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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 京城内有两件最为著名的喜事。
第一件是苏侍郎之子、如今的太子侍读苏霁卿, 跟英国公之女、原为宫内充容的章清怡成亲。
而第二件, 却是皇帝的外甥, 小公爷关潜, 跟翰林大学士之女何蕊的婚事。
两门亲事前后脚,前者倒也罢了, 关潜的婚事, 却几乎由皇后一手操办。
毕竟关潜原本并不居住京城, 府内再无其他的长者, 而章令公主原先又返回桃城了, 近期不许回京。
皇上体恤, 拨了若干内用使唤人等,去了在东坊的关潜宅邸,帮忙料理一应事宜。
而其他各种琐事,却是西闲亲自过目。
西闲一则疼惜关潜,二则答应过章令公主,会替她照看关潜。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儿媳,故而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原来自可以有德妃帮手,但这阵子冯潋楚的病又加重了几分,连宫中的事情西闲也都接手过来,不肯再让她劳神。
在两对新人成婚之后, 自然是得进宫内谢恩的, 苏霁卿跟章清怡倒也罢了, 看着着实郎才女貌, 苏霁卿天生谦和温柔,章清怡性子活泼,且又一心恋慕着苏霁卿,两人瞧着却有些意思。
让西闲有些担忧的,是关潜的亲事。
这日,关潜同何蕊入宫,先去勤政殿谢恩,因赵宗冕正有要事,便叫他们只先去甘露宫。
关潜不以为意,何蕊的脸色略有些不太好看。
当初贵主进宫的时候,西闲对谁都和颜悦色,独独是对她,丝毫情面也不留,而这其中原因便是为了关潜。谁知一声赐婚,仍是不由分说定了两家婚姻,何蕊如何能够心气儿平顺。
但毕竟面对的是皇后,心里虽然有疙瘩,但面上自还得过得去。
两人来至甘露宫,入内拜见,西闲命平身赐座。
西闲打量何蕊,见她比先前选秀那日要清减了好些。脸上也没什么欢喜之色,只淡淡的。
西闲看着她的样子,一时想起先前听过的一个传闻……是说因为当初入宫被阻,后来又给赐婚给关潜后,何蕊曾寻过短见。
不过只是耳闻,并不知真假,后来又说是误传,如此之类。
毕竟此事非同寻常,得了皇帝赐婚,只能感恩戴德,如果有什么自杀、逃婚之举,便等同抗旨叛逆,何家当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其实西闲当初也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只是赵宗冕不由分说给定下,而且何蕊的相貌跟出身也的确是上上之选,且又是章令公主先看中了的人……
西闲嘉勉了几句,无非是叫他两人此后夫妻同心,妻贤夫和之类。
关潜道:“请娘娘放心,潜儿不会辜负娘娘所望。”
西闲的眼里本藏着些许忧虑之色,可见关潜笑意晏晏,仿佛很满意这门亲事的样子,这才略微宽心。
从一个阴郁纨绔的少年,历练长成如今进退得体能够独当一面的朝臣。
到现在成家立室。
虽然把关潜当作半子看待,但到现在,望着他,却仿佛也看着泰儿、承吉承祥三个。
不管怎么样,西闲所盼的无非是关潜平安喜乐而已。
如今见他高兴,当然也替他高兴。
当下西闲含笑点头道:“你是最懂事的,可惜公主不在京内,不然的话,指不定多高兴呢。”
关潜微笑回道:“母亲不在京内,倒是多劳了娘娘,替我们操办的甚是妥当。先前拜天地的时候,并没有拜过父母,如今就拜一拜娘娘,权当行了礼吧。”
关潜说着起身,西闲忙拦阻说不可,关潜道:“也算是侄儿夫妻的心意。”
说着看向何蕊,和煦笑道:“夫人莫非还怕羞么?娘娘便如我们的长辈一样,不必拘泥了。”
何蕊这才跟着起身,两人在殿内跪了一跪。
这日两人出宫后,赵宗冕才得闲回来。
西闲跟他说起关潜夫妇来拜之事,问道:“皇上怎没见他们?”
赵宗冕道:“今天才得的急报,北蛮那边起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多牲畜。”
寻常之人听了必然不解,北蛮的事又跟中原有什么相干?
但西闲一想就想到症结,惊道:“北蛮靠着牲畜过活,过了九月天就冷了,他们若是没有牲畜……这个冬天就难过了。”
北蛮人的口粮若是没有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虽然先前给雁北军打的很惨,可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气,而且涉及口粮便涉及生死,就算是拼命,他们也要搏一搏的。
只怕边关又将不安宁了。
赵宗冕见西闲果然明白,点头道:“幸而是雁北军的斥候发现了此事,及时回报,现在布置还来得及。”
西闲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莫名地有些慌,道:“又要打仗了吗?”
赵宗冕瞧着她眉间有些忧虑,便笑道:“怕什么,又不是没打过,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觉着朕怠慢了潜儿,如今告诉了你,却又添了你心上忧愁。”
西闲望着他的笑意,突然间没来由地想起他去白山那一夜。
不管过去多久,一想到那夜,眼前似能看见在晨曦之中那离开自己的赵宗冕的背影,以及她那声想叫住他而又没有出口的呼唤。
西闲靠近赵宗冕身旁,伸出双手慢慢地将他拦腰环抱住,可却不知说什么。
赵宗冕抚着她的背:“怎么了?”
西闲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一点慌。”
赵宗冕笑道:“瞧你,以后在不跟你说这些了。”又道:“对了,却有件正经大事要跟你商议。”
西闲因问何事,赵宗冕道:“我想让泰儿跟苏尹清学游水。”
“啊?”西闲很诧异,仰头看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突然,是早就想着了,先前只是担心泰儿年纪小,可先前跟苏尹清说起来,他却说小孩子是最适合学的,而且从小学会了,有备无患。”
西闲笑道:“什么有备无患……说的好像泰儿会落水一样?”
赵宗冕也笑了两声:“原先朕没去过南边,没在苏尹清手下吃败仗的时候,也从想不到会给人摁着头差点憋死在水里啊。弄得朕现在看着水都心里慌的很呢。寻常连船都少坐。”
西闲也知道他跟苏将军的那点过节,便笑道:“难道那次吃了亏后,没有痛下决心学游水吗?”
赵宗冕道:“一来因为太忙,没时间去学,二来……大概就像是苏尹清所说,这得打小儿学,我这样年纪了,又差点死在那水里,如今唯恐避之不及,还要去学呢。”
西闲道:“所以叫泰儿去学?”
赵宗冕点头:“不仅泰儿,等承吉承祥满一岁了,也让他们跟着苏尹清学。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西闲觉着不可思议,笑问:“一岁就能学?”
赵宗冕道:“是苏尹清说的,说在他家乡,才出生不多久的孩子就会水。朕还问他是不是水鸭子托生的呢。”
西闲本来因为北蛮的事而有些担心,可给赵宗冕三两句言语转开,她一心替三个娃娃思忖学习游泳的事,那份关于战争的忧虑才消失殆尽。
九月初,天气转冷。
德妃的病越发重了。
西闲几乎每天都要去探望一次,可终究是无力回天。
这日,宫内派了人去威勇侯府宣旨。
不多时,冯家的威勇老侯爷,冯潋楚的两位兄弟冯少经冯少纬,以及府内几位诰命女眷尽数入宫,在鸣玉宫里探看冯潋楚。
名为“探看”,实则是见最后一面罢了。
不多时,是赵宗冕来到。冯家众人不免含泪跪地接驾。
冯潋楚呼吸已渐困难,却仍抬手向着赵宗冕。
赵宗冕来至榻前,握住冯潋楚的手。
他早从太医那里听说,先前她所受之余毒攻心,已经难以挽救。
赵宗冕却只说道:“让你的家人来,便是想让你看看他们安心休养,你别多想。快点给朕好起来。”
冯潋楚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微微一笑:“臣妾……平生最大所幸,是入宫承恩……”说到这里,便停下来,又急促喘气。
赵宗冕握住她肩头:“别说了,好生静养。”
“这会儿、不说,就没机会了……”冯潋楚反握住赵宗冕的手,目不转瞬看着他的脸,低低说道:“虽然皇上、从未以真心付之,但雷霆雨露,都是妾甘心所愿,因为妾……深爱皇上。”
赵宗冕唇角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冯潋楚又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妾求过的事吗?”
赵宗冕道:“朕记得。都记得呢。”
“可是……”冯潋楚望着他道:“当初范贵人曾、曾诅咒臣妾,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她说冯家迟早有一日会……”
“这种混账话难为你也记在心里。”赵宗冕皱眉。
泪从冯潋楚的眼角流了出来,她哽咽道:“臣妾只是怕,皇上……忘了,如今臣妾无法再伺候身边,还求皇上,记得臣妾忠心效命,对冯家……”
赵宗冕目光闪烁,终于说道:“你放心,只要冯家一日矢志效忠,朕就会保冯家荣宠无双。”
冯潋楚微笑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死也能瞑目了。”
说了这句,冯潋楚挣了挣,赵宗冕看出她的用意,便扶她起身。
冯潋楚转头看着地下冯家众人,道:“皇上……亲口答应,只要冯家、矢志效忠皇上,皇上就会……保冯家盛世荣宠。你们……也都记得,务必要、尽忠体国……报答、皇恩。”
冯家众人流泪跪地,山呼万岁叩谢皇恩,又道娘娘千岁。
冯潋楚吩咐了这句,终于去了最大的心事。
赵宗冕道:“好了,你休息吧。”
冯潋楚摇头,她目光转动看向赵宗冕,眼神中却有无限的恋慕、不舍。
“臣妾……”她流着泪,笑说,“也叩谢皇上恩……”
一句话未曾说完,德妃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唇边还带着三分笑意,若不知情,必以为是睡着了而已。
德妃的殡礼办的极为隆重。
据说皇帝因为德妃之死甚是悲痛,特赦放了九百名的宫女内侍出宫,并下令免除三年内的秀女之选,这就是说,连续三年,后宫不再向民间征选佳丽。
满朝文武虽然诧异,但正当德妃新丧,皇帝悲恸之际,自然不便在此事上大放厥词。
皇帝又命朝中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以及诰命们,临制五日以祭德妃,并随行送殡,这种阵仗几乎比得上孝怀皇后之制了。
除此之外,皇帝不仅恩许了冯家长子冯少经袭了侯爵,而且又封了冯家次子,现任镇抚司副使的冯少纬为忠勇侯。
一门两侯爵,这不仅在本朝绝无仅有,只怕从古至今也是罕见。
罢黜后宫,恩及家人,可见皇帝是何等的重视德妃。
此事完结之后,已经进了十月,宫内并无别的闲杂之事,许充媛潜心向佛,西闲也早免了她的请安之礼,又给她在奉仪殿特设了一处佛堂。
郭贤妃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已经稍微有些显怀,为让她专心养胎,西闲也不许她来请安。
一时之间,宫内比先前平静了很多。
可对西闲而言,身边有三个小家伙陪着,除了泰儿最近越发知礼外,其他两个正是活泛的时候,自然不会寂寞。
这天,西闲正在暖阁里教导承吉承祥说话,两个小家伙才过了一岁生日,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会说话,只是呜里哇啦,引得西闲甚是开心。
却在这时候,阿照走进来,神色惊慌不定。
西闲一眼看到,便问她何事。阿照迟疑了会儿:“方才小江子在外头听了个消息,也不知真假,奴婢有些不敢说。”
西闲正抱着承吉,还有些漫不经心:“是谁的消息?”
“是、是关于小公爷的。”
“潜儿?”西闲一怔,忙将承吉送给旁边的嬷嬷,“快说怎么样。”
阿照道:“是说……说……”
她紧锁双眉,终于上前,在西闲耳畔低声道:“外头都在说,是小公爷把何夫人给杀了!”
“什么?”西闲觉着自己的头发都在瞬间根根倒竖,“你说什么?”