,都是你喜欢的。”
“其实在宫中,学这些倒还方便些。”梁萦轻轻和邓不疑说。
邓不疑转过头来,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轻哼,宫中的马厩很多,未央宫和长乐宫都有专门的马厩,而且有许多个,里头有各地的良马,比宫外的要好上许多不止。
邓蝉没有入宫过,她有兄长在宫中做郎官,但很少说起宫内的事,她问梁萦,“真的么?”
“真的,宫里的马比外面的要高大多了。”梁萦和邓蝉说起来,带着一丁点的小兴奋,她曾经去过宫中的几处马厩看过,“尤其是大宛厩,大宛的汗血宝马跑起来,流出的汗水真的和血差不多。”她看过现代的研究猜测,说汗血宝马之所以会出汗如血,可能是因为一种钻进了马的背部和臀部的寄生虫导致,是不是真的,梁萦不知道。但是大宛马是真的好。
“大宛马体型纤细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盈。不可多得。”梁萦见着邓蝉听得入神,就和她多解释了两句。
大宛位于西域,汉朝和西域之间还隔着一个匈奴,眼下汉朝对匈奴是韬光养晦,所以到西域的道路都是被占据了,能够有这么一匹好马,简直算得上是大幸。
“只是可惜大宛和大汉离的有些远,好马千辛万苦买来都是一群阉割了过的。”邓不疑突然开口,“阉割过的马再好最多也只能用上十年,何况若是作为军马,那还不到十年。大笔的金帛花出去,却买来几年而已。”
“……那看来还是匈奴的事。”邓蝉蹙起秀气的眉头。
“就看有没有不怕死的了。”邓不疑说话,拍拍手,将耳朵上的刀笔拿下来,手里拿着刀笔,刀刃比在竹简上,将上面的字迹削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梁萦想起这会朝堂韬光养晦,但对匈奴绝对不会一直容忍下去,就看什么时候打了。
“阿姊说的对。”邓蝉听到梁萦这话噗嗤一笑。
邓不疑有些不满,他看着邓蝉“她何时成了你阿姊了?”虽然长安内的贵族互相都有联姻,但是他可想不出邓家和梁家有个甚么姻亲。
“从兄,阿姊比我年长,称呼为姊,不对吗?”邓蝉睁着眼看邓不疑。
邓不疑被邓蝉这话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话若是细细论起来是有不对之处,但是邓蝉说的理直气壮,邓不疑暂时还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两人眼对眼看了一番,最后回过头去。
邓不疑看着手边掉落的木屑想:反正他是想不通女子到底是想些甚么的啦!
梁萦看着邓不疑扭过头,觉得可爱,噗嗤笑出声,结果引来他狠狠一瞪,梁萦开先被他瞪的一愣,年纪虽小,但气势不小。一瞬间她还真怔住了。
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她拉着邓蝉去一旁说话去了。本来这年纪就是女孩子之间关系最好的时候,她正大光明的就将邓不疑丢在一旁了。
邓不疑看着那边梁萦和邓蝉说些甚么十分高兴,他被丢在一旁,过了会他转过头去,他才不在意这些呢。可是扭过头之后,又觉得气闷。
倒是邓蝉看出来,噗噗忍不住的直笑。笑完了,干脆就拉着梁萦到远一点的席面上去,“其实阿兄家中出了点事,所以性情暴躁了些,莫要见怪。”毕竟是自己的族兄,邓蝉不可能看着邓不疑在那里气闷。
“我知道,”梁萦答道,她当然知道邓不疑家中有事,不过至于是什么是也不好当着面问。
邓蝉笑,梁萦想起甚么,转身从自己的案几上拿来一只盒子,“听说阿蝉生辰快到了,这是赠与你的。”
“这可不敢收!”邓蝉摆摆手,“无功不受禄。”
“……”梁萦看邓蝉是这没有收礼的意思,其实她准备的也不过只是一支笔。看着邓蝉是真的不收而不是客套之后,她将那只盒子收好。
邓不疑生气的回头一瞥就瞧见两个在送礼品,顿时有些消减的怒气又上来了,明明他和她相识最长,要送也是送他!
心下火起,干脆从茵席上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那些原本还在说话的同窗见着邓不疑突然起来,他身上深衣宽大,白色的足袜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咚咚的响。
这是很失礼的,贵族们走路都要讲究一定的礼仪,哪里能这样?
这边的动静梁萦自然也听到了,她回首一看。看着他那双脚踩在地上咚咚响,顿时头疼,待会袁大家要是知道了恐怕有麻烦。
邓蝉起身在后面喊了一声,“阿兄去习射么?”
这年纪学射有些勉强,只能拉开那些专门做给孩童的小弓,邓不疑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旁边那些人他也看得到,不过看到又如何?反正他也不会和那些人在一起。
梁萦目送邓不疑一路远去。想起在掖庭殿见面以来,似乎他这样发脾气闹别扭,还是头一次?
倒也……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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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回到长公主府上,徐女官迎上来,“长主回来了。”
“阿母回来了?”梁萦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昌阳长公主这一段时间基本都留在长乐宫,蔡阳还时不时的回一回长公主府,但是昌阳却是很少回来的。
梁萦走到了昌阳的居室,见到昌阳坐在那里,面前的竹帘和帷幄放下来,外面影影倬倬的照进来一个人影。
看那人身材,应当就是公主家丞了。
昌阳正在看手里的简牍,听到梁萦的说声音后转头过来,“阿萦,到阿母这里来。”
梁萦无比乖顺的跑到昌阳长公主那里,她脚上穿着崭新的锦足袜,踩在木质地板上,有那么几下轻微的声响。
昌阳长公主放下手里的简牍,让女儿扑到自己的怀里来,梁萦一头就扎进了昌阳的怀里。昌阳深衣衣襟上绣纹精妙,熏有一股浓香。
“吾女无恙否?”昌阳长公主掂量了一下怀里的女儿,感觉到比之前重了些,终于放下心来,即使在女儿身边放了宫里来的人,但对那边的老妇,她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上回她才没看着一会,那老妇就想要伸出手来折腾,想起今日那位婆母被皇太后召入长乐宫,昌阳长公主心中才有了一丝痛快。
“无恙无恙~”梁萦在昌阳的怀里蹭来蹭去,她双手抱住昌阳的腰,“阿母不在,阿萦可想阿母了!”
“大善。”昌阳看着梁萦小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晶亮,看着就很有精神。
“阿母回来,大母舍得?”梁萦窝在昌阳的怀里,拿过方才被昌阳看的那个竹简,一支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全部写着从汤沐邑上抽出的赋税,里头有钱物,也有谷物,还有帛,都分类算好了在上面。
“阿母这次回来,也是有事。”昌阳在女儿的鼻子上轻轻的捏了捏。
“何事呀?”她问。
“陛下令胶东王主入宫出塞。”对女儿昌阳也不瞒着。上回齐王主才封了公主一日都没有过去,就吞金自尽了,这回还是要送一个王主过去,好让那些匈奴人消停下来,这回宫里是不会对出塞王主过于宽松了,昌阳这次出来,还是因为那个王主母家亲人想要通过这位长主,想要外甥女最后在汉宫的日子好过一点。
这种事在宫里不太方便,所以昌阳出来一趟。
“……”梁萦听了沉默一会,她靠近昌阳的怀抱,“阿萦不喜欢有王主出塞。”
“这有甚?”昌阳笑了笑,她抱住女儿拍了拍,还当女儿还是襁褓中的小儿,“左右也是旁人去。”
那些王主,如果不是出自先帝一系,对于昌阳长公主来说,关系已经远了,那些王主对她来说也陌生的很,比那些面生的长安贵女好不了多少。这次会和胶东王主的母家见面,还是因为是曹家女眷来说情,而且送来的珍贵之物不少。
“不是……”梁萦想要解释,但是看到昌阳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没说了,她想了想提起另外一件事,“阿母,邓家是不是出了甚么事呀?”
她平常对别的贵族家私事不是很在意,所以也不知道邓不疑家中出了何事,但是今日看着学堂中那些同窗想要从邓蝉那里打听出什么的样子,似乎这事还不小?
“邓家?”昌阳低头,“邓夫人家?”
“嗯!”她点头。
说到这里昌阳也忍不住笑了,“估计和不疑没多大的关系,是他几个叔父送了一批宝物美人到太中大夫府上,请太中大夫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说完,她还怕梁萦听不明白,加了一句,“如今不疑还没有继承他大父的位置。”
王侯的爵位继承都需要上报天子,天子点头之后才能算数。所以邓不疑占着个嫡,但天子还没有下诏之前,就还不行。
“都太心急了,不过这太中大夫也是只收宝物收美人,不肯出力的。”昌阳长公主想起自己兄长身边那个面若美女的男子,一阵好笑,从乡野出来的,乍然富贵,还是改不了那个毛病。
巴巴的收了人家的钱财,偏偏连个表态都没有。若是没有根基的人家也就罢了,可是这邓家是开国功勋之一,好歹也传承了几代,这后事如何还不知晓,到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昌阳长公主想起赵夫人那一副恨不得鼻孔朝天的模样,轻哼出声,“罢了,赵家原本也不是甚么好人家,以后见着他们离的远些。”
“唯。”其实梁萦都不怎么能见到赵夫人的娘家人。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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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王主很快从胶东国赶来,胶东王也不敢迟疑,这个侄女原本也就是兄长留下来的,就算不出塞,也没有可能出嫁。毕竟哪个人家愿意娶反王之女?
胶东王主入了未央宫之后就被严密的看管起来,董皇后这会吸取了上次齐王主的教训,胶东王主身边都是宫中的人,甚至连乳母都没有留下。
新的出塞王主入宫的时候,正好赶上梁萦暂时不用到学堂那边去,就和邓不疑一道进宫。
邓不疑手里有门籍,求见姑母邓夫人也不奇怪。
邓不疑天子喜欢他,而且露出邓不疑再大一点就让他做侍中的意思。天子侍中是贴身侍奉天子,日后升迁也十分的顺畅,堪称一条青云大道。
刘偃兴高采烈将这些说给邓不疑听,邓不疑脸上也没有多高兴。
梁萦今日到了掖庭殿,阳邑高高兴兴的拉着她,要她陪着一同玩。阳邑昨天才和韩公主利公主玩了一整天,但是看见梁萦她还是黏了上来。
“哦。”邓不疑对着刘偃兴冲冲的目光嘴里就只是吐出一个字。
刘偃见状立刻就不高兴了,“别人听见做侍中都好高兴呢,”他双手举起来舞动了一下,这话他也是听母亲邓夫人和邓家里的家眷说的。他正好拿来和邓不疑说,谁知道邓不疑听说之后,竟然就给了他一个字!
“……”邓不疑转过头来,嘴唇一咧就露出一口的白牙,看得刘偃后背都要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姊姊,听说椒房殿又来了个王主。”阳邑抱着球坐在宫室里和梁萦说道,“听阿母说这次的王主比前头的那个要小多啦,姊姊,有多小啊?”
梁萦当然知道,上回的齐王主进宫的时候已经十七八了,而这次的胶东王主才十三四岁,十分年少。
“年少不年少,都是薤上之露。”梁萦不太想提起这事,就说了一句。
阳邑听不明白就去找兄长,刘偃正叫寺人将棋枰和棋子拿来,两人好久没有在一起手谈,最近他也有了正经的师傅,学了一些。正好和这位表兄拼杀一场,结果妹妹跑过来就将梁萦的那话给说了出来,完了还问,“阿姊这话是甚么意思啊。”
“……”刘偃这下子完全没有对弈的心思了。
邓不疑也是坐在茵席上沉默。
虽然去的只是个反王之女,不是自己的亲姊妹,可是这时不时就和匈奴联姻。他们简直觉得恶心,成人还知道伪装一二,他们这些总角小儿就表露的比较清楚了。
“匈奴胡虏!”刘偃用自己所能知道的最粗鄙的言语低低咒了一句。皇子读书之后,师傅也会说时事,他年幼,但宫廷之中孩童懂事较早。他自然也听得懂。
邓不疑坐在茵席上不言不语,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那边的梁萦。
梁萦离的不远,她今日的装束再普通不过,头上梳总角,身上深衣也没有多少绣纹。只是她总角下垂挂的滚圆饱满的明珠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刘偃瞧着邓不疑看甚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梁萦已经去逗那边邓夫人豢养的一只鸟雀了。女孩面容秀美,光从窗棂照进来,将脸颊上那一层绒毛也照的清楚。
邓夫人私下里和刘偃说过梁萦,梁萦脾性不错,刘偃也觉得好,哪怕他这会也不明白所谓王后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妻子身后代表的意义是甚么。
他看了会,转过头来。胸膛里的抑郁之情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纾解,让他觉得难受,干脆就看向邓不疑,“来角抵如何?”
“唯。”邓不疑点头,两人站起来。就朝庭中走去。
梁萦原本正给那只羽毛鲜亮的鸟雀喂水,结果听见那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还有男孩哇的一声。
那一声十分短促,不过阳邑却是叫起来了,“阿兄!”
梁萦回头一看,就见着刘偃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这还不爽,上面还压着一个男孩。旁边的宫人阉寺吓的脸都白了。
她也吃了一惊,宫廷中的人,除了那些宫人寺人还有宫奴婢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几个出身简单的,连皇子的乳母都是从侯夫人中挑选,侍读也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是没有哪一个敢把皇帝儿子给压着打的。
就算是习武,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让着。她想起邓不疑的性子,就要赶过去将两人拉开。
梁萦刚想动,就听见刘偃欢快的大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她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这两个还真算是投了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